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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温氏见着覃沛进来,撑了大半日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爹……”覃晴亦是眼眶泛酸。
覃沛看着跪在地上仪态狼狈神色凄惶的妻子儿女,眸中深深一片暗涌着压抑的情绪,闭了闭眼,转过身去掀了衣摆跪下,“母亲。”
老太君死死握着手中的沉香木拐杖,看着下首跪着的一种子孙,这府中嫡出的,差不多算是齐了。
“母亲,儿子真的从来都没有过那个意思啊!”覃璋跪地最近,简直就是靠在了老太君的膝头前面,神色慌乱地忙不迭解释着。
“母亲。”
覃沛的神色却是沉静,落后覃璋一些跪在温氏的身旁,淡淡的,却是不容忽视地又喊了一声。
正逢一件朝廷大案的结审关头,本是倒夜里都未必能脱开身回来的,却是叫二房一个花房的小厮传到了话,来龙去脉清清楚楚,震地他再无心思在案上,匆忙赶回府中。
老太君的面色沉冷,眸光定在了跪在膝前的大儿子恳求的眼睛上,那是她一手在身边带大的儿子。
“大夫人韩氏行止无状出言不逊,责其闭门思过誊抄佛经百卷以磨心性,没有命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来人,立即把人带下去!”
“老太君,子承还……”韩氏下意识想要求饶,却在对上老太君冷然的眸光后垂下了头,任由两个婆子扶起了身带着往外去。
“母亲,儿子……”
覃沛又喊了一声,却只说了两个字,便叫老太君抬手截断,牢牢地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别忘了你父亲还病着。”
沉沉地说完这一句,看着覃沛眸中的凝滞,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垂下眸道:“难得早回来,回院子里头打理打理吧,我乏了,还要回去问问太医你们父亲今日的脉象,先走了。”
说着,便扶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屋外而去。
覃璋对着门一磕到底,“恭送母亲。”
渐次亮起灯笼橙黄火红,静静地衬着鹅毛一般大小的雪花从天上绵密而又迅疾地落下来,屋檐树梢斑白。
傍晚的时候,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姑娘,浅秋回来了。”
银炭烧的极是暖和的屋中,浅夏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细细将覃晴方烘干了的青丝梳顺,挽起一缕。
“人呢?”覃晴淡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
“回姑娘的话,被老太君的人带走了。”浅秋回道。
意料之中,覃晴的心中并没有意外,道:“你让他招了没有。”
“招了。”浅秋点头,“是韩氏把人带进来的,也是韩氏给的药。”
覃晴的唇角冷冷勾起,却倏然间眉心猛地一皱,拢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只见本该是白嫩的手腕上多了红红的肿起的一条痕迹一直往上叫袖子掩了后面的模样。
浅秋的眸底一波,不动声色道:“姑娘受伤了。”
话音方落,便听浅春打了帘子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深色的小木盒子,“药来了药来了。”
“是我不小心。”覃晴淡淡解释了一句,浅春已是跑到了跟前,打开了小木盒子露出里头淡绿色的药膏来,用小木勺挖了一块就要给覃晴上药。
浅秋伸手提覃晴拢了袖子,看着那从手腕一直延伸上小臂足有覃晴头上簪子长短的抓痕,眸光微深。
雪白的藕臂衬得那抓痕鲜艳到突兀,凸起的伤痕上隐约可见破了的皮立在那里,甚是严重的模样,浅春瞧着也是心疼,怨怼道:“大夫人可真是狠毒,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事,还敢这般挠姑娘。”
淡绿色药膏抹在了伤痕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延展开来,覃晴看着浅春又覆了纱布上去,没有吱声,那韩氏身上的伤痕,估摸着可是要比她严重的多了吧。
“奴婢替姑娘剁了那韩氏的手。”浅秋替覃晴理好了袖子,转过身就要走。
“站住。”覃晴忙喝了一声,“是谁教你做事这般鲁莽的!”
浅秋转过身来,道:“奴婢进府之前王爷就曾下令,但凡伤害到姑娘的人一律杀无赦。”
那么长的一条抓痕,剁一只手也是应该的。
言朔手底下玄衣卫的作风覃晴哪里能不知晓,言朔派浅秋过来,就是给她一把刀子,除了自卫,还是用来杀人的。
“那王爷是否也应该说过,在这府中你该听我之令行事?如今我们才同大房撕破了脸,这会儿韩氏一旦出了什么事,二房难逃干系,大房的局面便翻转了过来,我绝不能给她那个机会。”
哪怕她也很想韩氏直接去死,了事又解恨,可那般着实太过便宜与她了,而且还会留下的烂摊子给她收拾,杀人虽然快,却不可取。
覃晴也不想苛责浅秋什么,转过头道:“此事我会解决,不必叫王爷知晓。”
浅秋闻言,垂头拱了拱手,没应声。
“姑娘。”双儿掀了帘子进来,“四少爷回来了。”
天色愈暗,可雪色却是青白,一阵迅猛的寒风从斜而来,带得冰冷的雪花肆虐。
覃子恒踏着雪连夜归来,径直便往二房去请了安,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打着伞从绣楼过来的覃晴。
“四哥哥。”覃晴停了脚步,见了一礼。
“六妹妹。”覃子恒裹着大氅,发梢肩头染了一层薄薄的雪白。
“四哥哥快进来吧。”覃晴忙伸手引了一下,带着覃子恒往里头去。
“四哥哥都知道了。”覃晴一面走一面道。
按说年节将至书院里的学子也都搬回府,可奈何覃子恒依旧不怎么想回来,偶尔回来一趟,却长住书院,寻常小事请不动他。
覃子恒点了点头,同覃晴一道几步上了廊下,收了伞,掸着身上的飞雪。
覃晴将手拢交给丫鬟,道:“四哥哥打算如何做。”
覃子恒缓缓松着大氅,垂眸淡淡道:“我能如何做,一切听凭父亲母亲处置就是。”
“三哥哥将大哥哥打至重伤,怕是今后要留有残疾,如今已是撕破了脸皮,四哥哥以为……”覃晴苦笑了一声,“今后同在这府中我们该如何自处?”
覃子恒闻言,垂眸默然,老太爷沉疴难起,这宁国公之位早晚落在大老爷头上,届时二房在府中便是真正的仰人鼻息而活。
覃晴看着覃子恒的神色,缓缓道:“当初我被掳走一事,娘与三哥哥就有了分家的意思……”
分家!覃子恒的眼睫倏地一颤。
“六妹妹,”覃子恒没有回应,伸手便要去打帘子同覃晴进去,眼角却是瞥见了覃晴袖中隐隐露出的一头伤痕来,顿了顿,“我们进去吧。”
“好,”覃晴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便同覃子恒一道进了门。
馨香淡淡,是温氏自己调的香,带将丝丝江南水乡的柔软味道。
屋中寂寂,覃沛背着手站在屋中最大的那幅寒江独钓水墨画前,一动不动。
覃晴进去的时候,瞧见的第一眼,是温氏坐在桌边眼眶湿红的模样,还有突兀的叫纱巾围住的脖颈处。
“给父亲,母亲请安。”覃子恒的目不斜视,恭敬地行了礼,覃晴亦跟着请安。
温氏却是拿娟子抹了抹眼泪,别过了头去,没有应声。
“回来了。”倒是覃沛叹了一声,背着身开了口。
“是,父亲。”覃子恒道。
覃沛道:“回来了就去歇着吧,春闱在即,安心温书最要紧。”
“是。”覃子恒应了一声,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屋中一时寂静,良久,覃沛方道:“怎么还不走。”
覃子恒抬眸看了覃沛一眼,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开口。
“爹爹。”覃晴终是出了声,“四哥哥是为了今日的事情才回来的,六儿也想问问爹爹,咱们今后在府中面对大夫人他们还如何过下去?”
覃沛的身子依旧没有动,道:“都是一家人,从前怎么过,今后依旧怎么过。”
依旧怎么过?
覃晴闻言心中不由嗤笑了一声,问道:“那三嫂嫂的事情便就这么过去了吗?”
覃沛道:“你祖母已惩戒过你大伯母了,想必今后不会再有此事。”
不会再有此事?是,想必经此一事大房是再不会找小白脸进来的,可其他的呢?
覃晴看着覃沛的背影,凉凉道:“爹爹自少年时便专于刑狱之事,半生断案无数,敢问爹爹心中可是真的相信有惯匪能够轻易改过自新的?”
“住口!”覃沛冷冷斥了一声。
覃晴却是不惧,继续道:“爹爹您也是不信的,不是吗?何必自欺欺人呢。”
“放肆!”覃沛怒斥,转过了身来,“你何时学得这般咄咄逼人,学的诗书礼仪到哪里去了!”
覃晴丝毫不躲闪,迎着覃沛的怒意道:“爹爹推崇孔孟之道,六儿也多少知晓一些,孔夫子曾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世人却常常断章取义,只取前四个字……所谓克己复礼,难道就是这么个约束法吗?到底是克己复礼,还是忍气吞声!”
覃沛的面色冰冷,“放肆!孔孟圣言,长者的决断这也是你有资格来质疑的吗!”
覃晴吸了一口气,道:“孔孟圣言,六儿的确没有资格质疑,可若是长者的决断有错呢?倒是文死谏武死战,爹爹为朝廷重臣,若是有朝一日圣上的决断有错,想必爹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覃沛气得胡子都颤着,厉声斥道:“住口,敢对圣上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父亲!”覃子恒上前一步挡在覃晴的前头,“六妹妹并非是对圣上不敬,只不过就事论事打个比方罢了。”
“哼。”覃沛怒而拂袖。
覃子恒却是低着头道:“只是大夫人始终与我们有不知从哪里来的怨仇,而老太君又回回维护偏颇,着实是不公,上一回是六妹妹,这一回是三嫂嫂,若非是妹妹和嫂嫂福星高照有天护佑,如今早已不知是何等局面。”
“你……”覃沛怒目而瞪,却别过了头去。
温氏却是站了起来,道:“明眼之人都瞧得出来,这府中早已没了我们的容身之地,老爷难道还要回护不成?”
覃沛倏地回头,质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分……”温氏的喉咙转了一圈,终是在覃沛的逼视下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若非大逆不道,哪有强行分家的道理?况且如今宁国公病重,如此不管不顾地分出去,岂非遭人指摘?
覃晴咬了咬唇,也是没有开口,今日之事的真相,老太君的偏心早已心照不宣,可最大的问题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实质的证据,甚至连口供都没有一句,便是坐不了实去,以此为由来分家,怕是站不住脚来。
“老爷。”有丫鬟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份公文。
覃沛打开看了一眼,便往外去,“衙门里有急事,此事到此为止。”
覃晴望着落下的门帘,转头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