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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君璃所料,那几个通房在得知了要将她们发嫁的消息后,就没有一个是愿意出去的,当下便齐齐跪到了正房院子的青砖地面上,口口声声要求见容湛,还哭着说什么‘大爷若非要奴婢们出去,奴婢们今儿个便一头碰死在这里’,不止惹得迎晖院众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探头探脑,指指点点,连其他院子也来了不少瞧热闹的人,迎晖院霎时成了菜市场。
容湛在屋里听了,一是他的确不方便出去,二是他怕自己待会儿见了那几个通房的眼泪会心软,毕竟也是服侍了他一场的人,他实在做不到太绝情,是以吩咐竹香道:“出去告诉她们,爷已经立了誓以后要与你们奶奶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也希望她们能出去与人一心一意的过,若她们干干脆脆的出去,以后遇上什么难处时,还能进来求你们奶奶拉扯一把,若再哭哭啼啼的,就别怪我不念过去的情分了!”
一旁君璃听在耳里,方才难得浮上来的那几分感动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什么叫‘以后遇上什么难处时,还能进来求你们奶奶拉扯一把’?尼玛是你睡的人家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求我将来在你的小老婆们遇上什么事时为她们收拾烂摊子,当老娘是混圣母教的是不是?
因冷声道:“你要做人情是你的事,千万不要拉扯上我。”
容湛见她明明方才还好好儿的,这会子却说翻脸就翻脸,想了想,只当她是在不满他都要将人发嫁了,还拖拖拉拉的说什么将来她们可以进来,忙赔笑道:“我这不是随口那么一说,好叫她们知道奶奶的好吗?奶奶既不喜欢她们以后再进来麻烦奶奶,要不我再多赏她们一人五十两银子,就说是奶奶赏的?”
说完不待君璃发话,已吩咐竹香:“即刻出去传话,就说让她们别哭了,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一百两银子并她们素日的衣裳首饰以来,奶奶还单独赏她们一人五十两,让她们只管出去安心待嫁!”
竹香闻言,先看了看君璃,见君璃没有否认,这才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去外面传话去了。
却不知君璃正想着,容湛既然愿意为她做人情,那就让他做便是,反正也不是她出银子,就当是给那几个说来也算得上是可怜人的通房的一点小小补偿罢,虽然那几个人明显有些不识好歹。
很快外面便隐约传来了竹香的声音:“大爷说了,以后要与大奶奶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也希望几位姑娘能出去与人一心一意的过,但大奶奶说了,几位姑娘到底服侍了大爷一场,多少也有几分情谊,所以除了大爷之前说要赏的一百两银子并各自的衣裳首饰以外,大奶奶再额外赏每位姑娘五十两银子,请姑娘们只管回去安心待嫁,不必再等着谢恩了。”
只可惜她的话貌似什么效果也没起到,因为那几个通房在听完她的话后,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还娇怯怯的喊着:“大爷,奴婢是怜怜哪,您才病了不过几日,便有人容不下奴婢与姐姐们了,求您出去看奴婢一眼哪,不然以后彼此只怕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大爷,海棠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海棠说什么也不会出去的,这辈子都跟定您了!”、“大爷,求您可千万要为奴婢们做主啊!”之类话。
直听得屋里的君璃脸都黑了,当即便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分同情心还不如施舍给几条狗,至少狗还知道冲她摇尾巴,因没好气与容湛道:“明明就是你提出要发嫁她们的,如今倒好,一个个儿的都怪起我来,还说什么我容不下她们,真是笑死人了,我若真容不下她们,早在当日那什么翠什么碧的被卖出去时,便连她们一块儿卖了,如今哪还用听她们在这里满嘴喷粪?我可告诉你,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去处理好,最要紧的,是让她们立刻给我闭嘴,若再信口开河,就休怪我送她们去与之前那两个作伴了!”
说完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去,并“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容湛见君璃生了气,虽说觉得她就连生气都生得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不过生气总归是一件伤身的事,真气坏了身体,他可是会心疼的,思忖了片刻,索性叫一旁侍立的香巧并另一个丫鬟服侍他更了衣,随即让二人将他扶到外面去,坐在一张铺了厚厚垫子的椅子上,居高临下面对起院里跪成一排的几个通房来。
那几个通房见容湛终于出来了,霎时哭得越发的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其中那个叫怜怜的,更是一马当先,跪行着几步便走到了容湛膝下,哀哀戚戚的哭道:“大爷,您终于出来了,您再不出来,奴婢们可就一辈子都再见不到您了……”
其余几人见状,忙有样学样,很快容湛膝下便被围得满满的,随即也哀声哭道:“大爷,求您不要赶奴婢们出去,奴婢们生是大爷的人,死是大爷的鬼,就算大爷如今已经有了大奶奶,待奴婢们没有半分情谊了,奴婢们也舍不得离开大爷啊……奴婢们并不敢奢望什么,只要能时常远远的看大爷一眼便满足了,求大爷不要赶奴婢们出去,奴婢们给大爷磕头了……”
磕了几个头,又哭道:“奴婢们知道奴婢们卑微如草芥,可奴婢们待大爷的心,却丝毫不比大奶奶差,大奶奶就如那天上的月亮,奴婢们却连旁边的星星都算不上,难道这样大奶奶也容不下奴婢们吗?奴婢们真的只要能远远看着大爷就好了啊,求大爷就发发慈悲,不要赶奴婢出去……大奶奶,奴婢们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求您不要赶奴婢们出去,奴婢们以后一定为您做牛做马,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平心而论,其实也怪不得几人在这里做张做致,宁愿冒着即刻便有可能被君璃卖出去的危险,也要来跪求容湛,非要见他一面,她们实在也是没有法子了。像她们这样被主子收过房的丫鬟,就算仍然年轻漂亮,亦有不薄的嫁妆,可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又有哪个但凡有点本事,有点血性的男人会要一个被人用过的女人?
况就算她们运气好,嫁给了府里的管事,成了管事妈妈,也不可能过得似如今这般舒服,她们虽是丫鬟,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丫头婆子服侍惯了的,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会傻到半个主子不做,非要去做下人?
所以她们前所未有团结的赶了过来,哭着求着要见容湛,就是想着容湛自来心软,待她们这些服侍过他的人就更是心软,她们求求她,没准儿还能留下来,若不求,可就真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没有了。
至于她们攀咬君璃‘不容人’的话,则是在来之前有人授意她们的,说君璃过门才两月不到,已发卖了容湛两个通房,如今又要将她们五个一并打发出去,如此善妒之举,传了出去,君璃便别想再在京城的上流社会里立足了,她们只要嚷出她不容人的话来,她为了名声计,必定会留下她们,她们的目的不就可以达到了?
只可惜她们错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君璃根本不在乎名声,也不是她撺掇了容湛要发嫁她们的,最最重要的是,容湛如今正是怎么看君璃怎么顺眼的时候,如何能容忍别人如此诋毁她?
当即便翻了脸,怒声道:“是爷做主要发嫁你们的,与奶奶何干,你们在这里胡乱攀咬什么?既然你们对奶奶这般不敬,方才奶奶赏的那五十两,如今爷做主不赏了,你们也立刻给我滚回后面去,若再敢多说一句话,也别嫁人了,爷立刻叫了人牙子来,将你们都卖出去,与滴翠凝碧作伴去,那样爷不但可以耳根清净,连原本说了要赏你们的银子也可以省下了!”
君璃虽进了内室,却依然能隐约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前面的也还罢了,及至听到那句‘难道这样大奶奶也容不下奴婢们吗?’,君璃才消了几分的怒气复又高涨起来,你妹的,明明要发嫁你们的是渣男而不是老娘,你们凭什么将错都堆到老娘头上来,看来老虎不发威,你们真当老娘是Hellokitty了!
怒气冲冲的便要出去,即刻找人来将那几个通房也卖了,她们不是说她容不下她们吗,那她今儿个就容不下给她们看,省得白担了这个恶名。
不想未及举步,已听得容湛饱含怒气的声音传来,虽没有直接将那几个通房给卖了,却也是处处维护着她,君璃方冷哼一声,没有再出去,暗想算容湛还没糊涂到家,没有被几个通房一哭便昏了头,否则就别怪她眼睁睁看着他被大杨氏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君璃对容湛的态度倒是满意了,那几个通房却齐齐唬得不再敢哭,都拿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容湛,就好像她们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也难怪几个通房不敢相信容湛会这般对她们,在她们甚至是在整个宁平侯府的丫鬟们看来,容湛向来都是一个很心软很好性儿的人,尤其是对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家,那更是向来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当然,若是让君璃说,容湛的这些“优点”则直接等同于好色无能,耳根子软,所以才有那么多丫鬟争着想要做他的通房,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通房好做,做了他的通房后好处多多,更是想着有朝一日就算人老珠黄不得宠了,也依然能保衣食无忧。
却没想到,容湛竟然会说翻脸便翻脸,丝毫没有对她们心软的意思不说,言语间反倒百般维护着君璃,几人霎时懵了,大爷不是向来都最心软,最瞧不得女子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哭,往日她们想要什么时,只要哭上一哭一般都能如愿的吗?还有大奶奶,她怎么半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呢,难道就不怕传了出去,旁人说她是妒妇吗?
半晌,还是那个叫怜怜的最先回过神来,虽有些憷容湛的冷脸,却更怕真被发嫁了出去,因忙抱了容湛的小腿,哭道:“大爷,奴婢们并不敢胡乱攀咬大奶奶,奴婢们只是一时急糊涂了,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求大爷大发慈悲,不要赶奴婢们出去,奴婢们以后一定好生服侍大奶奶……大爷也知道,奴婢们都不是家生子,都是外面买来的,若是出去了,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将来可怎么样吗?求大爷不要赶奴婢们出去……”
其余几人闻言,这才明白容湛忽然发怒的根本原因,敢情是因她们说了大奶奶的不是,想起前阵子大爷挨打时,大奶奶一直不离不弃,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与大爷闹得天翻地覆了,也就难怪大爷如今深敬大奶奶,——忙忙都顺着怜怜的话,也哭求道:“大爷,奴婢们方才都是猪油蒙了心,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们以后一定好生服侍大奶奶,绝不惹大奶奶生气,求大爷发法慈悲,不要赶奴婢们出去。”
到底是服侍过自己一场的人,容湛见她们哭得肝肠寸断,也有几分心软,不自觉缓和了脸色,道:“谁说你们没有娘家人的,爷和你们奶奶可不就是你们的娘家人?你们只管放心的出去嫁人,将来若你们的夫婿胆敢欺负你们,爷和奶奶自会为你们做主的,罢了,方才奶奶赏的那五十两银子,如今仍赏与你们。爷累了,都退下罢!”
只是几人却不肯离开,毕竟这是干系到她们后半辈子前程的大事,因又哭哭啼啼的哀求起容湛来。
惹得容湛再次不耐烦起来,也懒得再与她们多说了,直接叫了几个婆子来,好巧不巧正是向妈妈几个,当即便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几人拖出了正院去,整个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容湛亲自发嫁自己通房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宁平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爷自来最是好色,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养了满屋子的通房不算,京城的大小青楼楚馆就没有哪家是他没有去过的;就这他依然不满足,还偷偷逼奸了侯爷的通房,致使那通房珠胎暗结,实在忍不住羞辱最终上吊自杀了,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忽剌剌就主动发嫁起自己的通房们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是向来都巴不得自己的女人多多益善的吗?
可这又的确是事实,由不得众人不相信,于是都纷纷猜测起容湛忽然发嫁通房的原因来,难道是嫌现有的那几个已经人老珠黄了,所以才会将她们卖了好换新的?还是此番挨了侯爷这一顿打,大爷忽然大彻大悟,决定痛改前非了?亦或是大爷此番被大奶奶感动了,浪子回头了?再不然就是大奶奶太厉害,容不下通房,所以大爷才迫不得已将她们卖了?大奶奶进门第二日便卖了大爷两个通房便是最好的明证。
甚至还有人猜测,莫不是大爷此番被侯爷打得太重,以致某个地方出了问题,无奈之下,只能提前将通房们都发嫁了,省得将来事情传开了大失颜面?
这些人做这些猜测时,抱的只是虽不见得善意,却也没有恶意的看戏的心态,大杨氏却是气了个够呛,等不及屏退满屋子服侍的人,便怒声与平妈妈道:“那个浪荡子,明明就是个好色又无能的,素日里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满府上下难道还有谁不知道不成?如今竟装起痴情种子来,还说什么以后要守着那个小贱人‘一心一意’的过,呸,说的都唱的都好听,难道狗还能改得了吃屎的本性不成,我偏不信这个邪!”
想起自家此番虽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如今却无端就要损失几个苦心栽培的心腹之人,平妈妈也是满腔的忿然,道:“大爷的性子谁还能不知道的,必是早已玩儿腻了那几个,想换新人了,所以才会找了这么个借口的,夫人且不必生气,等过几日,我再挑几个颜色好的丫头,夫人亲自瞧过后,便赏到迎晖院去,就不信美人在前,大爷还真能守着小贱人一心一意的过了!”
大杨氏其实并不在乎容湛发嫁通房之事,她在乎的是她的脸面问题,谁都知道那几个通房是她赏给容湛的,也知道她与容湛向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如今她赏的人却被容湛一股脑儿都打发出去了,岂不是在向阖府上下宣告,容湛心里待她这个母亲已是大不如前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若容湛已开始防备她了,那她这些多年以来的努力,岂非都要前功尽弃了?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再赏人去迎晖院,而是按兵不动,以去容湛的疑心,不然让阖府都知道她与容湛的关系大不如前了,于她将来的计划无疑是很不利的,因与平妈妈道:“且先别赏人过去了,他如今正值养伤阶段,便是赏了人下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何必再让他动疑,之前他使丫头过来传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怎么如今我知道上进了,母亲反倒不喜欢了呢?’,你听听这话,很好听吗?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之前是故意往他屋里塞那么多人呢,偏又有潜儿在一旁做对比,潜儿屋里可就一个通房,还是你三奶奶有孕后抬举的,若咱们再往他屋里塞人,指不定他还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一动不如一静,且先等一阵子再说罢。”
一席话,说得平妈妈羞赧起来,道:“是我急躁了,还是夫人深谋远虑。”
大杨氏道:“也谈不上什么深谋远虑,只是想着浪荡子才挨了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出去的了,咱们的计划也只能跟着再等等,若是期间再出点什么事,岂非横生枝节,因小失大?他要折腾,就由得他去,反正他也折腾不了多久了,等咱们的计划一成功,潜儿的世子之位便是板上钉钉,凭谁也再改变不了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夙愿,总算是要得偿了!”
平妈妈道:“凭咱们三爷的人品德行,若不是有那个不长眼的在前面挡着,早该得封世子了,如今也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大杨氏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道:“对了,潜儿这几日可还好?那件事该封口的可都已封了,我不希望有半点蛛丝马迹传到你三奶奶耳朵里去。”
平妈妈忙道:“三爷这几日已与素日一般无二了,那件事该封口的也都已封过了,管保三奶奶不会听到一丝半点的风声,夫人只管放心。”
大杨氏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叹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为的是谁,还不是潜儿和菡儿兄妹两个?菡儿倒也罢了,素来懂事,且如今还小,潜儿素日倒也还好,谁知道此番却犯了糊涂,所幸事情已经顺顺当当的过去了,不然我过去这二十年,岂非都白忙活了?”
“三爷还小呢,一时犯了糊涂也是有的,”平妈妈闻言,忙劝道:“夫人只好生教导三爷便是,三爷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不孝顺之人,夫人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将来必定会比如今太夫人这个老封君还要当得风光。”
“但愿如此罢。”大杨氏叹道。
主仆两个正说着,周百山家的进来了,屈膝行礼后禀道:“回夫人,老太太跟前儿的李妈妈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求见夫人,奴婢已将人领到院里了,夫人看是这会儿见,还是再等一会儿?”
周百山口中的‘老太太’,正是大杨氏的母亲杨老太太。
大杨氏听得是杨老太太跟前儿的人来求见,想起杨老太太素来疼爱看重她,等闲小事一般不会来麻烦她,如今既使了贴身的妈妈来,必定是真有什么急事,因忙命周百山家的:“快把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