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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发给我的稿子,我已经打印出来,上面红笔圈出来的部分你自己体会一下!”
朱旭不服气地把稿子看了一遍,特别是红笔部分字字斟酌。
“有什么问题?”
“看不出来?”
“嗬……”朱旭就觉得沈瓷是在故弄玄虚,“有话就明讲,不必用这些伎俩来卡我稿子,我当年做记者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沈瓷已经有些无语,最可悲的就是像朱旭这种人,自以为是又不够清醒。
“好,你要是看不明白我不介意一个个跟你讲,首先是标题,合格的网络新闻标题需要立意明确又不失趣味性,你同时用了‘真相’和‘帮凶’两个词,言下之意就是曹小伟和他母亲的死都是阮芸的责任,而我就是那个帮凶,对吗?”
朱旭瞟了沈瓷一眼:“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好,你如果非要说曹小伟母亲的死是我的责任,我无话可说,不过警方那边已经给了判定,曹小伟母亲跳楼纯属个人行为,所以你这篇新闻即使是恶意抹黑我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不需要负法律责任,但对于阮芸不同!”
“有什么不同?难道曹小伟不是因为她毒驾出事的吗?”
“从某些角度而言确实是这样,但现在你定性真相是不是未免太早了点?阮芸出事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警方连口供都还没给她录,何来真相?何来你文中所提及的‘凶手’和‘杀人犯’?”
“……”
“还有,你在陈述曹小伟的时候用了太多形容词和修饰语,就这里,22岁,花样年华,人生最好的年纪…而在描写阮芸的时候也同样如此,你可以看下你文中给她贴的标签,行为轻浮的富二代,不负责任的富家女……”
“难道我说错了?”
“没有错,但你不觉得你在撰写这篇新闻的时候情绪明显带着质问?而且整篇报告观点太多,你把自己的情绪全都加在里面,用明显带有个人批判的词汇来描写当事人,这是让舆论被迫接受你的观点,这样的新闻你觉得会有多少准确性?”
沈瓷义正言辞,可朱旭完全不承认。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为阮芸洗白吗?她错了就是错了,撞死了人就该受到舆论谴责!”
“对,舆论有批判的权利,但你作为新闻记者只需要去记录和陈述,至于最后她要承担什么责任自有法律定夺,而不是媒体和记者凭借自己一时观点去强加指责!”
“我没有指责,我也只是在陈述事实?”
“什么是事实?除却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其余靠逻辑推测和常规总结而得出的理论全都不能称为事实!”沈瓷语气突然开始变得激动,双眼犯冷,声音都有些哑了,好像朱旭一篇新闻戳到了她藏在深处的某个痛点。
底下一片死寂,连方灼都惊到了,他跟了沈瓷两年,还是头一次见她在下属面前情绪如此激烈。
“姐,有话好好说……”
沈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寒冷的目光动了动,眼前是一张张看似生动富有感情实则麻木的脸。
他们不会明白的,新闻的价值在于深刻准确又具平衡性,可是大部分人已经习惯片面批判和评论,人云亦云,而观众在渐渐失去自主思考的同时会盲目地追随新闻里的观点。
新闻里的观点来自哪里?
信息爆炸的数字媒体时代,记者在缔造新闻的同时也需时时提醒自己,永远冷静克制保持中立,因为他们手里的笔稍有偏颇,极有可能成为一把利剑。
沈瓷深知这种痛,可是若非亲身经历,这些又有几个人能懂?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才激烈言辞的力量像是一下全都消失了,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低头看着面前圈圈勾勾的稿子。
自从那个男人走后她便只在纸上写稿子,担任新锐主编的时候也习惯把所有稿子都打印出来再改。
为什么?
沈瓷低着头闭了下眼睛,那一刻她浑身只剩无助感。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在怨恨我什么?曹小伟母亲在太平间跪下来求我,求我把阮芸毒驾的事散播出去,她的用意是想让舆论声援,可是我没同意,为此她从楼上跳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死我脱不了干系,我是帮凶,我逼死了受害者家属……”
沈瓷突然开始陈述整件事,空气中流淌的声音平缓清澈。
一桌子人都不啃声,她抬头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是因为什么理由而选择了这个行业,这份工作,而我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我想替自己发声,用笔当武器,所以我选择当记者,可是……记者应该是个看尽世事的职位,眼泪和愤怒是常情,可是曾经有个人问我……”
“他说记者价值中立是不是就等于价值冷漠,难道记者这个职业不能拥有个人感情吗?为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直到那个人去世……”
沈瓷说到这侧过脸去,用手捻了下鼻子。
“他去世后我才突然明白,记者的价值不是批判不是评论,更不是救赎,我们应该尽力去揭示世界,既不站在弱者一方,也不站在某些东西的对立面。至于真相,真相具有独立性,而我们需要时刻保持对不同论述的警惕感,这样才能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属品!”
沈瓷又吸了一口气,勉强抬头笑了一下。
“偏见太可怕了,人言可畏,万箭穿心,有时候一篇不实的报道可以杀死一个人!”
沈瓷说完这些话后会议室里久久沉默,那支笔还紧紧握在她手中,手指拧着,好一会儿。
“抱歉,今天的例会就开到这!”
沈瓷拿了东西起身出去,一口气走进洗手间,镜子里是是一张苍白的脸,眼睛里布满血丝。
那场会议之后办公室对沈瓷的憎恶感似乎缓和了一些,但朱旭和另外几个人还是不服气。
有些话说得再好听,到他们耳朵里也只是一些瞎掰的大道理,不过沈瓷冷静下来反而觉得自己刚才在会上说得太多了,她不是喜欢试图去解释的人,明不明白都是别人的事,她只做好自己。
只是阮芸毒驾的新闻让她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所以情绪没控制好就说得多了些,不过她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下午一点阮家在星光总部的会客厅准时召开记者见面会。
阮芸一直未醒,曹小伟的案子却因为他母亲的离世而草草结案,之前曹小伟阿姨还在记者面前胡言乱语,那两天网上言论闹得很激烈,说什么官商勾结,说什么媒体包庇,甚至有人自发组织到星光医院门口去闹市,一系列的事导致星光股票在那段时间持续跌停,网上甚至有数据显示,自阮劭中死后星光的资产已经在无形中蒸发了起码三个亿。
加上阮芸又因为毒驾住院,迟迟未醒,阮家无人了,星光内部人心惶惶,甚至有股东开始寻找合适的卖家打算出售股份。
眼看再这么下去星光要完了,钟佳丽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身而出召集媒体开了个记者见面会。
……
阮芸因为例会一整个上午情绪都有些低落,中间也没人敢去打扰她,中午她没下楼去吃饭,让方灼给她随便带了点。
方灼拎了从食堂打包过来的食盒去敲门,沈瓷正捧着半杯水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姐…”
“阮家的记者见面会我们这边谁去的?”
“一组那边派了两个资深记者去的。”
方灼把食盒放桌上,也瞄了眼屏幕,屏幕上正是记者会现场,直播,钟佳丽白着一张脸正对着镜头鞠躬。
“很抱歉我们小芸的过错对曹小伟一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也对社会造成了不良影响,但小芸目前为止还没醒,我作为她母亲在这里向曹小伟一家和社会各界真诚地说声对不起,另外对曹小伟的赔偿金都已经落实,我也将以星光的名义向曹小伟妹妹曹小艳捐助一笔钱,这笔钱将资助曹小艳生活和读书,一直到她毕业之后工作,目前这笔钱已经汇入乐施账户,乐施平台会定期把钱转给曹小艳的监护人……我做这些不是希望得到各位原谅,只是想替小芸弥补一点过错,也希望各位能给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一点宽容和理解……”
钟佳丽说到后面已经几度哽咽,一张素脸憔悴惹人怜。
沈瓷捧着杯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佳丽这一步走得很漂亮!”
这个时候她站出来支持大局,以阮太太的身份替阮芸道歉,舆论无法苛责她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继母,她既博了媒体同情,又树立了在阮家和星光的威严。
方灼看着屏幕也笑了一下:“她能在阮劭中身边呆这么多年,应该不只花瓶那么简单。”
沈瓷用手撑了下额头,方灼以为她还在为早晨的争吵烦心。
“姐,别难受了,朱旭那些人就是看不惯你年纪轻轻就坐这个位置,吃午饭吧,当他们放屁!”
沈瓷不免苦笑,懒得解释,把手里的水杯放下,问:“钟佳丽这个记者见面会什么时候结束?”
“好像三点之前吧。”
“那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今晚7点大塍召开今年第一次股东大会,会上进行第一轮表决。”
“第一轮?”
“对,一共会进行三轮,第一轮会决出两位候选人,周三再进行第二轮,第二轮对两位候选人投票,周五是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即是最后角逐,定输赢!”
沈瓷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