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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发过来的地址是间医院,不过地理位置有些偏。
周彦跟着导航绕绕弯弯开了半个多小时车才到,阿幸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沈瓷和周彦一起下车,脸上神情却几乎没有变,大概电话里就已经猜到两人要一起过来。
沈瓷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走过去。
“人呢?”
“三楼,病房!”
阿幸在前面带路,沈瓷跟着,走得极快,可她身子到底还是很虚弱,身上又有伤,上楼梯的时候步子崴了崴,周彦扶了她一把,她极其排斥,很快就把手臂抽了回来,可能动静有些大,走在前面的阿幸回头,刚好看到沈瓷挣脱开周彦那一瞬眼底的冷淡。
阿幸定了定神,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医院规模不大,但从环境而言还算不错,干净整洁,至少比南华十七病区不知好了几百倍去。
阿幸最终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病房门口停住。
“幸哥…”
“幸哥……”
门口站的两个下手跟他打招呼,他淡淡应了一声,回头面向沈瓷:“进去吧,她在里面。”
沈瓷看了眼面前那扇门,乳白色的油漆,虚掩着,她伸手推开一条缝,两侧人往后面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低头深深闷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周彦和阿幸:“你们都在外面等吧,我一个人进去。”说完转过去把门打开,自己进去,再把门关上。
两个下手面面相觑,阿幸却朝周彦看了一眼:“抽烟吗?去外面!”
病房不大,大概十多平米,中间摆了一张病床,一侧是柜子,另一侧是呼吸机。沈瓷走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巴。
床上的人她几乎不敢认,比之上次又瘦了许多,瘦得不成人形,脸色蜡黄,眼窝凹陷,嘴唇上是一层发白的裂皮,露出来的一侧手臂上可见斑斑淤痕,旧伤新伤都很明显。
沈瓷闭上眼睛抽了一口气,把捂在嘴上的手拿开,这样才能抵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
旁边也没有椅子,沈瓷便站着,挡住了窗口照进来的光线,床上的人大概已经没什么意识,安安静静地躺着,脸上罩着面罩,下面插着尿管,薄薄的眼皮似乎还在抖动,加上胸口微弱的起伏,这些都在提醒床上这个人尚有生命体征,可是又能怎样?
沈瓷知道她这十年活得都很痛苦,住在暗无天日的隔离病区,疾病,凌辱,像牲口一样被人对待,身体上的伤痛和生命所遭受的本来面目,这些是她近十年的全部。
现在她终于要走到尽头了,以“死亡”为代价结束这一切,沈瓷心里其实并不难过,只是有些无力。
她慢慢坐到床沿上去,床上的人已经无法开口,或者说就算她醒着的时候也无法交流,因为她的思想已经丧失了,可是没关系,沈瓷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讲,只是想这样坐着陪她一会儿。
眼前是病房里的窗,帘子拉开了,光线毫无阻挡地照进来。
沈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秀秀,这个季节我们村口那棵柿子树应该已经开花了吧。
……
周彦不抽烟,阿幸自己点了一根,抽了两口转身。
“周医生……”
周彦笑了笑。
阿幸:“你和沈慈是什么关系?”
周彦:“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阿幸:“医生和病人!”
周彦想了想:“目前暂且是。”
阿幸:“暂且是?”
周彦:“对,暂且是,但以后我不能保证。”
阿幸明白他的意思,又抽了一口烟,眼睛半迷着,开口:“我不管你是什么企图,但劝你离她远点。”
周彦皱了皱眉头:“为何?”
阿幸:“怕你受不住。”
周彦:“哪方面我会受不住?”
阿幸埋头没回答这个问题,周彦也没继续,心理医生总有自己的一套交流方式,所以他改口突然问:“那你呢?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阿幸捏烟的手指似乎沉了沉。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这些年似乎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以至于现在有些措手不及。
“我和她……”阿幸思考了一下准备回答,可刚开口便见有医生和护士往病房那头跑,周彦和阿幸互相对望一眼,后者掐了烟头也跟上。
心电图上的波纹已经趋平,医生正花大力气在按压李玉秀的胸口。
“一二三…”
“再来!”
“一二三……”
“不行,血压已经降到62了,59,54……”
“病人出现休克,陈医生,怎么办?”
“取针,再补一剂试试!”
“好!”护士很快拿了注射器过来,捞过李玉秀的膀子撸上去,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已经明显有许多针,护士在找血管,医生还在努力按着胸口。
沈瓷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眼前都是虚浮流动的人影,他们在尽最大努力挽留一条生命,彼时阳光甚好,这个世界无限美丽,可是沈瓷却慢慢走过去,拨开人群。
“不用了。”她挡住护士要刺进去的针头,又把李玉秀的手臂握到自己手里,替她把袖子撸下去,盖住那些青紫和伤口,最后扯掉上面的手环。
手环是医院的东西,一圈发皱的纸,上面应该是病人的名字,可是近十年李玉秀已经没有名字,所以手环上仅写了一行数字——“0511”,这是她在南华的编号。
“是不是觉得很辛苦?”沈瓷压下身去,又拿掉盖在她脸上的氧气罩,整个面孔便全部露了出来,消瘦发黄,但是轮廓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好好睡吧,以后不会再有人打扰。”她在李玉秀耳边轻轻说了一声,最后扯掉她指端戴的感应夹子。
周围护士和医生都面面相觑,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进来的阿幸拉住。
“她这样……”护士开口,阿幸摇头,最后还在做胸部按压的医生起身,重重叹了口气。
周彦在门口看着,病人里挤满了人,这是在放弃一条生命,所以护士和医生脸上神情都有些悲凝,唯独只有沈瓷,她站在病床旁边,用手指一点点梳理好李玉秀的头发,又把她胸口病服的两颗扣子扣好,领子拉整齐。
阳光都投在她身上,碎花裙子似乎变得异常明艳,而她嘴角竟然酿着一抹笑。
没人能够体会她此时的心情,她竟无比愉悦,无比舒畅。
下午两点二十三分的时候李玉秀断气,医生宣布死亡。鉴于也没有亲属和家人可以通知,所以李玉秀的遗体会被直接送入就近火葬场火花。
阿幸安排人联系殡仪馆的车子,又交代下手去办理相关手续,在这期间遗体还留在病房,只是护士用白床单把她整个都盖上了,沈瓷自始至终就站在旁边,周彦也不知该怎么劝。
半个多小时之后阿幸过来通知,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了,沈瓷终于开口说话:“能不能帮我去找套干净的衣服。”
“衣服?”
“随便什么衣服都行。”
几分钟之后阿幸拿了套病服进来,沈瓷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再给我几分钟时间。”
人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人,还有床上那具遗体,她慢慢走过去,把手里那套病服搁一边,再脱下自己身上的裙子……
李玉秀火花完已经是三小时之后的事,郊外夕阳如血,阿幸出来的时候见沈瓷坐在殡仪馆门口的台阶上,身上穿着小镇医院的病服,而周彦就站在离她几米之遥的柱子旁边。
阿幸闷了一口气,走过去。
沈瓷慢慢起身。
“之前流产导致大出血,没有及时处理,拖了一段时间,等发现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感染造成多器官衰竭,加上她身体本就不行,长期营养缺乏导致贫血和其他并发症,拖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阿幸简单阐述了一下原因,沈瓷没什么表情,只是接过他手里的骨灰盒。
“谢谢!”
夕阳下她抱着盒子往外走,蓝白相间的病服褂子被风吹得衣摆乱晃。
回市区的路上,周彦开车,沈瓷坐在旁边,李玉秀的骨灰盒就摆在她膝盖上,因为裙子换下来给火花的李玉秀穿了,所以她现在身上穿的是医院的衣服,看着整个人更加虚弱,特别是脖子上那圈痕迹,少了衣领的遮挡之后看着更加触目惊心。
周彦不免沉了沉呼吸:“你打算把她葬在哪?”
沈瓷低头看了一眼,手掌盖在盒子上面,微微一笑:“不葬哪,带她回家。”
沈瓷当晚就跟杂志社请了假,订机票,坐第二天最早一班航班回凤屏。
江临岸因为宿醉,身体不适,当天下午才去公司。
于浩已经等了他半天,正坐桌沿跟他秘书AMY扯皮,见江临岸沉着一张脸走过来。
“行了,我去见老板。”他挪了屁股跳到地上,巴巴跟着江临岸进了办公室。
江临岸心情不佳,看脸色就知道了。
于浩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找茬:“昨晚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和温漪啊!”他比了个手势,凑到江临岸面前说,“你妈昨晚为了你可真是操碎了心,又是牵桥又是撘线的,最后还非要温漪送你回去,怎么,有没有酒后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