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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席上的男人突然用手捂住脸,声音断断续续,“我趁她不注意,把药塞进她喝水的瓶子,药效起来之后在车里就办了她一次,本想给她一点教训,没想到……没想到回去路上撞了人,撞得挺严重,我知道肯定活不了了,心里害怕,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和她调了位置……”
当晚车祸发生的路段比较偏,附近没有监控,加上时间又太晚了,深夜,周围根本就没有目击者,所以李天赐才能把昏迷中的阮芸挪到驾驶座上,成功造成她毒驾撞死人的假象。
“车祸发生后小芸成了植物人,事情闹得很大,我心里既愧疚又害怕,愧疚为什么要把药丢水里,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又怕哪天她突然醒过来把事说出去,到时候我要怎么收场?所以那段时间我晚上都睡不好觉,直到那起事故结了案,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再有事了,可……”
有时候头顶大概真的有神灵,你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被告席上的李天赐突然瞪了下惊恐的眸子。
“我没想到钟佳丽会藏了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她用记录仪里当晚录下来的一段录音来威胁我,恐吓我,她说夜长梦多,不如趁人没醒之前给个了断,只要我让小芸消失,她也会让那段录音消失……可我发誓,我一开始真的不想对小芸怎样,真的,我不想害她,也下不了手,但钟佳丽那贱货不断打电话来逼我,而医院那边的报告也显示小芸有苏醒的迹象,我……我害怕啊,怕出事,也怕她真的醒过来,所以就听了钟佳丽的话……”
被告席上的男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而泣,那场景不免叫人看了唏嘘。
沈瓷也看了网上关于案子的来龙去脉,知道阮芸的死和李天赐有关,他因为害怕东窗事发,所以伙同钟佳丽一起给昏迷中的阮芸注射海洛因,计算好剂量,每天增加一点,导致阮芸的心肺功能开始出现问题,但因为不是暴毙,所以没人会怀疑其中的原因。
如此持续了大概大半个月,阮芸终因心脏衰竭而去世,外人只以为她是因为车祸导致的死亡,却不知里面含了多少贪欲和恶念。
李天赐畸形的爱,懦弱和胆怯,钟佳丽的处心积虑,贪欲和狠毒,这些人把她硬生生推向了黄泉路。
沈瓷站在清冷的病房里觉得心内荒凉。
当时阮芸毒驾事件出来之前她父亲刚刚去世,从此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而再往前推一点,她与陈遇的婚也没订成,有人曝光她私生活的照片,令她背上各种骂名。
那段时间应该是阮芸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而毒驾事件几乎把她一下子推到了地狱。当时车祸曝光之后整个舆论都是谩骂声,讨论最多的无非就是豪门千金无视别人生死,没人同情,更没人替昏迷中的她说一句公正的话,直到突然传出消息,她因心脏衰竭而去世,外界也不乏暗暗幸灾乐祸之人。
可是沈瓷唯一记住的便是那个22岁明眸皓齿的姑娘,即使性格有些嚣张,但本性并不坏,至少有话就说,从不隐藏,沈瓷甚至一度对她坦荡的性格很是欣赏,但最终却因为李天赐的怯懦和钟佳丽的贪欲,生命定格在22岁最美好的年华里。
被投药,毒驾,植物人,注射大剂量海洛因致死……这一系列罪恶的词,最终导致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消失,可是阮芸何罪之有呢?她只是好玩了一些,私生活乱了写,怎样也不至于到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一定要追踪她错在哪,大抵只是因为她姓阮,名下家财万贯,而她的存在阻挡了钟佳丽的私欲,所以她必须得死。
想想有时候人心真的可怕,沈瓷忍不住轻轻提了一口气,电视新闻仍在继续,后面的事她都从网上知道了,无非是陈延敖从钟佳丽那里知道了阮芸的真正死因,于是他偷偷留了阮芸死前导尿管里的液体,瞒着所有人做了一张尿检证明。
没人知道陈延敖这么做的原因,为什么他要多此一举?为什么要做这张证明?是否当初这么做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张护身符,有朝一日可以拿出来威胁钟佳丽?可在此之前他和钟佳丽一直是合作关系,说到底还是心中缺乏信任,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必须手里掐住对方的三寸才能继续并肩走下去。
可陈延敖怎么会想到,他原本一心留存的护身符,有天竟然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谁能料到李天赐会在机场直接动手?大概他当时真的被逼急了,内心的恐惧可以催生出杀戮,有时候恶念仅在一瞬之间,更何况李天赐已经杀了一个人,他必将不遗余力来守住这个秘密,于是道义和法律都顾不上了,他当时是杀红了眼……
新闻里已经开始播放法官最终宣判的片段。
“被告李天赐,经本庭审理,伙同他人谋害阮芸一案,刺杀陈延敖一案罪名成立,为严厉打击犯罪,维护社会管理秩序,依据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XXX条第X款(一)项、第XXX条第X款、第XX条之规定,两罪并罚,判决如下:被告人李天赐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判决书宣读完之后电视里渐渐传出哭声,原本壮实的李天赐已经萧条得不成样子,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众目睽睽之下终于趴在被告席的木栏上开始痛哭起来,哭声悲恸刺耳,一声声如利剑般刺入人的心口。
沈瓷不清楚他的痛哭是由于对生命即将终结的恐惧,还是对那些罪孽和错误的悔恨,也或许两者皆有,毕竟他当着法官和众人的面亲口承认自己曾那么喜欢过阮芸,可是喜欢归喜欢,他却偏要将喜欢变成“占有”,占有不成便生出许多怨念来,怨念最终再演化成罪恶,可“喜欢”明明是一件很柔软的事,至少沈瓷这么认为,也坚信,爱之慈悲与博大,应该建立在对方能够从你身上获得幸福与愉悦感,并不是简单粗暴的占有与陪伴,更不应该掺杂罪恶的欲望和妒忌。
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以“爱”的名义去掠夺,去占有,最终将“爱”变成悲剧,双方遭受折磨,成为这场爱情角逐里的牺牲品。
沈瓷看到李天赐和阮芸最终得来这样的下场,心里还是有些惋惜,可新闻里的画面又忽地一转,镜头突然转向旁听席,席上坐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黄玉苓,陈遇,陈韵,其中黄玉苓的脸色十分难看,眼圈通红,神色枯槁,可见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沉浸在悲伤和折磨中,而陈遇的面容也透出很浓烈的疲倦,毕竟从血缘上来说陈延敖是他的亲生父亲,而陈家最近诸事不顺,加之这场官司的压力,大家都不好过。
至于其他人……镜头最终定格在李大昌脸上,他坐得比较后,身上还是惯穿的那件鸦青色中式褂子,只是洗得有些发白了,领口也有些皱,乍一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到他故作冷静的瞳孔中藏着悲恸与绝望。
沈瓷冷不丁哼了一声,那一瞬她心里居然生出许多痛快来。
罪孽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正这时手机开始响,沈瓷看了一眼,居然是周彦的电话。
“喂…”
“你不在家?”
沈瓷愣了一下:“你去找过我?”
周彦:“对啊,我现在就在门口呢,结果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沈瓷讪讪:“抱歉,我在苏州呢。”
“苏州?”
“嗯,西山疗养院,我弟弟住在这边。”
周彦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有个植物人弟弟,一时顿了顿,随后又说:“你准备在那呆几天?”
“呆到假期结束吧。”
“要这么久?”
“嗯,因为之前料理他的阿姨休假了,我得在这照顾他,而且再过两天就是温从安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周彦再度顿了顿。
“你一个人?”
“对,一个人!”
之后电话那头就没声音了,沈瓷等了一会儿,问:“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周彦欲言又止,之后轻轻笑了笑,“算了,没什么,只是想过来找你一起吃顿晚饭。”
“晚饭?”沈瓷忍不住又笑出来,“现在都快九点了,你现在找我吃晚饭?”
“那不是因为我刚回来么,下午的航班,不过既然你人不在甬州,那算了。”
随后又闲聊了几句,沈瓷挂了电话,阳台那边有夜风吹进来,她走去关门,转身之时看到电视里已经开始播广告,新闻放完了,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
她干脆过去把电视关掉,屋里仅剩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床上的人睡得很安稳,又将是一个冷清的夜晚,不过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于是从包里掏了一本书出来,这也是她每回来陪沈卫养成的习惯。
一般她都是节假日过来,平时都要上班的,节假日的时候她就把时间大把耗在病房里。春节,端午,国庆,中秋,反正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闹腾怎么喧哗地过节日,她都是一本书,一把椅子,安安静静地陪着床上熟睡的亲人,这次也一样,她带了几本最近计划要读完的书过来,把椅子拖到床边上,借着灯光正要打开,手机却突然又开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