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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慈,你吃点东西吧。”大舅妈捧了一碗饭进来。
沈瓷坐着不动,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中午也没吃什么,一会儿还得守灵呢,不吃点怎么行?”
“再说人都已经走了,横竖你再难过也没有用,往后家里只剩你一人,要办的事情还很多……”
难得这个女人愿意软着调子来劝她,沈瓷抬头看了一眼,屋里冷冷清清,灯火昏黄。
“放下吧,我一会儿吃。”她总算说了一句话,只是声音沙哑。
大舅妈摇头又叹了叹,却也不走,像是有话要说,沈瓷也感觉到了,别过头来问:“还有事吗?”
“那个……倒没什么事,就是…”大舅妈欲言又止,缓了缓,讪讪说,“照理你这种情况,身边也没个人,今天晚上我和你大舅总得留个下来陪你,但你也看到了,你大舅这两天忙里忙外,全靠他一个人顶着,身子吃不消了,我么,我也上了年纪,下午头疼到现在,所以…”
沈瓷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回去吧。”
大舅妈又顿了顿,试探性地问:“要不,我让庆生来陪你?”
庆生是她儿子,也算沈瓷的表弟。
“我一个人就行了。”
大舅妈又等了等,总算站了起来。
“那…行吧,我和你大舅回去睡一会儿,明天一早就过来。”边说边把碗搁旁边小竹椅上,“你可得吃东西啊,记得一定得吃,吃完自己眯一会儿,不用真一直守着,你妈知道你的孝心。”絮絮叨叨一通,最后终于走了。
时至深夜,来帮忙办事的人都回去了,就连外头吹丧乐的队伍也都收工离开,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终于只剩下沈瓷一个人。
对,一个人,就如刚才大舅妈说的,从此以后,她真的只剩下一个人。
方灼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凌晨一点半,沈瓷刚添完一盏油灯。
“姐,我有事问你,你和江总是不是真没戏了?”
“……”
“他都跟我说了,我就是不明白,你良心是不是铁长的?他都这样了,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为什么……”方灼的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沈瓷听得出来,他应该是喝酒了,而且喝得还不少。
“你醉了,没事以后再说吧。”
沈瓷要挂电话,她现在哪来心情听这些,可方灼在那头不依不饶。
“别,你别急着断线,我就问你,你对他真的一点都没感情了吗?……我不信,你肯定有,他也有,他这几年一直都没忘记你,只是嘴上不说,所以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姐,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慈悲的力量》根本不是什么公益基金投拍的,我哪来这层关系,是他出的钱,前前后后投了七八百万,只为拍你几个镜头,当时我还觉得他很傻,这么想见你,去趟青海不就行了,但是他说不能去,他怕你拒绝,又怕自己去打扰你,所以他情愿花几百万买你几秒出境,傻不傻?是不是傻到家了?可是还有比这更傻的,这几年他手机定位设置的一直是同仁,所以青海几时晴,几时阴,几时下大雪,几时会转凉,这些他都知道,因为你在那里……”
方灼醉醺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细细碎碎的,又杂乱无章。
沈瓷转过去背靠着棺材壁,眼前是门口一小方景致,人都散去了,油棚里却还亮着灯。
山里的风真大啊,吹得门口树影摇晃。
“……姐,我就是觉得你们可惜,三年了,他还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明明心里都有彼此,为什么就不能再试试?”
沈瓷慢慢弯下身去抱住自己。
一个人,全世界都知道她一个人了。
“我也不是非要插手你们的事,我知道你的脾气,作了决定之后很难改,可是姐,你不辛苦吗?……你别说你不辛苦,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北京,有很多次都想飞去找她,就算陪她吃顿饭也好,那种感觉我懂,而且你们的情况还跟我不一样,所以我这么辛苦,也能看到他的辛苦……他…他都……”方灼开始有些说不连贯,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
沈瓷把脸埋在腿上大口喘气。
“方灼…”
“姐!”
“方灼…”
沈瓷拧着手指,屋里油灯暗淡。
太难了,她没有办法把所有情绪都藏得干干净净,更何况此时此地,她挨着谢根娣的灵柩,爱她的人,恨她的人,她所疼所敬或者所亏欠的人,孑孑半生,到底只剩下她一个还在世上。
“谁说我不辛苦,小卫走了,我妈也刚走了,还好他还一直在,而且这些年越来越好,但是他的好是属于他的,我不能去破坏。”
此时夜深人静,沈瓷允许自己向外人透露一点情绪,只是说完那边迟迟没有回应,唯听到密密沉沉的呼吸声。
沈瓷把头枕在膝盖上轻轻晃了晃。
“你睡着了吧?少喝点酒,挂了~”沈瓷刚要受收线,那边却突然传来“啪”一声。
“沈瓷,你等等!”
……
第二日出殡,火葬,烧完之后一路再捧着骨灰上山。
照理遗像要由孝子捧,但沈家哪里还有其他人,所以只能由沈瓷捧遗像,再由谢庆生帮捧骨灰盒。
一路过来大舅妈都扶着沈瓷,生怕她一步不慎摔下去,好不容易挨到半山坡,坟地早一日就已经叫人找好了,接下来挖坑,入葬,封穴,折腾一套下来已经过了正午,找来帮忙的村民看事情做完都基本散得差不多了,谢富贵一家倒还陪沈瓷在坟头又呆了一会儿,可是山里实在太冷,风又大,谢庆生连续打了几个抖索之后有些不耐烦。
“妈,能走了不?”
谢富贵剐了儿子一眼,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媳妇。
“小慈啊,你妈已经走了,该办的后事你也都替她办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人在等着呢,你不回去也开不了席。”
沈瓷懂她的意思,可是膝盖像是生了铅,挪不开一点步子。
“你们先下山吧,我等纸烧完了再回去。”
大舅妈似略有不满意,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微微叹口气,又和谢富贵交换了个眼色。
“那行,你就再留一会儿吧,不过不能太久,八音队那些还等着你回去算…”结果说一半,旁边谢富贵急急拉了她一把,“行了,这事回头再说,我们先走吧!”
大舅妈被谢富贵硬生生地拉着下山。
“你刚拉我干什么?该结的账总得结吧,她不回去难道你替她付?……”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随着一路远去,耳边终于只剩下风声和鸟声。
沈瓷跪在坟前迟迟没有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火盆里的纸都烧尽了,火星也冷了下来,她才扶着膝盖慢慢起身,可是大概因为跪太久的缘故,加上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结果还没站稳腿又往下软。
“当心!”
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紧接着有人从后面把她托住。
沈瓷背脊僵了僵,转过身去,山林里冷风四起,她觉得自己的视线都被吹糊了。
纵使再坚强吧,一个人熬了三天,这一刻还是觉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那天方灼没有喝多了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打算又自己死扛到底?”
他声音带着沙哑,还带着山林里的一点清冷之气。
沈瓷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怔怔看着他。
按照村里的习俗,亲人下葬之后要摆一顿喜丧饭,算是答谢这几日帮忙出力的亲朋好友和邻居。
丧饭就摆在门口的油棚下,规格都是沈瓷定的,按她的说法:“她生前喜欢热闹,喜欢摆,那就给她摆吧。”所以洋洋洒洒十几桌人,几乎把整个村的人和亲戚都请来了。
大伙儿忙了三天好不容易吃顿轻松饭,气氛很是热腾。
沈瓷在大舅妈的劝慰之下也勉强吃了点东西,至于江临岸,他话不多,只是一直陪在沈瓷身边。
下午吃过饭之后收拾了一下,棚子拆掉,里里外外的东西都得弄干净,忙忙碌碌几个小时,歇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晚上吃过饭之后总算安定下来了,只是很快大舅妈又过来找沈瓷。
“小慈啊,这几天都累坏了吧?好在事情都办完了,村里人都说你妈没白养你,你看把她后事办得这么风光,倒比村里那些生了好几个儿子的都强…”先是一番铺垫,之后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纸,“你看啊,我把这几天的开销都记在纸上了,孝布,骨灰盒,棺材,酒席,还有零碎的一些东西,每笔我都记得很清楚的,你回头可以慢慢看……”
那会儿江临岸就站在外面的院子里抽烟,山里寂静,大舅妈跟沈瓷算账的声音自然一字不差最后都落入他的耳朵里。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大舅妈推门出来,乐呵呵地边走边数着手里的现金,一抬头却看到院子里的江临岸,她脸上表情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笑开。
“江先生,您不进屋啊?今晚是住这了吧?”
江临岸捏着烟,脸上面无表情。
大舅妈大概也觉得自己不受他待见,笑容焉了焉。
“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就是过来跟小慈结下账,回头江先生要是有空,叫小慈带您上我家吃饭。”边说边把钱揣进了口袋,脸上又恢复笑容,乐呵呵地推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