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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是隔天晚上的机票回甬州,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各自洗漱,又收拾了一番。
出门的时候天色才蒙蒙亮,加上天上还飘着雨丝,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江临岸拖着沈瓷的行李箱先出去,跨出门槛,沈瓷紧跟在后面却迟迟没有离去。
一扇已经严重落败的门,时间腐蚀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木材和颜色,而往上看便是小半截屋顶,盖了黑色的瓦,瓦沿往下滴着雨水,缝隙中可以看到几撮野草在风中左右摇曳。
破是破了点,但这终究是她长大的地方。
沈瓷暗自抽口气,仔仔细细把门落了锁,又在锈迹斑斑的锁头上摸了一下,这才转身,把钥匙揣进口袋里。
“走吧!”
因为下雨,村子里的小路泥泞,之前约好的车不愿意开进来,两人只能步行去村口,一前一后,江临岸替沈瓷拖着行李箱,而她替他撑着伞。
一路路过好多人家,门口都会有人出来张望,其实大部分人沈瓷都认识,但却无一上前搭讪,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着质疑与探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而说来说去的话也无非就是那些陈年旧事,什么被城里老板包养,什么为了钱小小年纪就开始勾三搭四,当然谈论的内容中也缺不了江临岸。
“那男的跟她啥关系?”
“谁知道,城里找的小白脸吧?这次好像一起回来的,吃一起睡一起,你说能是啥关系?”
江临岸伸手揽了沈瓷一把,把她整个人都揽到伞下面。
“别听别看,反正你这次走了,恐怕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沈瓷却莞尔一笑:“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
江临岸:“……”
沈瓷:“且不说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三年前官司刚落定,比这难听数百倍的我都听过了,这些又算什么?”
江临岸被说得心里酸涩,也没再多言。
两人踩着泥泞的小路终于快折腾到村口了,沈瓷一眼便看到了雨雾中的那棵柿子树。
“能不能等我几分钟?”
“怎么了?”
“我想再去看个人!”
沈瓷把伞递给江临岸,也不管天上还飘着雨,几步走到了柿子树下面。
这个季节树叶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脚下泥地也是一片湿烂,有许多隔年的黄叶被埋在泥土里面。
江临岸过去把伞撑她头顶,见她脸色异样,好奇问:“你在这约了人?”
“嗯。”
“还没来吗?”
“来了?”
“在哪儿呢?”
“在你脚下!”
江临岸头皮一凉,问:“什么意思?”
沈瓷笑着反问:“还记得秀秀吗?”
“秀秀?”
“李玉秀,南华神经康复中心。”
经她提醒江临岸才想起来,好像确有这么一个人,四年前南华的事情浮出一点冰角,沈瓷曾暗中委托周彦替她查过,当时江临岸并不知道原委,只是心里不爽沈瓷与周彦走得过近,像是彼此有什么秘密,所以最后他也派人调查过。
“想起来了,南华康复中心里面的一位病人,只是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沈瓷碾着脚下的黄叶抿了下嘴唇,回答:“她也是X贿赂案的受害人之一,四年前去世,我把她的骨灰带了回来,就撒在这里。”
江临岸听完条件反射似地把脚抬了抬。
简直猝不及防啊,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可是很快他又发现沈瓷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眼色沉沉的,像是透着许多心事。
江临岸把伞又往她头上撑了一些,劝:“好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别再去想。”
“可以不想么?”
沈瓷哼笑,抬头看着树干铺张的老柿子树。这棵树已经在这里长了几十年了,并无任何衰败的迹象,也就意味着往后几十年,再几十年,就算周围事物如何变化,它仍旧会一直存在下去,就好像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无论过多久,多少年,也不会湮灭。
“三年前X贿赂案侦查期间,检察院曾来过凤屏取证,根据当年的校长口供,大概有数十名受害人,时间跨度在四到六年左右,也就是说,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承认,加之时间隔得太久,很多痕迹和证据都没了,只能不了了之,而难得几个愿意承认的,也只肯配合录点口供和笔录,不愿露面上庭作证!”
这点江临岸也知道,当年这件案子闹得全国皆知,各处相关部门都很尽力,检察院也做了很多工作,但是最后上庭指证的只有沈瓷一人。
沈瓷轻笑着又抿了一下唇。
“当然,我能理解她们的做法,因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尽管起因不是她们,她们也只是受害者,可是世人多偏见,就算官司最后赢了,她们又能得到什么?无非几句同情,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猜测和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还是在凤屏这种小地方,人言和舌根可以像魔鬼一样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莫说沈瓷,换做谁都能理解那些受害者的心思吧,毕竟伤害已经造成,她们也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上庭露面又能改变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囫囵境地,就好像把自己的伤口在众人面前再揭开一次,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曾经遭受过那些的经历。
“她们大部分都选择沉默,一是怕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平静生活,二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也受牵连。”
当年那些女孩子,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生子,一旦上庭作证,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除却同情和公道之外,大概连着自己的家人和子女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吧,代价太大了,谁不会权衡?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愿意上庭作证?”江临岸忍不住问。
沈瓷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过身去。
“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有什么,我一无所有,所以也不用去担心失去,而且那时候秀秀刚走没多久,不得不承认秀秀的死对我触动很大,你是没有亲眼见到她临走前的样子,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了,所以有时候我会想,这十几年她到底经受过什么,而那些人又对她做过什么,让原本很有灵气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了疯子……”她声音渐弱,混着头顶淅淅沥沥的雨声。
尽管江临岸不曾见过秀秀的模样,但他可以感觉到,感觉到那种处境中的无助和绝望,也能感觉到沈瓷当时所受到的打击。
“好了,不说了…”
“没什么不可说的,况且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对谁说过。”
“那你…”
“我?我以前是不是属于很懦弱的那类人?”
“……”
“遇到事看似冷静,但是说白了其实就是怕,就跟那时候我从凤屏逃出去一样,躲了那么多年,愚蠢地以为只要别人不翻旧账,我那些罪孽就能被时间掩盖掉,以至于李大昌再度找上门,我能做的也只是一味退让,但是我这种性格害死了很多人。”
江临岸知道她又勾起了当年的往事。
“胡说,这些事都跟你无关!”
“怎么无关,虽然我不是始作俑者,但是有人为了我才死。”
江临岸脸色一沉:“你是说那个男人?”迄今他都不愿意提他的名字。
沈瓷鼻息一哼:“对,我承认最终我能站在法庭上当面指认,是他给了我勇气,或者说是他的死让我看清,有些事情终究躲不过去的,就算我再逃十年,逃到天涯海角去,那些罪孽仍然在,而他用生命护住了那些罪证,他……”沈瓷声音有些模糊,她逼自己稍稍沉了一口气,“他知道我一直跨不过去,那些罪证对我来说就像定时炸弹,就像风筝无论飞多远,只要李大昌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收收线,我又能去哪里?所以他把东西偷了出来,他希望我可以把线剪断,不为过去所累,可是最后的结局呢?”
阿幸因为那份证据被李大昌的人射杀,沈瓷亲眼看着他为自己死,后面的事江临岸就知道了,她拿着那份东西来找他,求他帮忙,最后自己站在法庭上当面指证。
可以说沈瓷在整件事情里起了决定性作用,她成了那个用杠杆翘了一整座大山的人。
江临岸苦笑:“说到底,你最后把事情闹大,无非只是想为他报仇而已。”
“报仇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既然躲不过去了,我只能迎面接受,不然怎么对得起他用命换来的证据,至于凤屏这些受害人?死的死,就像秀秀一样,早已被世人遗忘,而留下来的,我知道大部分已经结婚生子,看似生活平静,但是你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吗?远远没有!她们即使没有上庭,甚至隐瞒一切不被别人知道自己以前经历过那些事,但是心中的烙印是磨灭不了了,所以往后半生,她们会带着无休止的耻辱感,自卑感,根本没办法和正常人一样。”
这便是那些经历带来的连锁反应,就如原子弹投射,就算当时现场残骸被收拾了,可是时间会绕过谁?后续反应和伤害会源源不断。
沈瓷说着冷涩发笑,低头看着脚下那些烂泥。
“你不明白吗?那不如我举个例子,如果没有那些人,秀秀不会疯,更不会死,或许现在已经找了份很好的工作成就自己,也或许已经碰到很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我知道原本那些人中间有资质不错的,成绩很好的,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些事,或许她们可以走出凤屏,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摆脱这里的贫瘠和闭塞?可是现在呢?她们一部分人在初中念完之后就休学了,成年后随便找个男人把自己打发出去,生了几个孩子,下田干活或者在镇上找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后半生的境况可想而知,还有一部分人离开学校之后出去打工,至今没结婚的也有,找人搭伙过日子的也有,过得好不好已经很明显,但是往回再看数十年,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或许命运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当年那件案子,李大昌死了,涉案人员全部量刑下狱,闹得这么大,旁观者看个热闹,法院判个结案,媒体再写几篇报道,所有人以为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可是对于这些人,像我这样的人,被改变的是整个命运。”
或许是周围环境所致,也或许是她压抑了这么多年终究忍受不了了,总之那天沈瓷站在那棵柿子树下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江临岸都有些撑不了,他当时是什么感觉呢?听她细数那些屈辱和苦难,条条桩桩,包括周彦陪她回凤屏安置秀秀的骨灰,阿幸带她去河南与李大昌谈判,山中遇袭,最后阿幸身亡,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她应该都是极度绝望的处境,可是他却没有一次在身边。
临走之时雨势变大,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直晃,沈瓷用手摸着粗粗的树干。
“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来看你。”
但是她知道春去秋来,这棵老柿子树必将花落再花开,一切都在轮回中反复,又在反复中开出现新的希望。
……
从长乐村出去之后两人就直接坐车到了南宁。
原本是七点多的航班,但因为大雨延误,一直到九点多才登机,在机舱里落座之后江临岸就一直电话不断,想想也不奇怪,他现在身居高位,公务缠身,开过年来却在凤屏那种山坳子里一呆就是好几天,电话多也很正常。
等他接完第N个电话,沈瓷忍不住提醒他。
“快起飞了,你先把安全带扣上!”
江临岸这才收了手机,可不出半分钟,换成了沈瓷手机响,她掏出来看了一眼,脸上显出很意外的神情。
江临岸好奇,问:“谁啊?”
沈瓷愣了愣。
“桂姨!”
江临岸也觉得奇怪,又问:“她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沈瓷:“不知道,可能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