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立嗣之争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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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之间,至德二年匆匆过去,新年来临之际,长安城上空飘飘洒洒,一场瑞雪不期而至。东内、西内、南内无一例外,银装素裹,一派洁白。

    新年伊始,上皇李隆基为儿子宣帝加尊号为“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宣帝感念不已,也为上皇奉上尊号,是为“圣皇天帝。”父子之间谦和有礼,内廷似乎氤氲着一遍祥和静宁。

    几天之中,宣帝又连下了几道旨意,开年大赦天下,改至德三年为乾元元年。立淑妃张氏为皇后,命李辅国兼任太仆卿。

    多年的心思终于如愿以偿,欣喜之余,张皇后还有一件心事日夜悬念,宣帝尚未最后确帝嗣,看他平日言谈,似乎一直属意于楚王李俶。张皇后也曾问过李辅国,李辅国深得宣帝垂青,自然对宣帝的心思一清二楚:“圣上虽未明言,但是,心目中肯定已经选定了东宫之主。”

    “楚王?”

    李辅国颔首:“十之八九是他。”

    张皇后杏眼圆睁,问道:“不能更改了么?”

    李辅国一笑:“要改也不难。”

    “如何行事?”

    “必须是娘娘亲自出马。圣上与娘娘是患难夫妻,不听吾等的,娘娘的耳旁风却不能不听。”

    一番冥思苦想,张皇后有了主意。她说:“只怕妾身一人的耳旁风吹不进他的耳朵,你等也要助一臂之力才是。”

    “这是自然。”

    张皇后育有一子,名李佋,至德二年封为兴王,生得聪明伶俐。张皇后爱之如命,宣帝也将他视若珍宝,十分喜爱。之所以迟迟未定储君,也是因为肃宗在兴王李佋与楚王李俶之间游移难定。

    宣帝的心思,张皇后也猜度到了几分。入主后宫之后,她自觉开口的时机已到,加紧了在宣帝耳旁鼓动。宣帝的头刚一落到枕上,张皇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既然陛下封了臣妾这个后宫之主,臣妾就有权过问天家家事。”

    “你要问什么家事?”

    “立嗣之事,为何一直悬而未决?”

    宣帝有些不耐烦了:“立嗣是社稷大事,不是天家家事。你是后宫之主,家事天下事要分得清楚。”

    “天下是你李家的,自然就是李家的家事。臣妾既然为李家执掌后宫,自然要料理李家后继之人。”

    “说了这许多,你不过是要朕把东宫之位给了佋儿。”

    “你知道就好。”

    “佋儿今年刚满五岁,前面还有十几个兄弟,论年岁,论排序,朕也不能轻易让他当了太子。”

    “佋儿是臣妾生的,是嫡长子,按照祖制,你也应该把东宫之位给了他!”

    “朕已经说了,他年龄太小,难以担当嗣君之位。”

    “你就再活二十年嘛,那时候,佋儿已是弱冠之年,接你的帝位,正当其时。”

    宣帝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朕怕是活不了那么久,一年之中,有半年疾病缠身,服了多少药石,全无效用。”

    “臣妾有一言,陛下龙体欠安,全是因为上皇方碍!”

    “怎能如此说!”

    张皇后冷冷一笑:“哼,臣妾就说在这里,只要上皇他识时务归了天,陛下龙体一定安康!”

    宣帝还是叹息:“不说了,睡吧。”

    “不行,你不定佋儿为嗣,臣妾就不许你睡觉。”

    “此事关系重大,朕一人不好决断,朕要与朝中百官商议之后,再作决断。”

    “你只管去问李辅国好了,他就赞同佋儿为嗣。”

    “好好好,朕问他就是了。”

    不待宣帝垂问,李辅国拢络了朝中一众官员,先后上疏宣帝,众口一致,推举兴王李佋为太子。上疏在宣帝案头堆了高高的一叠。李辅国亲手一份一份打开,呈请宣帝御览:“陛下,立兴王为嗣,是众望所归,是社稷之幸,几十份上疏无一例外,都是推举兴王的。”

    宣帝看了几则,冷冷一笑,摇头道:“朕怎么觉得,你们都把立嗣这样的家国大事当作了儿戏?”

    “立嗣事关国体,无人敢于轻看。”

    宣帝把一份奏折掷于案上:“唉,佋儿早生十年也就好了!”

    “陛下正当壮年,兴王成年之时,陛下不过耳顺之年,把江山交给兴王执掌,可谓正当其时!”

    “正当其时,正当其时!你们怎么都是一个腔调!”

    李辅国故作懵懂:“老奴不曾与任何人商议,说此话实为老奴肺腑之言。”

    宣帝眇一眼上疏:“朝中也不是人人都赞同兴王为嗣,没有上疏推举的,大有人在。”

    “他们赞不赞同不关紧要,何人为嗣,只有陛下一人能定。陛下定了兴王,满朝文武,哪个敢说个不字!”

    这之后,李辅国和张皇后数度逼问立嗣之事,宣帝都以种种理由推脱延挨,始终不给拥立兴王的人一个肯定的答复。

    十二月,久病初愈,宣帝心情大好,恰逢左仆射李揆进宫看望,宣帝留他小坐,君臣二人谈天说地,言来语去十分融洽。宣帝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群臣上疏之事:“前些时候,百官上奏,促朕议选东宫,朕想看看你属意谁人,仔细找了找,怎么其中不见爱卿的折子呢?”

    李揆欠一欠身,说道:“微臣知道,陛下心中早已择定东宫人选,何须用得着吾等鼓噪推举。”

    “爱卿以为,朕择定的是朕的哪一个儿子?”

    李揆沉吟一阵,笑道:“微臣不敢妄议,还是陛下亲口说出来为好。”

    宣帝却固执地说:“你说你说,爱卿你说。”

    李揆抬一抬身体,清一清喉咙:“微臣斗胆说了,如有谬误,请陛下万勿怪罪微臣。”

    “不怪不怪,爱卿只管说。”

    李揆看着宣帝,字斟句酌第说道:“微臣以为,圣上属意于楚王。”

    宣帝一笑::“爱卿为何如此说?”

    “楚王还位列广平王时,不孚圣上厚望,以天下兵马大元帅挥师西进,一举击败叛胡,收复两京,立下盖世奇功,诸王虽然个个龙骧虎步,鹰视鹫翔,但是,能出楚王之右者,微臣以为,还未能发见。”

    宣帝点头,说:“再说,爱卿你再说下去。”

    “楚王文武兼备,却又温良恭厚,处事雍容大度,颇具王者风范。克复长安时,寥寥数语,就劝止了回纥军马劫掠长安。微臣还记得陛下闻听之后,当着众位臣工的面,欣慰地说:朕不如广平王也!”

    宣帝颌首道:“朕是说过此话。”

    “微臣当时听了陛下此话,不由得额手称庆:我大唐兴盛有望!”

    宣帝笑了:“爱卿言之凿凿,以为朕真的要传位与楚王了?”

    李揆有些吃惊:“陛下,微臣——”

    宣帝“哈哈”一笑,叫李揆归位坐下:“李爱卿,被你言中,朕正是打算要传位于楚王李俶,你觉得如何?”

    李揆一听,大喜,离座跪拜:“陛下英明睿智,立楚王为嗣,是我社稷之大幸,微臣不胜之喜,不胜之喜!”

    “爱卿平身。”宣帝眉尖微蹙:“你也知道,内廷中有人另有他议,不过,不管他们说什么,朕意已决,不会有所变更了。”

    “陛下圣明!”

    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宣帝下制,楚王改称成王。过了三个月,宣帝为李俶改名为李豫,晓谕朝野,立李豫为皇太子。其间,张皇后曾百般纠缠宣帝,李辅国也多次旁敲侧击,阻止宣帝立楚王为嗣,但是,宣帝终不为所动。

    当年十月,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大明宫含元殿百官云集,李豫冕旒朝服,行册封之礼。他立在丹墀之下,接过了李辅国递上的封册,缓缓跪下,向端坐在宝座上的宣帝行三叩九拜之礼。礼成之后,百官山呼万岁。

    秋凉之后,宣帝的病情又渐渐加重,昏晕卧床,不能视事。太子李豫天天守在父皇的寝殿内,白天服侍汤药饮食,夜晚衣不解带在殿中侍寝。

    半夜,宣帝醒来,发出了一阵低微的哼哼声。李豫连衣服都顾不得披,急忙上前,问道:“父皇你好些了么,进点羹汤吧?”

    宣帝摇摇头,一只手轻轻第拍拍卧榻,示意李豫坐下。李豫不坐,跪在榻前,用丝巾轻轻地揩去了宣帝额上的汗水。

    宣帝咳嗽一阵,又喘息一阵,说道:“豫儿,有些话,父皇该向你交代了。”

    李豫急忙劝阻道:“父皇,你病体初愈,不能过度劳累,还是等你好些了,再说吧。”

    “不,现在就说。自安禄山起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时间,五年了,叛乱尚未能平息,东都至今还陷于敌手,每念及此,父皇就中心若焚,寝食难安!身体也愈发地羸弱不堪”

    李豫轻声说道:“父皇勿以为念,叛胡分崩离析,已是穷途末路,彻底荡平不过早迟而已。”

    宣帝出一口长气:“唉——,父皇错过了两个剿灭贼寇的绝好时机。一是安禄山被安庆绪杀死在东都之时,二是安庆绪溃败退至邺城之时,那时,若是趁机发兵攻打,叛乱可能已经彻底中止,四海已然清平了。”

    “既然战机已失,父皇耿耿于怀徒增烦恼。不如再寻时机,与叛军决战,争取一战而胜。”

    “年初,李揆曾上疏请朕起用郭子仪。朕深以为然,以郭子仪为诸道兵马都统,命他领灵武、威远等地禁军,以及河西、河东诸节镇兵马,攻取邠宁、朔方,而后直捣范阳。朕下诏十几天之后,鱼朝恩上疏奏言郭子仪不可复用。朕踌躇再三,撤回了诏令。未发一兵一卒,就成了一纸空文。”

    “父皇身体欠安,不能过于思虑。待病体安康之后,再作道理。”

    宣帝望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喟叹道:“唉——,父皇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只怕是等不到平复叛胡的那一天了。”

    “父皇正当壮年,有恙不过暂时。等父皇龙体大安,再谋划破敌之策,那时,儿臣愿为先锋,带队出征,荡平贼寇。”

    宣帝微微点头:“父皇最大的心事即在于此。看来,也只有寄望于你了。”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戮力。”

    “再复东都,直捣范阳!”

    李豫没有说话,对着宣帝期盼的目光,连连点头。

    说了许多的话,宣帝累了,剧咳一阵,李豫为他捶打后背,渐渐地才止住了咳嗽。宣帝疲倦地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