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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凝看着段昀脸都红了,忙收敛神色,端坐起来,问道:“表哥先坐,琼叶,取朕平日喝的茶叶来。表哥,你此来可是有事要叮嘱朕?”
段昀坐下道:“回陛下,微臣不过担心陛下,愿为陛下一解旁忧。”
“旁忧倒是没有,不过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谢凝接过琼叶奉上的茶,轻轻地划拉着水面,轻声道:“表哥,等朕将国库拿下了,这‘妇道人家’的样子,便做不出来了。”
段昀不禁点头。
自回宫继位,谢凝之所以能如此顺利,一哭二闹便能登极,不是因为她手段多厉害,而是满朝文武都将她当成个不懂朝政的妇道人家。她的所说所做,若有功便是太尉厉害,若有错,便是小儿女情态。现在将孙墨释放在户部仓司员外郎的位置上,也能说是陆离临走时的安排。但她一开始卡住各项支出,满朝文武都会警惕,知道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个妇道人家,还是个皇帝。
“所以……”段昀温声问道,“陛下准备如何应对呢?”
谢凝笑了笑,道:“朕从前读书,圣人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不瞒表哥说,朕做了一手好菜,所以朕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国库,朕是一定要拿下的。妇人当家时,第一件要拿住的便是钱,对不对?”
“暂且不能开源,便要节流么?”段昀点头,“陛下想的不错。”
“也不是朕想出来的,朕只是想打了从前。”谢凝噙了口茶,道:“表哥可知道隆昌二十一年那场东南平叛么?”
“微臣记得。”段昀道,“东南江夏王起兵造反,十日连拨十二城,势若猛虎。当年朝中无将,是年方十八的太尉主动请缨,费了半年的时间才将叛乱平定。微臣记得,便是此事,让太尉在军中站住了脚跟。”
“当时朕刚嫁入永定侯府,不怕表哥笑话,朕年少时傻得很,眼里心里只有一人,自然对他的事处处在意。所以,朕也清楚,太尉在行军时几次生死,都不是因江夏王凶悍,而是粮草没跟上,好几次,连他手下的士兵都造反了。”谢凝道,“从那时起,朕就知道,在朝中,无论文官武将,最重要的不过是一个钱字。”
段昀点头,轻轻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在太尉身边,学到了许多事。”
“有所得必有所失吧。”谢凝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喃喃说:“是时候见见孙墨释了。”
事情总是宜早不宜迟,这天下午,孙墨释便被召进了宫里。
引路的太监将他一路带进紫宸殿旁边的暖阁里,孙墨释还以为皇宫处处都像紫宸殿的大殿那样金碧辉煌,没想到暖阁却是雅致得很,一水的紫檀螺钿。他走进去,只见上头的御案后坐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翻阅奏折。
这便是女帝了,孙墨释心中一慌,赶紧跪下,叫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爱卿请起。”女帝的声音温和动听,“来人,赐坐,赐茶。”
孙墨释认真地谢恩,忐忑地坐下,不知说什么才好,先帝在世时他就没跟先帝说过话,如今还是个女帝……
“孙爱卿,”女帝问道,“你到户部也有两三天了,可还适应?”
“回、回陛下。”孙墨释忙站起来,作揖道:“微臣愚笨,只认得几个员外郎、两位侍郎,还有尚书大人。其余的事,微臣、微臣还在学习。”
“能学习很好呀。”女帝问道,“朕看了档案,孙爱卿是隆昌十六年的状元,而且当年只有十五岁?爱卿聪慧,朕甚是欣慰,只是这十年来,为何不见爱卿外放的记录?”
“回陛下,微臣生性怯懦,不堪任一方父母官。再者,微臣家中只有乳母一人,乳母抚养微臣长大,微臣不忍舍弃乳母外放,是以一直留在京城。”孙墨释说到最后,已羞愧得满脸通红。“微臣愧对祖上荫德。”
“原来如此,爱卿孝心可嘉。”谢凝不经意般问道,“孙爱卿祖籍何处啊?”
孙墨释更是满脸臊红:“微臣、微臣是京城人士,祖上讳定。”
“孙定?”谢凝大吃一惊,“安国公孙定?!”
“回陛下,是……”孙墨释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前。
谢凝脑中飞速地闪着念头,心中微微慌乱,不知如何处理才好。她不断地想着,安国公一族……陆离那混蛋怎么评价安国公一族的?当初她撰写京城世家名录时,陆离怎么说的?
安国公孙定,□□身边第一等谋臣,曾与镇国公徐泾并称开国双智,两者也该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但是在谢凝的爷爷裕安帝年间,众皇子争夺太子之位,闹得血雨腥风,镇国公与安国公两个家族因为投向皇长子的麾下,站错了队。
谢凝清清楚楚地记得陆离在灯下说:“裕安三十八年,皇长子越王谋逆,越王府上下三百一十二口全部赐死,镇国公惑乱皇长子,抄家灭族。安国公为从犯,褫夺爵位,三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全部处斩。”
这是大梁王朝开国以来最大的谋逆案,两大世家从此消失。谢凝还记得当日写下这等字眼时,她的手都在抖,不敢想这一笔一划里,多少条鲜活的性命便没有了。想不到的是,今日她竟然还能看到安国公的后人。
“孙爱卿。”谢凝叹道,“这么些年来,你过得艰辛。”
“陛下垂爱,微臣并不觉得艰辛。”孙墨释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微臣祖上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微臣自小只记得宽大又荒芜的安国公府。当年……府中只剩下祖奶奶和父亲,祖奶奶养大了父亲便仙去了,微臣出生不久,父亲与母亲也去了。乳母是祖奶奶身边的小丫头,对孙家恩德深厚,微臣是有了乳母的教导,才有今日的。乳母说,先帝准许微臣参加科举,是天大的恩德,微臣当呕心沥血以报。”
“爱卿的乳母甚是深明大义。”谢凝笑了,问道:“孙爱卿,既然如此,你可曾想过如何报答先帝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