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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承平四年,三月初八。4xs
雍京。
刑部郎中季道恭小喜鹊胡同府邸,是一个四进四合院,后面正院又带了东西厢房,青砖黛瓦,飞檐脊兽,檐廊迂回,虽然比不上江南园林精致,也没有别京城豪门大族宅邸气派,但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这个四合院也不算小了,可见季大人家里有几分家底,不是别京城小官拮据。
正房东里间。
太太许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她肚子里折腾了她几个月那团肉生了出来。
接生婆刘妈妈剪了脐带,将孩子用干布巾擦了擦,又拍了那皱巴巴小婴儿屁股两巴掌,小婴儿“哇”一声,非常嘹亮地哭叫出声。
按习俗,刚出生孩子不能洗澡,接生婆非常熟练地用准备好襁褓将小婴儿包了起来,整个过程中,她只简单瞄了一眼孩子下面,对上几乎精疲力竭许氏期盼眼神,就笑着道,“太太,是个哥儿。”
许氏长长地出了口气,几乎喜极而泣。
季大人年过而立,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还是姨娘生,许氏同季大人成婚十二年,肚子里一直没有消息,前一年,京郊香枳寺里许愿求子,没成想两个月后,就被诊脉摸出有孕,许氏心愿得逞,一边好好将养,一边念佛祈福,连家中一应事务,都交给姨娘去管。
皇天不负有心人,孩子肚子里那么能折腾,左踢右踢,懂看胎像一直说是女儿,现是男孩儿,许氏怎么能不高兴。
这是季大人嫡长子呢。
许氏刚生产完,身边大丫鬟剪雪用热巾帕替她擦拭着一头汗,凌霜端着参茶喂她喝,她却顾不得这些,只对接生婆刘妈妈道,“妈妈,把哥儿给我看看。”
刘妈妈“嗳”地一声应了,抱到许氏跟前去,孩子刚生出来,红彤彤皱巴巴,也看不出好看不好看,但许氏眼里,这就是这世间漂亮孩儿了。4xs
她接过孩子,满眼温柔,“我孩儿。”
正房太太生了嫡长子,对一心求子传承香火季大人来说,是一件极欢喜事情了。
他刚从衙门回来,就得知夫人生是儿子,一向沉默严苛,不苟言笑他,也高兴得满面春风,去了正房看孩子。
雍朝习俗,男子不能进产房,他便东次间罗汉榻上坐下了,奶娘顾氏才刚接手孩子,就赶紧抱过来给季大人看。
季大人虽然已经是三个女孩儿父亲了,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关心内宅之事,连孩子也不会抱。
只得奶娘抱着孩子,季大人就盯着孩子看,孩子紧闭着眼睛,皮肤红彤彤,看不出什么来。
厚厚门帘子挂着,倒不担心孩子受风,他伸手掀开了孩子襁褓,要亲眼证实一下这确是男孩儿,是他季家香火。
当看到孩子下身时,他疑惑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就愣住了,奶娘也看到了,也是一惊,差点没有抱稳,惊叫道,“哎呀,怎么这样!”
她这一声惊呼,呼来了旁边伺候丫鬟凌霜,凌霜赶紧过来看,“怎么了?”
然后她也看到了,一张脸变得苍白,飞地跑进了里间去,许氏倚枕上,虽然刚生产完,但还有些许精神支撑着她,她没睡下,见凌霜咋咋呼呼跑进来,就问,“孩子怎么了,老爷他……高兴吗?”
生了季家第一个男丁,许氏是很高兴自豪,所以才期盼地等着季大人回应。
凌霜惊惶地跑到她跟前去,“太太,太太……”手抖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氏本来带着开心脸因她惊惶而沉了下来,“怎么了?”
凌霜颤着声音,“大少爷,大少爷下面不对劲,不像男孩儿,也不像女孩儿。”
许氏皱了眉,她没懂是什么意思,于是呵斥了凌霜一声,“到底是什么事。”
凌霜比划着,不知道怎么表达,受重用大丫鬟剪雪跑出了里间,看到次间里季大人一脸黑沉,已经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孩子,将孩子用襁褓一裹,手就高高地抬了起来,那是要摔死孩子样子,这一看差点将剪雪吓得晕过去,一声大叫,扑过去抢季大人手里孩子,“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季大人一脚要踹开剪雪,“这不男不女,不是个吉祥物。”
孩子被季大人抱过去时就开始大叫,声音响亮撕心裂肺,剪雪要抢过季大人手里孩子时,里间许氏听到孩子哭声和外面争执声,挣扎着下了地,跑了出来,看到季大人要摔死孩子,不由惊怒非常,“老爷,你干什么?”
季大人喝道,“你看看你生出什么东西,这留不得。”
许氏哪里能让他摔死孩子,已经不要命地扑过去抢孩子,加上她身边两个丫鬟,一时季大人没能得手,孩子还被许氏给抢过去了。
许氏心中其实只是有点疑惑,掀开襁褓看了孩子下身,瞬间就震惊住了,一张脸顿时苍白,跌坐地上,孩子依然是哭着,季大人掀开了剪雪和凌霜,又要把孩子抓过去时,许氏突然回过神来,将孩子抱进了怀里,直愣愣看向季大人,一声悲痛大喝,“老爷,你不能。”
季大人说,“你生出了这种东西,还不让我将他处置了?直接拿出去埋掉吧,就说生出来就是死胎。”
许氏一手抱着大哭孩子,一手就扯住了怒极攻心要往外走季大人外袍下摆,“老爷,不能,不能这样做,这是我们孩儿啊。”
季大人黑着脸冷着声音不为所动,“就当生出是死胎。”
孩子还哭,许氏突然之间也开始流眼泪,“不,老爷,不能这样。”
季大人没有再看她,直接从东次间里走了出去,一路行走如风,满脸煞气,外面打探几个姨娘想要进来,看到季大人这副脸色,就觉得非常奇怪,明明听说生了男孩儿,她们都要来看看,却不允许进,而得了儿子,老爷为何这副表情。
许氏后也没能忍心把自己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孩子给闷死埋掉,她将孩子好好收拾了,当晚就又让人去请了外院书房里歇下季大人前来。
季大人本气恼地不愿意来,剪雪跪下哀求情况下,只得又过了二门进正院里来。
许氏本就是个心性刚强人,她已经做下了决定,刚刚生产完她,虽然透着满满疲惫和痛苦,但是眼神却很坚韧,她从里间出来,跪了次间地上。
季大人次间门口看到她跪那里,毕竟是十几年结发夫妻,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就说道,“你刚生产完,不好好将养着,跪着做什么?”
许氏道,“虽然大少爷身有残疾,但也不能否认他是老爷和我孩子,怎么能够说是死胎就是死胎。”
季大人一声无情冷哼,“那你还要将他养着吗。”
许氏道,“是我将他生了下来,老爷要是觉得没有情分,那么,我也不能强求老爷将他养身边。不过老爷要是想对他不利,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孩儿受损。请老爷成全,让我带着大少爷回扬州老家庄子上去住,从此也就不您跟前碍眼。”
“你……”季大人沉着脸,气得一甩衣袖,无话可说。
许氏接着道,“我有身子这几月,一直是二姨娘和四姨娘管家,她们做得很好,想来,我即使回了扬州,京城府里,也不至于乱套,老爷可放心。”
季大人站那里,好半天才说,“既然你意已决,那你就走吧。不过这孩儿,我可不承认是季家大少爷。你还好自为之,别坏了我季家名声,不然别怪我手段。”
许氏咬着牙,又抬起头来看季大人,她眼里泪水已干,只剩下决绝,没有哀求,季大人也冷着脸,并无温情。
许氏终究是心冷了,笑了两声,兀自从地上爬了起来,趔趄着进了里间。
季大人也转身就出了正房,从檐廊出去,过了二门,继续回到他书房里去歇下。
许氏生产后,将养了十余日,要下扬州一应准备也就做好了。
大少爷生下来,既没有洗三,也不会做满月酒。
许氏一日早晨,带着陪嫁丫头和妈妈十几人,从季府离开,出城南坐了船,直下江南。
许氏离开,季府里只是说她生下死胎,心灰意赖,要回江南将养身子。不管和季府来往太太们是否相信,许氏确是离开了,而且注定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