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老草吃嫩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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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只知了在郡公府自省堂外的槐树上有气无力的叫着。前几日,这自省堂还叫还叫空山雪,如今却被改了名字了。

    天气闷热,顾昭却穿着一身郡公正式的紫袍服,浑身是汗的跪在自省堂的地当中。在他眼前的一张新桌子上,放着两块灵牌,一块是他爹前郡公爷的,一块是他生身娘亲岳氏的。

    陶若看看天气,又看看远处毕梁立一脸焦急的来回在槐树下打转的身影,他也无奈,老国公爷说话了,一日罚七爷跪一个时辰。至于为什么罚他,除了这兄弟俩,没人知道。

    时间慢慢过去,总算是到了时候,陶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这活儿不好干那,现在郡公府从上到下看到他都不怎么给好脸,以往那做陶爷爷的款,怕是在这府里,就在也没有了。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陶若推开自省堂的门问里面:“顾昭!今日你悔了没有?”

    顾昭不说话,依旧趴在那里。他身边堆了成堆的粗麻纸,手里还拿着一支羽毛做的笔,正在划拉什么。

    “七爷,你好歹应小的一声,小的回去交差呢。”陶若喊了好几声,终于低声哀求起来。

    顾昭还是不理他,依旧写呀,写呀,好不容易写完了,却忽然觉得屁股后有风,一回头,陶若弓着腰,满头是汗的不知道怎么了。他奶哥,指挥着细仔,新仔,一人手持一个巨大的蒲扇,正对着他扇风呢。

    “时候够了?”顾昭问。

    新仔一把丢了蒲扇,嘴巴忙不迭的道:“爷,早够了,早够了,您赶紧回去换一身吧,瞧这一身汗出的,别闷出痱子来。”

    顾昭点点头,扶着膝盖站起来,他年轻力壮的,最不怕的就是热。

    陶若见他站起来了,便松了一口气,也不等顾昭问话,忙告退狂奔而去,难为他那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么快。

    陶若一路狂奔的跑出郡公府,才一出角门,那后面便传来咣当一声,大力关门的声音,也难怪了,他每天过来,监视人家主人跪一个时辰,谁能欢迎他吖。

    蹲在里巷口子的一个青衣小奴,见到陶若出来,忙顺手将拴在一边大树上的驴子缰绳解了招呼:“陶爷爷,你出来了。”

    陶若松了一口,是呀,总算出来了,再不出来他被那一院子的白眼都要甩死了。

    接过缰绳,陶若正要上驴,里巷那头的旮旯里,却悄悄地晃出一个人,这人一路小跑,跑到陶若面前,先是咳嗽了一声,陶若早就看到他了,但是这人不提醒他还真不想打招呼。

    “呦,三爷啊。”陶若做出要下驴的动作。

    顾茂峰忙拦住:“哎哎,快免礼!可不要了,陶叔叔跟过爷爷,那与那旁人不一样。”

    陶若笑了下,看看远处郡公府的大门,心里翻来翻去的想了半天,还是扶着小奴的手,下了驴对顾茂峰轻轻施礼:“三爷,您怎么在这里呢?”

    恩,他怎么在这里呢,那日,若不知这家伙多嘴,顾岩如何会来?他本想巴结一下他巴结不上的小叔叔,再回去卖个好给他爹,这下子,两边都得罪了。以往他来郡公府,这府里上下因他是国公爷的儿子,便都很尊重。郡公府与国公府那交情是不一样的。

    如今好了,角门都不叫进了。

    赶紧虚扶了一下陶若,顾茂峰小声打探:“今儿……见到小叔叔了?”

    陶若点点头,却不回答,这话就不该是顾茂峰问的,这位三爷可与他一奶同胞的哥哥顾茂明不同,对外,人家是知书达理,仿若顾家四兄弟最有出息第一人,他就是投错了胎,成了庶出,不然这里没有茂德什么事儿。

    私下里呢,再没有比陶若看的更明白的了,这位爷小气,自私,刻薄,一点亏都不吃,就长了一张嘴,一副假脸皮。人吧,谁能没点毛病,顾茂峰的毛病都随了娇红,可这话,陶若不能跟国公爷明说啊,人老公爷对自己这四个儿子还都挺好的,就是对老大顾茂德严厉些。

    “回三爷,见到了。”陶若又低头回话,顾茂峰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小叔叔,还跟我爹怄气呢?”顾茂峰小心翼翼的探听。

    待陶若抬头,依旧是笑眯眯一副老好人的样儿:“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三爷,时候不早了,老奴要回去回话儿,您看?“

    顾茂峰跺跺脚,来了一句:“哎,小叔叔也是,我爹老糊涂了,他怎么也糊涂了,这不叫别人看笑话吗?”

    陶若一拉驴缰绳,来了一句:“三爷,外人不知道这事儿!”

    顾茂峰呆了一下讪讪的笑笑:“是,这事儿就咱家人知道,谁敢外面说,陶叔叔,没事儿了你劝两句,我爹,那也就是气一会儿。”

    陶若点点头,淡淡的说:“是。”说罢,上了驴,拍拍驴屁股去了。

    气一会?早不气了,国公爷就等着郡公爷服一句软,借着坡他就想下来呢,他都想好了一系列的章程了,只要小七老爷服软,他有最少几十种办法给他成亲,给他娶媳妇。

    可问题是,人郡公爷不吃这套,你叫跪,我就跪,旁个事儿,你想都别想。这算什么?陶若太清楚了,老顾家那生的不是人!那都是倔驴,七老爷能服软?大太阳西边出来再说吧!哎,自己可真命苦,且有的折腾呢。

    看着陶若骑驴走了,顾茂峰羞臊的不行,他气得狠了,一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叫你多嘴!打完,回身去了里坊那边,上了自己的小轿,家去了。

    这段日子,他倒霉着呢,原本他在户部,干的好优差。前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峰忽然说要精简衙门,精简来精简去的,就简到他们这里了。如今,他又被退回吏部等着分配,虽说,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倒霉。可是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国公府的三爷,被人这么吊着,真是没面儿。

    现在好了,多了一嘴,也就是多了一小嘴,妈的他大哥怎么就能给他脸色看了呢?说什么,你自己去走关系,别烦着爹,他心情不好……

    还有那个该死的老四,张嘴闭嘴竟然喊自己三姐,妈的!真是不知礼,不懂尊卑!

    顾昭自自省堂下来,一路被抬回他的屋子,一进门,阿润便迎上来,也不说话,只是亲手帮他脱朝服,脱里衬。

    屋里的人,都在忙乱,上冰的上冰,上消暑汤的上消暑汤。毕梁立捂着屁股,扶着墙,正指挥细仔带着人,将那些清淡的菜肴端上来。前几日,何止郡公爷挨打,他也挨了板子。不过,因他是哑巴,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在那里呜呜哇哇。国公爷一气,本该二十,就打了他四十。

    顾昭将怀里的麻纸递给孙希:“喏,我今儿草写了一些算学的章程,回头,你叫人送到刀笔司给替我代课的博士,叫他先学学。”

    “哎呦,爷呀,您先别说这个!你看陛下急得!”孙希接了草纸,劝了几句。

    顾昭回头,哎,赵淳润的脸上,乌沉沉的,好不吓人。

    “成了,成了,你们别裹乱了,都下去!”顾昭赶紧打发人。

    那下面的听了,赶紧都悄悄的退了,看他们退完,顾昭过去拉着阿润的手笑笑:“赶紧的,陪我吃点东西,这天儿热的,弄得人没胃口。”

    赵淳润的脸色依旧黑着,他被顾昭拉到桌面前,看他坐好好,便一伸手将他两条腿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帮他轻轻的揉膝盖:“你吃吧,我吃过了。”

    顾昭流了很多汗,跪了一个时辰,自然消耗了不少体力,因此连进了一碗汤,吃了两碗饭。阿润心疼的不行,这都是什么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瞒着,被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朕是江山之主,喜欢个人,还要看你们的脸色?

    顾昭扒拉了一会饭,看阿润脸上越来越黑,知道这人又在胡思乱想,便拿着勺子灌了自己两口汤之后,才说:“我哥七十多的人了,那日被我吓了一次,说是回家病了好几天。你再跟着继续唬他,他老命不要了?别欺负他啊!不然跟你急!”

    阿润心里恨,手上的劲儿使的大了些:“那么老了,还在朝上晃悠什么,明儿我下旨,叫他回老家!你大侄儿今年也五十多了,又是个老实人,早该让他袭爵了。”

    顾昭失笑:“哎,哎!疼,都青了,你手劲儿小点,我那是肉……我跟你说,公是公,私是私啊!在家我哥是族长,是长兄,他不心疼我,才不罚我呢。在朝上,那胡寂老头,也就我阿兄他们几个老家伙不买他的帐,你别裹乱,看热闹就成。”

    阿润无奈,松了手,一伸手取过汤碗,盛了半小碗水果碎递给他:“吃这个,消暑……那就准备这么跪着?”

    顾昭吃了几口,笑笑:“对呀,跪就跪呗,要么跪,要么娶媳妇,聪明人就都选跪着了。”

    阿润无奈,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顾昭的膝盖,半天后叹息了一句:“不然,就娶吧,这都十天了,你再跪着,我都要陪着你去了。”

    顾昭放下碗,碗底接触桌面的声音有些大,咚!的一声。阿润知道顾昭发了脾气,便不再说话。

    顾昭仰脸看了一会子屋顶,喃喃的说:“我虽不爱女子,可世上那个女子不是爹娘手里的肉,我若娶,那自然会是大梁国,顶顶一等的门第婚。那女孩儿,肯定是出身名门,是父母的宝贝,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好女子。咱不能……咱不能为了自己清闲,去害了人家女子一辈子!这事儿我做不出!缺德!”

    显然,顾七爷不合时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阿润心里虽是喜欢他这般说,可是却又心疼他日日跪着。一时间他是进不得,退不得,至于那女子是谁家的,有多么好,是如何被娇养的,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在他看来,世上除了阿昭,除了元秀,却没几个人值得他重视的了。

    没办法,皇帝就是个天生的薄凉种儿,随你们是谁,那都是他的器皿工具。

    “那就找个门第低一点的?我再多多补偿,赏他们全家就是!他们是愿意的!”

    顾昭一下子将腿从阿润身上拔下来,光着脚站在地上喊了一句:“那女孩子不愿意!”说完,吧唧,吧唧往卧房去了。

    阿润彻底无奈了,阿昭向来脑袋里缺根筋!他是怎么想,怎么思考的?怎么跟旁人不一样呢?他就不懂了,阿昭这个观念,这个脾气,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他就是想不通,不就是个女子吗,娶来了,放着,供着就好了,又不是真叫他陪着睡!

    卧室里,顾昭仰脸躺在床上,想着心事。屋子外,知了烦躁的很,他躺了一会,见阿润没进来,便给了阿润一个台阶。

    “赶走了,吱吱的叫的人心烦!”

    只是刹那的功夫,那外面便清净了,过了一会,阿润慢慢进了屋子,来到床边看看他,看了半天后失笑:“吱吱叫的那是耗子,你是赶我呢吧,还是赶虫儿呢?”

    顾昭不吭气,一翻身给了他一个背。

    阿润便就势粘了上来,搂住他,都不用看,只几下就将他的绦带解开。来来回回的他就摸上了。

    阿润的手里有一层厚厚的茧皮,手心火烫火烫的,比这夏日热多了。

    顾昭被他摸得呼吸有些重,不由自主的便配合起来。

    “你……大白天的,收敛……一点……饭后动不好。”

    “嗯?前儿你说,饭后动一动,活到九十九”

    “嘶……那是前儿……”

    里衣被扒下去,随手被丢在地上,阿润不说话,只是将顾昭俯倒,一下一下的亲他的背部,搞得顾昭好不慌乱,浑身都哆嗦。

    “喂……大白天的……唔……”

    屋子里,没了动静,细仔小心的听了一会,忽然一呲牙,便挥挥手。孙希在那头,也挥挥手。

    没片刻,一群拿着粘杆的下奴,都悄悄的沿着墙根离开了院子。走到正堂口的时候,孙希与新仔留了下了,一人占据了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两人坐下,开始看大门。

    新仔待左右走远了,便悄悄的对远处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孙希只看看他,嘴巴边儿悄悄勾出一抹笑。恩……这是有好吃的了。

    也就是一会子功夫,细仔从那边端了个圆形漆盒,小跑着过来。

    “今儿是什么味儿的?”新仔悄悄的问。

    细仔笑笑,打开漆盒,那盒子里竟有一层棉垫子,待他打开棉垫,那下面竟一排排码放了十数支冰条子,有粉色的,绿色的,奶色的。这个就是最原始版的冰棍了。外面没有,就郡公府有的特色吃食。

    “老孙,你先挑,我记得你喜欢梨子味儿的。”细仔先给孙希递过去,他年岁大,是老哥哥。

    孙希一乐,选了一支,放在嘴巴里裹,一边裹,一边对四面做个来的手势。

    片刻间,那树上,房顶,假山洞里又跑出十几个,掂着脚尖过来很有秩序的排着队,一人领了一支,脚尖一点,有人就吃着冰棍飞了。

    细仔看着暗卫的背影,神往的不得了。新仔拍拍他:“吃你的吧,老孙不是说了吗,人家练得那是童子功,你还是童子吗?”

    细仔撇嘴瞪了他一眼,嘴巴里舔着冰棍儿,转身坐在了孙希边上,一伸手从怀里取了一个黄纸包递给孙希。

    “什么?”孙希接过纸包掂了掂:“呦,烟叶儿吧?南边的?”

    细仔笑笑:“恩,南边的,我跟俺爹说了,我孙哥就爱这一口。”

    孙希感动,一伸手将烟叶揣怀里:“谢谢弟弟了,赶明儿,哥哥得了好东西,给你留着!”

    细仔摇头:“您可别,给我东西,以后就不管你了,不就包烟叶吗,不说了,我去备着水,一会子要呢!”

    说完,细仔回身跑了。

    知了没了,院子里又来了麻雀,这些小东西被驱赶熟练了,便不敢叫,只在远处的山墙上,互相啄着嘴巴。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天气缓缓地上了一丝微凉,孙希吃了冰棍,取了眼袋锅子,上了一锅子新烟叶儿美美的吸了一口。

    这日子,比在宫里美多了,他五岁进宫,人生最好的时日却没想到是在郡公府。也别说,亏了陛下眼睛亮,这郡公府,从上到下,那个不是好的。那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子的人。他孙希,听着名声好听,大总管回身怎么编派他的,他心里明白呢。

    那浮面子是陛下给的,那个也不是孙希的。也就是来这里,细仔也好,新仔也好,甚至老毕,都当他是亲人。如今,他身上穿的,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这边在操心,东西不值钱,主要就是这份儿心思。

    他想好了,待以后,老了,就跟陛下求求,就来这边养老,这几年他存了一些,若是细仔愿意,能不能把他儿子分自己一个,这样也能有个香火……

    孙希正想着,院里传来响器的声音,新仔看看孙希,一伸手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老孙,你咬两片薄荷,爷不喜欢烟味。”

    孙希收了烟袋,笑了一下,接了荷包:“恩,知道,前几日你给的还有剩呢。”嘴巴里是这样说,一伸手他却把荷包装了。

    屋子里,总算是折腾完了,顾昭傻笑着,也不嫌丢人,只是用他白嫩的脚,一下一下的蹭阿润的肚皮。阿润半坐着,有些哭笑不得看着顾昭。这家伙什么毛病,每次完事儿了,吃饱了,都要用这样的肢体动作来腻歪。这是高兴了,赏他的,他就是这个意思!

    “别闹了,你洗完了,就睡会,我没你命好,我还得那边去呢!”

    顾昭一翻身,撅着白屁股,一伸手从床那边取出一本画书来,随手翻了几页,指着一幅图对阿昭说:“下次,咱们来这一式。”

    阿润对着他的白屁股“啪!”就是一下:“来不了,我老了!”

    顾昭一翻身,捂捂屁股嘲笑他:“那是你锻炼的少,我就行,真的,不然……就试试?”

    阿润才不上当,他站起来,抱起顾昭讥讽:“恩,就你这个小鸡雏样子,还想举我?别闪了你的腰,到时候,还要我伺候你。”

    顾昭搂着他的脖子,有些恼羞的说:“那不能,我比小好些个岁呢,你都是干巴老头……喂,喂,不许丢我……不许丢……”

    “哗……”

    天色傍晚,天承帝坐在软兜里,被人抬着自密道往那边去,路上,他忽然吩咐说:“孙希……”

    “在,陛下!”孙希赶紧小跑几步跟过去。

    “去吧庄成秀叫来,朕有事儿安排。”

    “是。”孙希先跑着去了。

    软兜摇晃着,天承帝想着心事。……付季那事儿,怕是真的要见血了,这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想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告诉那上上下下,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慈悲的。该从哪里下手呢……

    至于阿昭,还是叫他出去躲躲吧,正好,现在都在气头上呢,就叫阿昭去乌康,也省的那老东西天天罚他跪着,也省的自己心疼不是。他是不愿意阿昭走,可也不能见天看他吃亏,那老东西不是心疼弟弟吗?正好了,大家一起疼,谁也别讨便宜!

    天承帝摸摸手腕上的布条,心里无奈的叹息了一下,但愿……但愿半年后,阿昭回来,那老东西就把这个事情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