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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嫣然原原本本把事情讲了一遍,孟老爹皱起眉头。这事,一点都不难办,怎么嫣儿这么聪明孩子,便会乱了阵脚?
“怪爹没有好好教你,”孟老爹只有怪自己,钟氏本身就不是多有智慧母亲,丁姨娘又是庶女出身,孟老太太就别提了,这三个能教嫣然女人,一个比一个不顶用,难怪嫣然会这么笨。唉,若是自己像教悠然一样教嫣然,是不是会好些?
只是,悠然这丫头,一点就透,从不用人苦口婆心,从不跟人较劲,哪像嫣然,聪明面孔笨肚肠。
小时候没有好好教,那就大了再教。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女儿才二十岁,还有一辈子要过,孟老爹苦笑,果真儿女是前世债主么?
“嫣儿莫担心,且先回去,爹自有法子。”孟老爹看着嫣然依依不舍走了,一个人书房生了会儿闷气,生完气,继续为儿女打算。
嫣然出了书房,脚步轻起来,爹爹既说了有法子,那便是一定有法子,把那该死远房表妹赶走,自己和相公,又是一对恩爱夫妻,又可以吟诗作赋风雅下去。
□幽深处,一个小丫头怯怯走出来,怯怯行礼,“三姑奶奶,姨娘请您过去说话。”
嫣然见是丁姨娘身边小丫头风儿,气不打一处来,都怪她!好好要给人做妾,害自己身份尴尬,妯娌们可都是正正经经嫡女!只自己是个挂名嫡女。给人比下去也就不说了,从小没人教自己怎样为人妻!丁姨娘她是一心为自己好,可她从未嫁人为妻,又能教自己什么,还不是瞎出主意。
嫣然慢条斯理玩弄手中帕子,不经意说道“不早了,要家去,改日再见吧。”
见嫣然抬脚要走,风儿心中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有人叫了声“三姑奶奶!”,却是丁姨娘亲自来了。
见丁姨娘眼中含泪,盯着自己看,嫣然有些心虚,到底是亲娘,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转念想起自己处境,心又硬起来,任性叫道“都怪你!你自己是小老婆,只会把做小老婆那套来烦我!”
叫着叫着,嫣然已是满眼泪水,哭着跑走了。
丁姨娘跌坐地上,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万念俱灰。
风儿是个直性子姑娘,看嫣然这般对丁姨娘,忍不住愤愤道,“人四姑奶奶五姑奶奶不都是姨娘养,不都好好!”自己没出息,只会对亲娘发脾气!
“不怪她,”丁姨娘喃喃,“是我连累了她。”她那么美那么好,该是嫡女出身才对。
风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地上丁姨娘扶了起来,“您上哪儿去?”看丁姨娘不往自己院子走,却去了书房方向,风儿急了。
太太这个人,大家伙都是知道,只要老爷不理会姨娘妾侍,她便由着姨娘们逍遥;若老爷去了姨娘处,或姨娘去了老爷处,定要翻脸。
如今丁姨娘晨昏定省都免了,老爷又着意吩咐过不许慢待,吃穿用度都是上上份儿,下人们也都敬着;这时候姨娘去寻老爷,惹翻了太太,到时候吃亏还是姨娘。
“莫急,”主仆一场,丁姨娘倒也知道风儿,柔声安慰道“不过是罚是打,又要不了我命。我女儿有难处,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
风儿怔怔看着下定决心丁姨娘,心中发狠:这般为你着想亲娘,三姑娘你真忍心!
书房里,刚缓过神儿孟老爹,无奈看着硬闯进来、跪自己脚下哀哀哭泣丁姨娘,疲惫闭目歇了一回,睁开眼睛,温和说道“嫣儿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自有法子。”
“三姑奶奶命苦,托生我这没用肚子里,从小受了多少委屈!老爷要为她作主啊。”丁姨娘先是抱着孟老爹大腿哭,继而趴地上重重叩头,直把额头磕一片红肿。
孟老爹很累,没去扶她,只坐靠椅上,怜悯看着她。一片爱女之心,可怜,可怜。黄馨也是爱女成痴,但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只会用依赖崇拜眼光看着自己,温柔笑,黄莺出谷一般美妙声音“我还信不过老爷您嘛。”“我全听老爷。”让男人听了舒服熨贴。
一样是笨女人,黄馨知道自己笨,所以听话,听丈夫,听闺女,从不自作主张;眼前这个,又笨,又不听话。
也从不了解自己丈夫,从不知道,丈夫疼爱女儿,并不比她少。
“老爷,求您了!求您了!”丁姨娘一下一下重重叩头,心头越来越绝望,嫣然要怎么办!嫣然要怎么办!
不累么?孟老爹温和中带有一丝冰冷,“你先起来,好好说。”
丁姨娘许是磕头磕累了,许是孟老爹沉默得太久,乍一开口说话给了她希望,她听话停下,跪爬到丈夫脚下,抬起头,卑微看着丈夫,摇尾乞怜小狗一般。
“小宇前些时日跟我提过,要接你出去。”默然盯了丁姨娘半晌,孟老爹才慢慢开口说道。眼前这个女人,也曾和自己温存过,如今形容狼狈,发髻散乱,额头红肿。
丁姨娘抖了一下,忙忙辩解道“老爷,我从没和宇哥儿提过!不是我挑唆!”
谁说你挑唆了?孟老爹闭目歇了一会儿,稳稳心神,重又开口,“嫣儿出生,你到底亲自养了一阵子,小宇却是生下来便被抱走了;是以,你疼嫣儿多些,是不是?”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丁姨娘不太懂,不敢乱说话,只含糊道“自己亲生,哪个不疼。”
其实真是。生下来便被抱走小宇,她确是牵挂得少些。养过一阵子嫣然,便会牵肠挂肚。
再说,胡氏那么厉害,丁姨娘一直以为,小宇是再也不会属于自己了。却不想,小宇竟有自己独门独户过日子一天。没有嗣母管束,一切他说了算。
早知道胡氏会被关进家庙,该对小宇好些才是。丁姨娘模模糊糊有些后悔。
可是,当年也送过吃,送过穿,都被胡氏扔出来了呀。丁姨娘迷惘了。
“小宇这孩子,该有个真心疼他人,跟他一起住,好生照看他;这个人,不是你。”孟老爹缓缓道,如果说之前他还有过犹豫,现真是下定决心了,“你便留家里,有我一天,我自是令你衣食无忧;便是我先走一步,我儿子儿媳也会善待你。”
丁姨娘刚要急急开口,已被孟老爹一句话拦住,“当年,你不是跟我说,只要有口饱饭吃,就够了?”
丁姨娘哑口无言。当年,丁家日子确是太难过了,衣食不继,又时时有被嫡母卖掉危险,相比丁家其余庶女,嫁到孟家做妾,倒不算差。至少孟家丰衣足食,孟赉又年轻俊雅。
“我是个命苦人,只求老爷怜惜!”丁姨娘抱着丈夫哀求。
丁姨娘确是命苦。同是妾侍,黄馨和杜晴都有福气亲手养大女儿,唯独她没有。她只亲自养了嫣然一阵子,便被孟老太太夺走。到后来孟家四个女人先后怀孕,人家都运气好,生女儿,她偏偏倒霉生了儿子,生下来便被三房抱走。
“儿女,是我亲生,嫣儿和小宇,我自会为他们打算。你可以放心。至于你,锦衣玉食虽不能,丰衣足食我总能保你。”孟老爹言语一惯这么温和,“旁,你就不必想了。”
“我不怕被打被罚,”丁姨娘轻轻道“只想能再服侍老爷。”
“我五十人了,”孟老爹温和道“老了,只想过几天消停日子。”
再也受不了吵吵闹闹。
丁姨娘默默磕了头,悄悄退了出去。外面阳光刺眼,“风儿,太阳这么大,你看,我都被刺得流眼泪了。”丁姨娘一边笑一边流泪,风儿看着泪流满面丁姨娘强自欢笑,心里酸酸,半拖半抱,把丁姨娘弄回自家院子,服侍她梳洗后歇下。
“那边安静了?”隔壁院子里,杜姨娘问道。
小丫头坠儿撇撇嘴,“总算清净了。”对杜姨娘抱怨道“见天也不知她闹什么。”自家姨娘还要日日去太太跟前奉承呢,比她苦!却从来一句怨言没有!
“三姑奶奶日子若是不顺,她心里肯定难受。”杜姨娘很是看得开,“由她吧。都是苦命人。”
坠儿不乐意了,“哪能跟她一样?咱家四姑娘,日子过得多舒坦呀。”两口子大同,单门独户,“四姑爷对四姑奶奶言听计从!四姑奶奶可享福了。”
杜姨娘微笑起来,“小丫头!什么都知道!赶明儿也给你寻个小女婿。”
坠儿红了脸,跑了出去。
杜姨娘微笑着继续手中活计。她做一个小孩肚兜,安然有喜了,很就能用上。
当晚。
“四妹妹有喜了?”钟炜很是高兴,“几个月了?怎么才来信呀。”手中活计却是不停。
孟正宪收起安然、李泽来信,坐到妻子身边,迟疑说道“阿炜,要不别做了吧。”
钟炜笑咪咪问“怎么了?”
孟正宪却不说为什么。他说不出口。本想跟妹夫炫耀,结果反被妹夫鄙视了。“只要穿着舒服,谁做不一样?要我家阿悠一针一线费心费神做小衣,我可舍不得!”
娶了个什么都不会做媳妇儿,他还敢神气!孟正宪愤愤不平想着,嘴上却说,“莫累着你。谁做穿着不一样。”
钟炜温柔冲丈夫笑笑,继续做针线。
孟正宪伸手,把妻子手中活计放到一边,低声妻子耳边说,“当此良夜,该做些别。”
“什么啊。”钟炜不解。孟正宪抱住妻子,她坏坏笑,“生女儿啊,咱们还没有女儿呢,阿炜,咱们生个女儿吧。”
孟正宣也是。跟季筠说道“我以后不挑剔了。”难不成自己这温文尔雅人,还没有妹夫这一介武夫会疼媳妇儿?
季筠知道原委后,笑倒丈夫怀里。真好,原本爹娘还顾虑孟家到底没什么根基,是自己喜欢玉树临风正宣,坚持嫁了过来。夸自己一个,眼光真好,孟家儿子女婿,一起是比谁疼媳妇儿。
卢家。
“疼媳妇儿?”“远房表妹”房妩小姐嗤之以鼻,“二表哥也能算疼媳妇儿?”
房太太四五十岁年纪,一脸风霜,正跟女儿细细盘算,“咱们已是走投无路,要不娘也不舍得你给人作小。只是这三兄弟,还要好好挑一挑。”
“不必再挑了,就是二表哥。”房妩小姐很是果断。
房太太皱眉,“为何是他?”老大已有功名身,现刑部任主事;老三有军功,是宫中侍卫。唯有老二只会吟诗作赋,却没个正差。
“因为,”房妩笑吟吟,“二表哥心软。”
老大是有功名,可那样功利心重男人,美色对他诱惑有限;老三是有军功,也常和自己调笑,可他眼中没有温情,只有防备;只有老二,看自己眼神是温和,友善。
“三兄弟又没分家,十年八年又不会分家,有本事没本事是一样;再说,大表嫂和三表嫂多厉害呀,只有二表嫂,傻子一个。”房妩家中败落多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
“随你吧。”房太太神情廖落,“这些年,自从你爹爹过世后,咱们就没了生计,从原籍到西安投奔你舅舅,你舅母不收留;到南京投奔你姨妈,你姨父又有话说;没办法了去寻你远东海叔叔,叔叔又没了音信;这些年东奔西走,累坏人。只要能安定下来,便是心满意足了。”
实没法子了,想到卢夫人这远房表姐,竟顺利住了下来。本也是清白人家,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做大做小都成,先要有个落脚之处。
“娘就放心吧,”娇小玲珑房妩笑道,“咱们母女二人,定能京城站住脚根。”
作者有话要说:“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出自《诗经大雅桑柔》,“从西边走到东边,无处安身真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