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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蓝山着着实实愣了一下。
结婚……这个词语他曾经在多少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遐想过——当然,也只是遐想而已。
少爷是他的可遇不可求,他不会用强硬手段把他留在身边。
就算在欲念最盛大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可是,千百次的想象,都抵不过薄雪的这一句——
“你想跟我结婚吗?”
想的。
很想很想。
想把人拴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都不允许他再次离开。
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直到宇宙尽头,灰飞烟灭。
晏蓝山没有犹豫:“我想的。”
他握住那只瘦长细白的手,取出素面戒圈,套进了薄雪的无名指。
尺寸完美符合,浅银色迎合了雪白,极为耀眼美丽。
“快把手伸出来。”薄雪看见他了半天没动,催促道,“我要给你戴戒指了。”
晏蓝山伸出手,在薄雪给他戴好戒指后,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嗓音沙哑难明:“少爷,我现在是你的所有物了,请不要随意抛弃我,好不好?”
薄雪笑,摸了摸他的手背,像是安抚:“看你表现。”
*
椰岛,山香水暖。
薄雪和晏蓝山没有回晏蓝山建造的那座府邸,而是回了靠近海的木质别墅。
别墅很干净,是薄雪在回来之前就让晏蓝山远程找家政阿姨帮忙清理过。现在整整齐齐的,熏上了薄雪喜欢的香水。
栀子味的,浅浅淡淡,留香却极长。
薄雪想死了椰岛连空气中都散发着的花和果蔬香气,温热的风拂过脸上,香气扑鼻。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傍晚。风扫过街角的风铃,叮铃铃,当啷啷。
落日隐藏在了火红的云层之中,一点椰林的黑影子藏在如同被火焚烧过的天空之中,倦鸟归林,一点点细微的响动。
薄雪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往外面看。
灯火阑珊,春意融暖,一点点星火飘过了街市。薄雪没看过这样的景象,很好奇,问晏蓝山:“晏蓝山,晏蓝山,。他们在干什么啊?”
晏蓝山正在帮他把自己的衣服一起整理好放进衣柜,身上都染上了一点洗衣液的味道,是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他走过来,顺便从食品储藏室捞了一个小蛋糕,递给薄雪:“是暖灯节,相当于古地球时期的春节,也是一年一次的。这个时候椰岛的人们就会团聚在一起,放花灯。”
他说完,又去看薄雪的表情,摸了摸他翘起的一缕头发,声音里是自己也没有发现过的宠溺:“少爷感兴趣吗?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薄雪接过小蛋糕,啃了一口,又去抱晏蓝山,蛋糕的碎屑蹭了对方一身。
搞怪的目的达到了,薄雪才抬起头,眸子里映着灯火,显得亮晶晶的。他点点头:“好呀!”
……
……
暖灯节在椰岛的中心广场上举行。
说是中心广场还不准确,与首都星的广场相比较的话,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小礼堂。
灯串被做成星星的样子,悬挂在了商铺外面,有机灵的商铺买进了很多花灯,就这样摆在路边,雇佣当地的椰岛小孩帮忙叫卖。
椰岛的语言淳朴沉重,虽然是教授过星际普通话,但是他们的口音还是有些奇特,像是在嘴里含了块棉花一样。
薄雪和晏蓝山散步过来的,薄雪骄纵性子,没走几步就累了,磨磨蹭蹭在原地慢吞吞走。
没人的时候晏蓝山就抱着他走,反正也没有多少重量。
等到有人多的地方,薄雪又拍了拍晏蓝山的手臂:“放下来。”
小花孔雀爱面子的。
晏蓝山低声对他说:“少爷,他们不会说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薄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僵了一下,随即又拍了拍晏蓝山的肩膀,有些恼羞成怒:“快放下来。”
晏蓝山把人放下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半晌后,他点了点薄雪的耳垂,语音带笑:“好红哦,少爷。”
薄雪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灼灼的热意涌上脸颊。他蹙眉,捏了捏晏蓝山的胳膊,想让他吃痛:“你笑什么!”
可惜晏蓝山的胳膊很坚硬,薄雪根本捏不动。他抬头看晏蓝山的脸,对方甚至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眼尾都弯弯的:“我没笑。”
薄雪鼓着嘴,像只膨胀的小河豚:“你乱说。不和你玩了。”
说完,薄雪就转身离开,气势汹汹,走得很快
晏蓝山跟在他后面,笑意晏晏。
于是没过一会儿,薄雪少爷又走累了。
他观望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放心的转过身,伸出双臂:“抱我。”
晏蓝山憋着笑意,点点头,把他扛在肩上:“好的,少爷。”
薄雪的怒气刚平复下去,就听见耳后传来一道低低哑哑的声音:“少爷想要,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薄雪脸红到脖子根——
晏蓝山果然是故意往他脖子里吹气的!
变态!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终于到了中心广场。
有穿着奇怪的礼服的小花童提着比人还大的花篮到处穿梭,薄雪的袖子被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看,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穿着纹路古老的长裙,伸出来的手里握着一朵花。
不是玫瑰,是椰岛盛产的蓝鸢尾,平时也不值钱,但是也不会有人单独去采来售卖。
那朵蓝鸢尾很新鲜,花瓣上甚至还带了两滴水珠,晶莹剔透。
“哥哥……”小女孩声音怯懦,黑亮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买花吗?很香的,真的。”
薄雪就凑近去闻,被一股淡淡的花香扑了满怀。
“你有多少支啊?”薄雪问她。
小女孩给他看自己手里的花篮,认真的数:“1,2,3,……18支。哥哥,你全要吗?”
薄雪摇头:“我不要。”
提着花篮的小女孩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露出失望神色,就听见那个漂亮的大哥哥指了指身边的同伴:“他要买。”
晏蓝山失笑,买下了那一篮花。
小女孩很开心,送了他们一根黄色的丝带,把花粗粗捆起来,看上去也很漂亮。
薄雪说了声谢谢,抱着花跟着晏蓝山走了。
小女孩提着空空的花篮,站在原地。
那个哥哥,看起来很开心。
可能就是幸福吧。
*
中心广场里,人潮如织。
薄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被冲撞的人流挤得歪七扭八,险些跟不上在前面带路的晏蓝山。
他皱眉,刚想生气,就看见一只骨骼修长,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五指。
热度透着薄薄的手套传到他手上,是一种很熨贴的温暖。
晏蓝山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拥着他错开人群,率先道歉:“对不起,少爷,是我没带好你。”
薄雪很骄矜地点点头:“好吧,原谅你了。”
晏蓝山眼睛也亮亮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在心里评价——
小花孔雀。
可爱。
薄雪被路边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迷得走不动路。
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
形状和造型都很古朴,一个手柄从上面微微挑起灯笼,很像古地球时期的元宵节。
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蜡烛,而是电子芯片,只要微微一按,里面就会发出光亮来。
很智能。
薄雪自己买了一个兔子造型的,又给晏蓝山买了个南瓜灯。
他塞给晏蓝山:“送给你。”
晏蓝山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给他之前送薄雪那些花的回报。
他摸了摸薄雪的脑袋,对方在他的手掌下蹭来蹭去,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手。
晏蓝山没有掩饰自己的愉悦:“谢谢,少爷。”
他们还没再走多少家商铺,就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人。
那个人还是穿着一身板正的军装,深蓝色,五官深邃。
是徐知秋。
薄雪警惕了一下,又放下心来。
应该……已经对晏蓝山和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果然,徐知秋也看见了他们。
他打招呼:“晏长官,薄先生。”
态度疏离,隔着跳动的灯火,明明灭灭。
声音隔着一丛灯海传过来:“你们回椰岛了,打算定居吗?”
薄雪还没开口,就听见身侧有人替他回答:“嗯,顺便度蜜月。”
跳动的心忽然安静下来,薄雪只需要微微侧过脸,就能看见晏蓝山。
可靠得像一座大山。
他永远洞悉他的所有担心、忧愁,就像薄雪了解自己一样。
薄雪再抬起头的时候,徐知秋已经挤到了这边。
“一起吃饭吗?”徐知秋邀请他们。
“不……”
“不用了,谢谢。”
薄雪还没说完,就听见晏蓝山的声音。
回绝得干脆又利落。
“……那好吧。”徐知秋有些无奈,“晏蓝山长官,联邦需要您,希望您能够尽早回归岗位。”
薄雪“啊”了一声,有些了然。
原来是来催晏蓝山上班的。
他掐指一算,晏蓝山已经在家陪了他两个多月,要是他是晏蓝山上司,现在不得疯了。
再说,晏蓝山应该也有隐隐约约希望过,回到岗位上吧。
毕竟在原世界中,他是镇守联邦的战神上将。
薄雪在晏蓝山皱眉犹豫的时候,终于开口了:“你回去吧,没关系。我又不会乱跑,你只要快点回来就好啦。”
徐知秋紧皱的眉头松开,甚至笑了一下。
目的达到,他向薄雪和晏蓝山二人告别:“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不打扰您和薄先生的二人世界了。我这里有几个委托案,待会儿会发送到您的光屏上,请记得查看。”
晏蓝山点头,目送徐知秋远去。
他看薄雪的目光有些奇特,迟疑开口:“少爷,你……”
薄雪嘘了一声,打断他:“晏蓝山,你看,灯海要开始了。”
果然如他所言,椰岛上一年一度的灯海就开始了。
数以千计的浮灯从人们手上漂起,灯火映照着薄薄的灯笼壁,组成了灯的海洋。
各色各样的灯笼拼凑成了一条长龙,蜿蜒游动。
人群中不乏成双成对的情侣,特意来到椰岛,来观看这样美丽的景象的。
不远处,灯火阑珊,钟声渐起。
这是属于椰岛的春天。
他们在连绵不绝的钟声中接吻。
恍若那一瞬,就是永恒。
……
从暖灯节回来之后,晏蓝山开始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工作之中。
他离开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一周一次到三天一次,在到现在的两天一次。
有时候薄雪晚上睡着的时候,会感觉到有人在亲吻他。
可是到了早晨,那个人又没了踪影。
生活不易,薄雪叹气。
直到闲下来,薄雪才发现,系统009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
他敲开系统消息窗:“99?”
“哎。”系统009有气无力,好像一个深宫怨妇,仿佛头顶冒着如有实质的黑气,“雪宝,你终于想死我啦。”
薄雪嘿嘿笑:“不好意思啊99,最近有点得意忘形。”
系统009:“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薄雪沉思了一会儿,回答:“嗯……应该快了。”
系统009还没问清楚是怎么“快了”,就听见“啪”一声。
薄雪关了通话框。
系统009:“……”我真的会谢。
*
晏蓝山的行踪一天比一天忙。
前日联邦中心局传来信息,远星有虫雾逼近,必须带领军团去驱赶。
往常这种关于虫族的事情都是晏蓝山在做的,这个工作危险又不讨好,顺理成章地丢给了晏蓝山。
副官拿着一打报告纸进来的时候,晏蓝山正捏着眉心,手边是一杯浓咖啡。
副官嗅了嗅空气中的咖啡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长官,您今天的咖啡摄入,似乎有些超标。”
晏蓝山没在意,随口问:“我们离开椰岛多少天了?”
副官瞅着他的脸色,回答:“五天了。”
晏蓝山没说话。
这项工作拉锯很长,而且是在遥远的远星,星网根本没有普及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想给少爷发条信息,都没有可能。
他看仪表盘标注的日期,还有几天,就是薄雪的生日了。
这几个月他经常外出出差,原以为少爷会对他产生不满,可是少爷却一条信息也没发给自己。
晏蓝山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怪。
思绪纷乱间,副官又低声提醒他:“长官,3号跃迁点十点钟方向出现虫雾聚集团体。是否下达攻击指令?”
晏蓝山没有迟疑:“开火,攻击。”
他要快点结束这里的工作,赶回去看看薄雪。
*
同一时间的椰岛。
正是夜正浓。
夜晚的椰岛很安静,灯火熄灭,只剩几点如豆的路灯光。
薄雪的别墅灯火通明。
他在吃药。
蓝色的药丸,绿色的胶囊,白色的冲剂。
林林总总一大堆。
头晕,又头痛。
浑身哪儿都不舒服,甚至都不能听见稍微大一点的声响。
扩大几十倍的效果,会变得吵闹。
系统009很担心他:“雪宝,你怎么了?”
薄雪挥挥手,脸色苍白,像他的头发一样:“唉,我也不知道啊。”
系统009搓窜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薄雪摇头:“不用吧,应该就是感冒而已。没了精神力肯定体质会变差的啦。”
他才不会告诉医生,自己在一天内一口气吃了两桶冰激凌。
可能会被打死的。
系统009只好妥协:“好吧。”
谁知,薄雪这一病就是十几天。
疼痛从最开始的头部扩散到全身,现在的薄雪,就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如同痛入骨髓。
他哀嚎:“99,我好痛。”
系统009:“……让你去看医生吧?”
薄雪说:“我现在动不了啦。”
系统009有些迷惑:“真有这么痛?”
薄雪没说话。
系统009只看见他的手垂下去,脸色发青。
唇色没了绵软的润泽色感,取而代之的是干裂发白。
薄雪真的病了。
系统009动用了一点系统力量,捏了薄雪的声音拨号:“医院吗?我在东岭别墅,快来救我。”
还不忘发了条信息给远在星际的另一端的晏蓝山:“我好难过,你快回来。”
薄雪沉沉睡去,不知今夕何夕。
*
接下来的好几天,系统009亲眼目睹了薄雪从抢救室推到观察室,又从观察室送进抢救室的来回几次大动作。
在这期间,薄雪根本没醒过来。
系统009尝试在主神系统叫他:“雪宝,雪宝?”
没人应答。薄雪没回主神空间。
十天之后,薄雪才从观察室转去了vip普通病房。
他睁开眼的时候,一个护士正站在他面前,给他挂点滴。
“你醒啦!”护士很惊喜,大呼小叫地喊医生,“609号病房醒了!”
一圈医生呼啦啦围过来,薄雪没在里面看见晏蓝山,于是又睡着了。
只不过,这次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系统009的声音听上去心急如焚:“雪宝!你终于醒了!你干嘛去了?”
薄雪幽幽:“我生病了嘛,99。我和你说过的,你还不相信。”
系统009关心他:“那你这具身体的状况怎么样?还好吗?”
薄雪摇头:“不知道。对了,晏蓝山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系统009:“他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现在正在路上呢。估计没两天就到了。”
薄雪哦了一声,安心躺平。
……
晏蓝山的状态却没这么轻松。
自从他解决虫雾,就马不停蹄往回赶。身边与他同行的副官都有些担心:“长官,您没事吧,您已经连续驾驶18小时了,马上就要超过人体驾驶极限……”
他被晏蓝山冷冷的话给打断:“我是超S级精神力。不会有事。”
副官闭上了嘴。
真是一尊凶神。
两日后,他终于赶到了椰岛医院。
风尘仆仆,带着肃杀的气息。
薄雪正在躺在病房那张洁白的床里,睡容安宁。
白发轻轻散布在胸前,双手交叠,如同天使。
他……究竟怎么了?
医生路过病房,就被晏蓝山扯住袖子:“医生您好,我想请问一下,609号病人的情况,可以吗?”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几乎有些胆战心惊地点点头。
两人来到了医院的办公室。
医生交给他一份报告,声音有些淡淡的:“609号病房的先生情况很特殊。他之前应该是有精神力缺陷,想必您应该也有所知晓。”
晏蓝山点了点头。薄雪有精神力缺陷,他是知道的,但是,只是这么一小段时间没有安抚,薄雪根本不可能变成这样。
况且,他离开的两年,薄雪也没有任何损伤。
医生继续说:“而我们检查到,导致这位病人受伤的最大原因,是精神力的消亡与虫潮影响。星际时代人人都有精神力标识,可是这位先生的情况却极为罕见——他的标识处只有一个疤痕,却没有任何精神力标识,表示实际精神力已经完全被废弃……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体衰亡速度,比普通人更快。联邦人的普遍寿命是五百星际年,能够维持如此长的生命,精神力的作用必不可少。”
晏蓝山无意识地攥了攥手指,汗水濡湿了黑丝绒手套。
这……难道就是薄景山想要告诉他的“秘密”?
是他当时不以为意,甚至嗤笑不已的秘密?
“那,没有精神力的话……”晏蓝山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几乎带了点颤抖,“他会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精神力的消失只是会缩短寿命,而真正致命的是这次虫潮的侵袭。普通的SHEEP公民之所以容易被虫潮影响,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强度不够抵御虫毒的侵入,于是这样的人就更容易患上并发症。而这位先生,两相叠加,再加上虫潮期没有特别防护,他的并发症已经很严重,甚至引发了身体各个系统的崩溃……我们的建议是,不要强制病人留院观察了。全看患者本人的意愿。”
医生的神色有些悲悯,像是安抚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晏蓝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办公室。
副官见他情况不对,迎上去刚想问问题,就被晏蓝山轻轻推开。
“回去吧,帮我给联邦请一个长假。”晏蓝山的声音响起,“我要陪我的爱人。”
*
晏蓝山进去的时候,薄雪刚睁开眼睛。
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薄雪就靠在床榻上,神色柔软,银白色的长发被压得有些乱。
乖巧得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晏蓝山收敛了所有情绪,带出一抹笑:“少爷。”
薄雪有气无力:“你怎么才来啊。”
晏蓝山等护士换完了,走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嗓子很哑:“对不起,我来晚了。”
薄雪闻到了他身上的风霜气,费力地仰起头:“不要道歉,晏蓝山。我原谅你了。”
晏蓝山亲了亲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唇。
他抱住了薄雪,几乎要把人融入怀抱之中。
薄雪看不见他的神色,他只感觉到,晏蓝山抱着他,抱得很紧,抱得有一点疼。
但是晏蓝山开心,就好了。
疼就疼吧,反正做什么也一样会痛。
他自顾自地说:“晏蓝山,晏蓝山。我好像生病了。”
晏蓝山很罕见地没回答。
薄雪又有些昏昏欲睡,打起精神继续说:“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以为晏蓝山不会同意的,但是,他听见晏蓝山回应:“好,我们回家。”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脖颈上,一滴滴。
滴答,滴答。
又变凉,滑落到他宽松了一圈的衣袖里。
薄雪颤了一下。
凉。
“晏蓝山,晏蓝山。”薄雪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哭了吗?”
晏蓝山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少爷,我没有。”
“我们回家吧。”
*
他们真的回了家。
春天来临了,薄雪记得,他被救护车带走之前的那几天,别墅后面的花田里的蓝鸢尾只打着花苞,等他今天回来的时候,蓝鸢尾就真的全开了。
一朵一朵的,开得很娉婷。
一点点露水沾在花瓣上,风一吹,又滚落下来。
薄雪有些奇怪,问晏蓝山:“晏蓝山,今年我们种的蓝鸢尾,为什么没有香味啊?它们坏了吗?”
晏蓝山垂着眼睛,薄雪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有香味的,淡然的,悠远的。
组合在一起,就会很浓烈。
是薄雪闻不见了。
但是晏蓝山嗯了一声,肯定道:“肯定是坏掉了。我也没有闻到香味,看来是种子不好的缘故。”
薄雪放心了,被他抱着,嘟嘟囔囔地数落着那些花:“晏蓝山,那我们明年买别的品种的花种吧。”
晏蓝山点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都好。”
薄雪被放在了床上。
蓬松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还觉得很冷。
还很重。
他说:“晏蓝山,换床被子吧,这个不暖和。”
已经是春天了,他盖的是棉被。
晏蓝山回过头去,声音带着一点鼻音,答应道:“好。”
薄雪迟钝,他没发现。
晏蓝山给他盖了两张棉被,虽然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但是,还是暖和多了。
薄雪能忍受。
晏蓝山抱着他睡。
小小的身体,现在更消瘦了,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不再温软,还有些硌手。
晏蓝山不嫌弃,把薄雪抱得很紧。
薄雪白天睡得多,这个时候,有些睡不着。
他和晏蓝山聊天:“晏蓝山,晏蓝山,你说我的病严重吗?”
晏蓝山的声音很坚定,带着安抚的力量:“不严重,少爷。”
薄雪点了点头,忽然很高兴地说:“晏蓝山,我想好了明年种什么花啦。虽然蓝鸢尾不香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它,想种一半。另一半花田,就请人来种雪绒花。”
晏蓝山没有让眼泪沾上薄雪的衣襟。他嗯了一声,压抑住鼻音:“为什么喜欢蓝鸢尾,它都不香了。”
薄雪想转过身,可惜晏蓝山抱他抱得很紧,只好作罢。
他背着晏蓝山,声音虽然低低弱弱,但是还是挡不住里面的欢喜:“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你的名字。蓝鸢尾,是你。雪绒花,是我。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分开了。晏蓝山,你开心吗?”
晏蓝山的眼睛很酸,很涩。
他说:“开心。”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薄雪已经睡着了,他刚想松开手,去给薄雪泡药,就听见薄雪迷迷糊糊的声音:“晏蓝山,其实我在睡觉的时候,梦见你了。”
“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蝴蝶,蓝色的,好漂亮。”
“我想捉住它,可是怎么也捉不住。我刚想去用网去捞它,你就来了。”
晏蓝山没有做声。
他怕薄雪发现他的失态。
薄雪以为他也睡着了,声音小了一些:“……晏蓝山,你说,人死后,会变成蝴蝶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变成一只白色的蝴蝶,这样的话,就算你再也不认识我了,也可以一眼就找到我。”
没有人回应他。
薄雪的嗓音迷迷蒙蒙的,小声说:“晏蓝山,晚安。我爱你。”
薄雪睡得沉。
晏蓝山终于敢抱住他,任凭泪水流下。
洇湿枕头,洇湿薄雪的长发。
*
薄雪发现,最近几天,晏蓝山都有点躲着他。
很奇怪,很反常。
早上的时候,晏蓝山给他吃药。
他们约定好了,虽然可以不在医院呆着,但是要吃药。
薄雪欣然同意。
最近几天,他感觉到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晏蓝山应该是快要把他喂好了,薄雪很开心。
他得快点好起来,省得让晏蓝山再担心。
他吃完药,拉住晏蓝山的袖子。
薄雪眼睛很大,因为有些瘦脱了相,显得更为突出,看人的深情很专注:“晏蓝山。”
晏蓝山垂眼看他,低低应答:“嗯?”
薄雪有些扭捏:“你是不是,最近不开心呀。”
晏蓝山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过目光:“没有的,少爷。有你在,我就很开心。”
薄雪主动缠住他的手腕,眼睛亮亮的,因为有些害羞,粉红漫上了耳尖。他舔了舔唇:“那你,想做吗?”
他和晏蓝山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了。
他不相信晏蓝山不想和他做。
薄雪自己也有点想。
往常的晏蓝山都会满足他的,可是今天不一样。
晏蓝山拒绝:“少爷,我不想做。”
薄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为什么?”
晏蓝山错开目光:“少爷的病还没好。我不想弄伤少爷。”
薄雪哦了一声。这倒是像晏蓝山的作风。
可是他最近已经好很多了。
“我真的好很多啦,我感觉身体很有精力,肯定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不依不饶,拉住晏蓝山的手:“可是我真的很想。”
晏蓝山看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透明,纯粹。
他放下托盘,说:“好。”
……
……
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晏蓝山还是没进行下去。
薄雪脸很红,潮红,不是很健康的红。
他声音很颤,捏着晏蓝山的手臂:“晏、晏蓝山……你为什么,不做了?”
床头放着的药碗被打翻,浅淡的药味升腾氤氲。
晏蓝山抱着他,薄雪的身体很烫。
烫得人心慌。
他的眼泪洇湿了薄雪的长发。
薄雪有些慌,问:“晏蓝山,晏蓝山,你不想做吗,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晏蓝山摇头,声音沙哑:“我喜欢的。少爷,我喜欢你的。”
薄雪想看他的眼睛:“晏蓝山,我只想让你开心一点。你和我做了,你就会开心的,对不对?”
晏蓝山强忍着泪意,嗯了一声:“嗯,不做我也开心,少爷,只要我拥有你,我就会开心。”
薄雪不想再勉强他,任由他抱着清洗,又塞进了被子。
晏蓝山说:“少爷,我要出门一趟,很快回来的。”
他没告诉薄雪自己去哪儿。
薄雪没问,只是答应他:“好,我在家等你哦。”
晏蓝山折身回来,亲他的手指。
很细,很白。
指甲被修剪得干净,圆润。
是一只漂亮的手。
他去医院。
能拖一天是一天。
晏蓝山不能没有薄雪。
……
晏蓝山不在,薄雪也根本不困。
他这几天睡得太多了,打算去楼下的花园里逛逛。
起身,掀开被子,给自己穿好衣服。
薄雪按照自己设想过很多次的步骤,走下了楼梯。
脚步虚浮。
他推开门,一点寒风扫过来,薄雪紧了紧自己的外套。
他抬头看,这明明是一个艳阳天。
怎么会冷。
他慢慢踱步到了花田。
蓝鸢尾开得正盛,聚拢的花瓣层层叠叠,在风里轻轻摇曳。
像在跳舞。
薄雪突然,很想摸一摸,这些花儿。
就算没有香味,它也很好看。
他费力地蹲下,一只腿试探着踩到了下面的泥土,这才跳下来。
薄雪高估了自己的双腿力气。
他跌倒在了土地上。
幸好这里的土地被打理得很松软,他没有任何痛感。
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再也不痛了。
真奇怪。
薄雪走进花丛深处。
那里有一个凉椅,也是他让晏蓝山给他放的。
夏天的时候,百花盛开,他能在这里,看见纷飞的蝴蝶。
现在是春天,蝴蝶还不太多。不过也可以。
薄雪不挑剔,躺在了凉椅上。
长得高一点儿的花会落下花瓣,一层一层地铺在椅子上。
很松软,不凉。
天上的太阳暖暖照着,暖融融地。
薄雪闭上眼睛,能够看见太阳光穿透薄薄的眼皮时,映出的红色。
这就是春天。
可是他闻不见花香。
栀子花,蓝鸢尾,小苍兰。
他闻不见。
晏蓝山是骗他的吧。
坏蛋,骗子。
薄雪睁开眼睛,烈日的光线很刺眼,他只能微微眯着。
都好久了,晏蓝山还没来。
忽然有点想他了。
想,好想的。
他又困了。
薄雪半闭着眼睛,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只白色的蝶。
翅翼也是白色的,轻轻扇动翅膀的时候,薄雪甚至能感觉到,它扫过来的一阵小风。
淡淡的。
他又闻到了花香。
浓烈,芬芳。
是栀子花味的香。
薄雪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无病无灾的身体,有安稳喜乐的生活。
有爱他,呵护他,一如既往的,晏蓝山。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蓝色,是宇宙之爱。
永不止息。
……
薄雪长眠于星际历246年的春日。
届时,山香水暖。
薄雪说,他更喜欢冬天。
于是他变成了冬天的雪。
一年后,晏蓝山上将辞去联邦职务。
三百年后,联邦没有那个一战成名的战神天才。
只有一个在椰岛,守着一栋别墅,一亩花田的人。
他记得和薄雪的约定。
来年的春天,就种新的花吧。
一半是蓝鸢尾,一半是雪绒花。
一半是他,一半是他。
在那个清风徐徐的春日里,他们永远青春,永远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