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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街道主任光荣退休了。我因为工作勤奋,又是高中生,在那个年代算是高学历了,众人口中有文化的我被举荐当上了街道居委会主任。我在华亭镇与马鞍山两地跑动,得以经常见到太平与泰晴。泰晴带的一对双胞胎蹦蹦跳跳上幼儿园了。泰晴与雇主一家相处得非常好,女主人童海星跟泰晴亲如姐妹。泰晴脸长圆了,脸上笑意盈盈,酒窝比先前大、圆又深。晓媚20岁了,车家准备明年迎娶晓媚了。更加可喜的是太平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同在搬运队的老庞看太平忠实老好,决定把女儿许配给太平。他找人跟我和太平说了他的意思,问我们的态度。庞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太平是小狗落在茅坑里,吃了狗屎运了,他一百个答应。我呢,喜之不胜,跑去把这好事告诉泰晴。泰晴闻说高兴地流下泪来,欢悦地把她与太平这么些年积攒的工钱统统拿给我,拜托我操办太平的婚事,说:明年正月里把太平的婚事办了,明年腊月里把晓媚的婚事办了。等太平有了孩子,她就回家带自己的孙子了。我在心里感谢老天,感谢老庞。老天有眼!老庞好人!感觉泰晴犹如那风中飘荡的柳絮,这下能尘埃落定了。
可世事的风雨啊,吹打着命运的小舟。人生的航程上河汊纵横,被世事的风雨刮进另一片陌生水域的小舟,飘摇着迷失了预先的航向。
在泰晴知天命的年纪,月下老人竟意外地抛来了红线。
又是一个星期六,照例童海星与泰晴带着双胞胎去职工澡堂洗澡。她们每次去都叫上斜对门的“胖子”。胖子的男人崔欲富在马钢可是声名赫赫的人物,他是全国劳模,去过北京,党和国家领导人曾接见过他。他原是马钢九号高炉的炉前工,为马钢立下过汗马功劳。现在岁数大了,在厂里开行车。崔欲富和胖子生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在学校时都是造反派头头,现都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大儿子去年已经在下放的农村与当地一个农家姑娘结婚了。小女儿叫霞子,十五岁了,是个脑瘫儿,智力低下,不能走路。每次去洗澡,胖子都跟童海星一家搭伴去。胖子背起霞子,童海星帮她拎着她递来的两个袋子,小袋里是洗漱用具和换洗的衣物,大袋是脏衣服。职工澡堂对职工和家属免费开放,脏衣服拿到澡堂里洗省了自家的水费,胖子很会过日子,节俭得很。她家烧锅的煤炭都是她从煤渣堆上捡的。胖子没有工作,专职伺候霞子,做家务。
到了澡堂,泰晴先在外间脱了衣服进里间去洗。童海星给大双脱衣服,然后大双进澡堂里,泰晴给大双洗澡。胖子跟童海星做对子,把霞子搬进澡堂里。泰晴出去穿衣,然后把小双的衣脱了,让小双进去找她妈妈。大双出来,泰晴给大双穿衣。一会胖子跟童海星把霞子搬出来了,胖子给霞子穿上内衣,嘱咐大双跟霞子姐玩,她自己再进去洗澡。小双出来了,泰晴给小双擦身穿衣。忽然听见里间到外间的门口那轰的一声响,接着听到有人惊呼:“噢!胖子摔倒了!”
“胖子!胖子!”童海星在喊。
泰晴抬头望去:童海星与一个中年妇女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胖子从里间抬到外间,放在榻榻米上。“胖子!胖子!”童海星大喊。胖子大张着嘴,像个死鱼,没有反应。“快,快送医院!”有人喊。泰晴赶紧给胖子套上外衣,内衣也没给她穿。两个洗好澡正要离开的女人跑过来,一头一尾把胖子抬了出去。童海星匆匆穿好自己的衣服,对泰晴说:“我去看看。你在这守着孩子。”
泰晴给霞子穿好衣服,等了好半天,童海星也没来。她背起霞子,招呼大双小双回家去。
霞子虽是脑瘫,可身体发育正常,又长又壮。泰晴背了一段路,浑身冒汗了。她体会到胖子的不易。胖子曾说:她原先没多大劲,现在劲很大,都是伺候霞子练出来的。胖子啊,你可不能倒下呀,霞子离不开你呀。泰晴默念。又走了一段,气喘吁吁,走不动了。好在一个男职工过来了,他好心地替泰晴背起了霞子。事后泰晴跟我说:那会子,她的心不知为何就慌得不行。
崔欲富不在家。泰晴在家照顾着三个孩子,焦急地等着童海星。一直等到夜里两点钟,童海星才回来。泰晴见她眼泡红肿,脸色不对。知道不好。不安地问:“胖子怎么啦?”童海星吸着鼻子说:“她走了。”
“走了?”
“嗯,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霞子怎么办?”
“她什么也不懂。催劳模说了——让我们先照顾下霞子。汪姐,这两天你多辛苦了。我要去帮崔劳模料理丧事。”
“嗯,你放心吧。赶快休息吧。”
丧事结束后,崔欲富的小儿子崔得地来接霞子了。他对童海星和泰晴表示了感谢,显得很有礼貌的样子。他轻轻地摸了摸霞子的脸,说:霞子,以后,哥来照顾你了。泰晴的眼圈红了。童海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们兄妹情深,很好。
厂里考虑到崔家的情况,霞子需要人照顾,把崔得地调回城里了。安排他在厂里的食堂先做临时工,等过两年老崔退休,就让崔得地顶职。
崔得地上白班,崔劳模上晚班。霞子得以有人照顾。可一段时间过后,崔劳模受不了了。他白天做家务,晚上上班,睡眠严重不足。有次,上厕所,蹲在厕所里竟扯起了呼噜。
开行车,眼睛睁不开。而这时,霞子的月事来了。崔欲富一个大男人,一个一心干革命工作,把家务全抛给妻子的硬汉,他看到女儿裤子上的斑斑血迹,他知道怎么回事,可他却束手无策了,他竟孩子般嚎啕哭了。左邻右舍的人都上班去了。只泰晴出来晒衣服,她听到哭声,跑过去问:“崔劳模,你怎么啦?”崔欲富指指霞子。泰晴明白了,她叹了口气说:“唉,崔劳模,你别急,没事的。这事交给我吧。”泰晴默默地把霞子侍弄好了,把换下来的血污衣服洗了,说:“霞子要解手时,你就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