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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霖披着一身夜色匆忙赶回家,快步走进客厅,背对着自己,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他侧头微低,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光从另一边照过来,氤氲了他的轮廓,微微发着光。有那么一瞬间,叶霖恍惚以为坐在那的就是叔叔。
以前他和沈思珩还小的时候,叔叔就会每天都坐在那等着他们,待看见他们进门,便笑一下,迎接他们进来。沈思珩总是很匆忙,他习惯了爸爸悄然无声的宠爱,总是自顾自脱鞋哒哒哒地直蹦房间打电玩或者睡觉,沈叔叔便会踌躇一下,然后有点失落的让苏蔚山去把儿子拖去弄干净。
叶霖总是安静地看着叔叔的背影,看着叔叔安静地目送沈思珩上楼。然后他才会过去打招呼,叔叔便对他笑笑,温柔地同他说话,像是得到一个安慰奖,可有可无地高兴。叶霖那时便想,大抵叔叔是真的很爱沈思珩的,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而沈思珩也不懂得去理解叔叔对他的宠爱。
沈思珩指责过自己嫉妒他,后来叶霖想想觉得也没错,每次叔叔对他好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嫉妒。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叔叔每天就算再忙也要打电话给沈思珩,他仿佛很惶恐儿子会忘了他这个爸爸。但沈思珩的电话总是打不通,叔叔就会先打给自己让沈思珩转接,叔叔是个含蓄的,不会直接一上来就说我要找思珩你给我把电话给他,他会先关怀自己几句,然后才拐弯抹角地提出来。只是几句话,就会让他高兴一整天。到了后面,叔叔都习惯不直接给沈思珩打电话,而是先打给自己,他在心底偷偷地由衷地感到幸福。
那会儿多累,他要做大量功课,除了自己的,还有沈思珩的,虽然不用给沈思珩精心做,但也不是件小事。
有次他夜里发烧,接到叔叔的电话,叔叔是细心的,听出来他的声音不对,“你身体不舒服吗?”他听得出叔叔也是担忧的,虽然他也明白叔叔是操心惯了,他爱护众生,如果是沈思珩的话叔叔会更担忧,但自己怎么能和沈思珩比呢?他能分到叔叔给予沈思珩的百分之一的爱便感天谢地。
那时他听见叔叔的慰问,真觉得旱地逢甘霖,瞬间觉得苦楚全消。“唔,……有一点点不舒服,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他听见叔叔的声音,“让我看看你。”
怎么看?隔了一片海呢。
“起的来吗?我在公寓门口,过来开门。”
他愣了一下,不知怎的一股奇异的力量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叫他立时有了力气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忘了披,几乎是冲着跑过去开门,可手又颤抖着,好容易才打开门。叔叔就在门口站着,他记得很清楚,叔叔穿着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仰着头有点惊诧地看着自己,然后缓缓地皱起眉毛。
叶霖记得那时候自己忽地想起一句话来,记不清是从哪看到的了——
在第一眼见到他时,时光静止下来,然而当它重新开始流逝,却快速的让人烦恼不已。
“进去,快进去,怎么外套都不搭一件,噫,你还光脚!这孩子……”说着把自己推进去。
命运怎么会那么巧?
总让他在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安排叔叔出现。
那次叔叔照顾他到他烧退。
他至今都记得每一个细节,在夜深人静地时候翻出来回味。
叔叔的好,沈思珩拥有的比自己多太多太多,那时他年纪还不大,有一回听到一首歌,歌里这么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觉得真是贴切。
话题似乎扯远。
让我们看回现在。
沈嘉故瞧着孩子可怜,就过去和他说话。不知为什么,这孩子仿佛很喜欢自己一句一句认真地回答,偏他对其他人都爱答不理。
沈嘉故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苏粟。”
“苏苏?”沈嘉故在唇齿间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有审问,他晓得眼前这人的智商只有孩童程度,以为他说的是小名。他记得思珩还很小的时候记不清自己名字,别人问都回答“宝宝”。
苏粟用力地点头,他对沈嘉故笑了一下。更让沈嘉故感到惊奇,这孩子的嘴角竟然和自己一样也有一颗酒窝。
怎么会这么像呢?……沈嘉故甚至有种在看自己的倒影的感觉。
苏粟坐在沈嘉故身边望着他,还主动说,“我、我迷路……”
沈嘉故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叔叔知道了。以后要小心哦。”他觉得这孩子眼善,又想到他天生便不灵敏还要被叶霖那样欺负,越发觉得他可怜。“你今年几岁了?”
苏粟像是接到了一个可怕的难题,皱着眉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二……二……二十……”
“二十岁?”沈嘉故问。
苏粟摇头,他答不出来很着急,就从跨在身上的小斜包里掏一个卡片样的东西塞到沈嘉故手中,沈嘉故接过去一看,不禁失笑,这孩子居然把身份证给自己了。
他还真的去看上面的出生年月日,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1984年7月9日
这个看上去满身稚气傻乎乎的——好吧,不能称呼他是孩子——这人居然快要三十岁?
但在这之前,有另一个巧合,让沈嘉故莫名地心悸一下:……和思珩的出生日期同年同月同日。
“爸爸!!”一个声音蓦地在耳边炸起,拉回沈嘉故的心神。
沈嘉故回过头,在客厅的角落看见飘在那的沈思珩的鬼魂,然后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叶霖。
他们看到对方,眼神相接,兀的有种灵魂对视的错觉。
片刻后,错开眼神,沈嘉故望向叶霖身边的灰色魂魄,叶霖望向沈嘉故身边的苏粟。
“粟粟。”叶霖呼唤。
“叶叔叔。”苏粟呆呆地回答,站起来。
叶霖走过去,温和地说,“叶叔叔回来了,叔叔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苏粟又是哦一声,木愣愣地跟着叶霖走了。
叶霖刚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背后过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刚转了转头就被冲过来的沈嘉故撞了一下,“怎么了?”
沈嘉故眼神闪烁,明显是有所隐瞒,却又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着房间的另一个方向,自己的右前方,叶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却莫名的让他觉得脊背生寒。
“……你带他去休息吧,我在客厅里待会儿再上去。”
叶霖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也没问太多。他只细细地瞧了“沈思珩”的脸,觉得他连担忧的样子都和叔叔那么像。
等到叶霖走了,沈嘉故才轻声对着空气问,“你刚才要干什么?”
沈思珩就在他几步外,光照在他身上,半透明,脚下没有影子,“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我刚才感觉到强烈的……敌意……”
沈思珩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我说我要伤害叶霖呢?”
沈嘉故噎住,“可是……”
“要说我不应该这么做吗?”沈思珩笑了一声,满是讥讽,“他害我成这样,我不该报复回去?”
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怨气晦暗可怖的沈思珩,沈嘉故莫名记起他死前最后一次见到思珩的样子。他红着眼眶屈膝跪了下去,跪行到自己脚边,恳求耍赖,“爸,不要这么做。你别这么对他,你这么做会毁了他的。你就让我和他一起去美国吧!那里没多少人认识我们的,你那么疼我,也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就是不让我们在一起呢?”
他还头疼思珩为何会喜欢叶霖到这种地步。
现在却成了这样。
前者让他感到荒谬羞耻,后者让他感到惊惧害怕。
这人真的是思珩吗?沈嘉故很难过。在他眼前这个魂魄形态的思珩看着比他的这个身体还要苍老枯槁。
当道林·格雷走进黑暗的阁楼,在角落里掀开紫色天鹅绒的幕布,看到那幅自己的画像,他的金发变得黯淡,嘴唇不再红润,皱纹有如裂痕爬上他曾经美丽的脸颊,狡猾和贪婪浑浊了他曾经清澈的眼睛,变得面目可憎。
——沈嘉故莫名想起《道林·格雷的画像》里最后这段情节来。
“爸爸,你别被叶霖骗了。”沈思珩走过来,用那张死者般死灰的憔悴的面庞占据着沈嘉故的视线,恶狠狠地说,“那个贱人!狗娘养的白眼狼!他将我们害的这么惨,你怎么能对他心软?你是想保护他吗?”
这毕竟是沈思珩的身体,浓重的负面情绪压得沈爸爸快喘不过气来。他自己的卑微情绪在沈思珩的重压在升起,他很难过,看到这样的思珩,沈爸爸真的很难过,他记得这个孩子五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小鸡,后来那只小鸡着凉死了,思珩哭了两天,眼睛肿了两天,他和蔚山哄了他好久。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这个爸爸是当的多失职才让孩子变成了这样呢?
“你在和谁说话?”楼梯上兀的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沈嘉故仰起头去看,视线有点模糊。
“你怎么哭了?”叶霖慌忙跑了下来,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只被揣了一脚的大狗,想要凑过来哄他,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沈嘉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湿润,他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叶霖拉了拉他的手,迟疑着说,”你……言情你州象想看看走廊尽头那个房间里是什么……我带你去看吧。或"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把文章名字换回《护短》,好多人提了,我想了想,这文确实搭不上重生吧……其实这篇文讲的也就是大家各自护短最后酿成杯具的死循环,当然到最后,沈叔叔和叶霖都会找到护短的正确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