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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对于这个胆大妄为的楚校尉,师妹又是何般看法呢?”
“在师姐眼里,她只是胆大妄为吗?”白夙轻轻挑开车帘,将那言辞越发激昂的年轻女子映入自己深沉如渊海的眸底,随后深思熟虑道:“在我眼里,迟早有一天,她当乘风而起,扶摇几万里。”
“当乘风起,扶摇几万里……”风九卿不自觉的跟着念了一遍,怔怔的看了白夙一眼,复又望了望楚宁,道:“还请师妹教我,何以如此高看此人?”
凤九卿知道,自己这个师妹向性子虽然清冷,但素来冷中藏傲,少时两人曾共评天下风云人物,当时入得白夙之眼的人,屈指可数。
“师姐可还记得前朝高祖?”白夙所说的前朝高祖,却是前朝汉高主刘邦。
夙九卿想也不想,当即回道:“当然记得。”
强秦二世亡国,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问鼎者不可胜数,互相攻伐兼并,前朝高祖斩白蛇起义,却没料想,兵弱将寡的前朝高祖,最后却成为了剩下两股最重要的势力之一。
另一股势力,便是西楚霸王项羽。项羽乃楚国名将项燕之孙,勇冠万夫,巨鹿之战后拥兵六十万,亡秦之后称霸王,火烧秦王宫,分封十八王,真可谓是踏马八荒,叱咤九州。
反观前朝高祖,起于微末,初时几遭兵败,四处逃亡,后来也曾与项羽合兵伐秦,最后却为了天下,与西楚霸王共同演绎了一场名垂青史的楚汉之争。
“师姐可知,缘何是前朝高祖得了天下?”
“前朝高祖虽起于微末,却善任用贤臣能将,除暴安良,体恤百姓,故创下了大汉两百余年的基业……”凤九卿思索道:“我想,大抵是因为前朝高祖‘仁义’罢?”
“仁义?”
白夙不置可否的将这两字重复一遍,道:“撇开那些歌功颂词的献媚之言,高祖所行,可当真仁义?”
“除暴安良,体恤百姓,与民生息……难道当不得仁义二字?”
“可除开这些呢?高祖虽善用贤臣能将,却视贤臣能将如刀剑,用时百般交好、不遗余力,疑时则弃如敝屐……如此之人,可当得‘仁义’二字?”
“依师妹这般说来,前朝高祖,岂不是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之辈?且凭此得了天下?”
凤九卿素来爱读书,之前游历天下,也多是为了增长见闻,寻觅古书旧卷,史册也曾读过诸多,却只当作闲书消磨时光,从来不曾如此深思过,此刻听得白夙如此道来,心中顿时翻了滔天巨浪。
白夙与凤九卿虽然同门数年,却因白夙性格冷淡之故,两人之间鲜少如此深刻交流,此刻谈来,凤九卿吃惊之余,心底却也生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师妹她……到底还是把自己当作亲近之人来对待罢?否则的话,何必与她谈及如此?
“《太公》有载,武王问大公曰:殷已亡其三,今可代乎?太公曰:知天者不怨天,知己者不怨人。先谋后事者昌,先事后谋者亡。且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非时而生,是为妄成。故夏条可结,冬冰可释。时难得而可失也。”白夙却微微垂眸,将凤九卿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高祖之所以仁义,皆不过是因为‘民心’二字。高祖四处逃亡,行仁义,得民心,皆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有处可逃。”
凤九卿沉声道:“所以,在师妹看来,所有仁义,皆不过是权谋?”
“然也。”白夙又看了看那已然煽动起众人,引得众人争相报名从军的新任女校尉,道:“虽不知她是有高人指点,亦或者是与生俱来便通晓此理,但我却敢断言,不出五年,此人必当乘风而起,扶摇九霄。”
凤九卿合上车帘,看着白夙,沉重道:“师妹这是在断言,五年之内,这大庆天下必乱无疑?”
“必乱无疑!”
白夙亦看着凤九卿,平静道:“常有人说,这八荒*,皆是男儿天下;踏马九州、纵横四海,皆是男儿意气;然则,我白夙却不以为然。”
“我虽为女儿身,天生孱弱,不得提枪纵马踏寒霜,不得挽弓披甲战苍茫。但,我自负身怀管仲乐毅之才,亦想名刻青史,告知天下苍生,这世间,我曾来过。”
听罢白夙此话,凤九卿久久不语。她素来闲散惯了,游历天下数年,四处寻觅古书旧卷,亦结交过不少名扬四方的才女豪杰,却从来不曾见过像白夙这般,以最生硬、最冰冷、最平静的神色语态,说着自己豪情壮志之人。
这……是那个,她从冰天雪地捡回去,是她那个素来少言寡语的师妹吗?谁能料想到,一个向来清冷如冰亦如雪的人,在心底,竟然藏着谈笑纵横千万里,点指江山如画的万丈豪情……
那么我呢?在我心底的最深处,藏匿的是什么呢?
凤九卿看着不远处,按剑立于英雄碑前,意气风发挑选壮丁的楚校尉,看着依然清冷如昔的师妹白夙,顿时陷入了深思。
白夙也不打扰凤九卿,低声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回了她暂居的客栈。
客栈前,有一头带竹笠的青衣劲装男子手提长剑,与客栈前的白家护卫互相僵持,见得白夙的马车,他立刻便迎了上来,微微抱拳道:“小人樊聪,见过九姑娘。”
白夙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又不懂规矩的站到她身前不足三步的距离,不自觉得蹙眉问道:“阁下可是自郡城而来?”
“九姑娘慧眼,小人的确自郡城而来。”攀聪虽言谈颇为有礼,可举止却极为无礼,神色更是颇为傲倨,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别,将白夙细细打量之后,方才道:“小人在此久候,只是想替家主传句话给九姑娘。”
白夙步下马车,丝毫也不在意此人的无礼,甚至可以说连他的存在都不在意,径自绕过他身侧,步入客栈大门。
正从院急急步迎来,替白夙抱着披风的青墨回头看了攀聪一眼,不耐道:“什么话,快说。”
“秋已过,冬已至,九姑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攀聪的话尚未说完,白夙的背影就已消失在他眼前,青墨使人将他拦住,追上白夙的脚步,气愤道:“这人简直太过份了,连名帖都没有,却在门口闹了足足半个时辰,道是要见大当家……”
白夙对青墨的话语置若未闻,反而转移话题问道:“那霍昱可到?”
青墨应道:“正在书房候着大当家。”
白夙点点头,带着凤九卿步入书房,便见霍昱端坐椅上,正捧着一本书册读得入神,见得她进来,立刻放下书作揖拜道:“小人霍昱见过大当家。”
白夙罢了罢手,示意他入坐,又从自己的书案上扯过一张纸笺,提笔刷刷写了几行,交给青墨道:“你且准备十贯铜钱,与这封信一起交给那攀聪。”
青墨领命而去,白夙落座案后,对霍昱道:“这些时日以来,本当家琐事缠身,不得空闲,未知霍管事这些时日在工坊,可有甚不趁手的地方?”
自白夙从楚宁手上买了制刷之术后,便将这事交给了霍昱去办。这些时日以来,她忙着与萧段二家斗法,之后又忙着寇患之后的善后事宜,还有筑路的准备工作,也是她亲自带人操持,故忙得
昏天暗地,霍昱这边的事情,倒是被疏忽。
霍昱以为白夙是拐着弯的试探他,然则,他心中坦荡,且在接到传讯时就已做好了准备,立刻便从身旁的布袋中,拿出了几本账册,双手捧起,迟疑着是否要破坏大当家的规矩送到书案。
好在他没有迟疑太久,进来奉茶的侍女便解了他的难处,将账薄送到了白夙的书案上。
白夙也不急着翻看账薄,只是将霍昱的行止心收眼底,见他不但事先准备充足,主动上交账册时,亦是神色坦然自若,兼之又懂规矩,遂起了用人之心。
“今日请霍管事前来,却不是为工坊这边的事务,我与你另有要事相商。”
“还请大当家告知属下,所为何事?”
“本当家打算自县城筑一条四丈大道到蓬莱,依霍管事之见,当如何行事才好?”
霍昱一听,不禁楞住,他当然是听说过筑路之事,却没想到,白夙竟会拿这般紧要的事情,来与他这个新任管事相商,但此刻白夙将问题抛了出来,他也不好吱呜着应付了事,平白错失了个大好机会。
“依属下所见,大当家此举,实乃至仁至义之举。”霍昱起身,理正了衣襟衣袖,恭敬的向白夙作了一个大礼,道:“容属下僭越,替我县百姓谢过大当家的恩义!”
霍昱深知白夙不喜这些浮夸之举,但他却需要这些时间来想出对策,好在他事先也得到过消息,前几日他去见霍蕴书时遇到了楚宁,也曾一同聊起过此事,对其中一些事由,也知道些许,当即便道:“近些年来,我东莱百姓水深火热,觉受贼寇之苦,好现在有楚校尉横空出世,又有卫民军的铮铮儿郎,寇乱算是无惧。”
“现已深冬,诸多遭灾之人无家可归,无田可耕,亦无粮可食,大当家于此际筑路,却是大好时机。”见白夙听得认真,霍昱当即侃侃而谈:“依属下浅见,大当家若此际将消息散布,断是不愁苦力使唤……”
霍昱正说着,白夙却突然打断问道:“依霍管事之见,这些筑路苦力,本当家该支多少工钱才算合适?”
“啊?大当家要给他们工钱?”霍昱惊道:“如此时节,天灾*,人人皆挣扎求活,莫说是给工钱,只消是一餐能饱肚的糠米,便可换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