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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柔提着三棱枪兴冲冲的跑了,估摸着是去找猪试威力,楚宁回到自己的公事房,难得轻闲的坐了会儿,总觉得心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遂也闲不住,走出营棚信步逛了起来。
几天没出营棚,营外的世界好似变了一个样,绕着营棚的四周,多了许许多多的木棚小茅屋。一些小茅屋的门口,摆着土灶和锅碗瓢盆,支着几张桌椅,纷纷煮着一些物什。
此时正当午时,不时有壮汉从新修好的大道成群结队回来,一看到这些壮汉回来,便有些孩子老人上笑嘻嘻的迎上前,楚宁观查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些老人小孩是上去拉\客的,这个说自家的饼好吃,那家在喊自个儿的汤好喝,多数人面上都泛着笑意,四处喧嚣不止,与楚宁以前所见到的冷清凄苦仿若两个世界。
“姐姐,你也是来吃东西的吗?”刚才从修路工地下工的那批汉子都被人抢走,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没抢到客人,见楚宁站在那里举目望,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连叠声的说:“姐姐,姐姐,我妈妈煮的汤饼可好汔了,你去我们家吃汤饼吧!”
楚宁看看周围,再看看自己身上厚实普通的麻布衣,才想起刚才自己信步出来,忘了带佩剑和侍卫,被这小女孩当成普通客人,遂笑道:“好,你且带路,姐姐今天就去你家吃汤饼。”
小女孩高兴的在前面带路,没多时,便将楚宁领到了她家棚屋前。
棚屋不大,却被收拾得极为干净,屋前摆了四张小木桌,已经有好几个汉子坐在那里谈天说地,其中一个汉子笑骂着喊:“兀那婆娘,你的汤饼煮好了没?赶紧给端上来,兄弟们吃完了,还要去上工哩。”
很快,便见一个腰间系着块麻布的妇人端着几个脑袋大的土碗上来,将那几个汉子伺候好了,擦擦手,就过来招呼楚宁:“姑娘你是新来的客人罢?想吃点什么?我们家的汤饼子,大家伙吃了可都说好,饱管您喜欢吃。”
楚宁笑笑道:“你就看着来一碗罢。”
那妇人笑着去煮汤饼,楚宁坐在桌上,看着那小女孩又去路边拦\客人,不禁苦笑着摇摇头,想起在她前世的时候,自己也有一个这么大的侄儿,却是只知吃喝玩乐,连去一百米远的学校,也得每天大人接送。
正想着,却听旁边那几个大汉边吃边感慨:“上个月的今天,咱们还在吃着树叶啃着树皮,如今却是在这里吃着大碗大碗的汤饼,这日子算是好过起来了啊……”
“是啊,全赖白大当家这个大善人,知道体恤咱们这些泥腿子的苦,每天晚上下工的时候都会主动结算工钱。”
“王县尊也是个大好人,经常都来工地上看俺们这些贱泥腿子,还亲自问俺,有没有被那些管事们匠头们欺负,只要谁敢欺负俺,就去找他告状,他会替咱做主……”
“他们都不错,若要俺说,还是那楚校尉最好,如果不那楚校尉把山贼海寇打跑,俺们还得像往年一样,粮食一到手,就被全抢走……”
“是啊是啊,今年的虽然是被抢走了,可至少还有个盼头,可怜俺那苦命的孩儿,硬是没能挨到今年,过上这享福的日子……”
几个汉子说着说着,却是有人哭出声来,哭着哭着,又有人说:“日子好过了,大家伙就惜福一些,再过些日子就是元旦,若是大家心里感激,俺就一起去给白当家、王县尊和楚校尉磕个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几个汉子说了会儿,又有人道:“就怕以后,那王县尊和楚校尉,会被朝庭里的那些大官人使唤走,等他们一走,俺们的日子怕是又难熬了……”
楚宁在旁边默默听得出神,直到店家妇人将她的汤饼端上来。
说是汤饼,其实也就是把面粉和上水揉成团,然后用刀削成片放进开水煮,撒上点粗盐,汤里飘着点油花,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楚宁用筷子挑起一块面片看了看,显然面粉连麦子皮都没去掉,颜色灰不溜秋的,看着都让人没食欲。
可就是吃着这样的东西,就被人称之为好日子,那这些人之前,过的到底是什样的日子,楚宁已经不敢再想。
意外的,楚宁竟然吃完了这碗面片,的确很饱肚,而且,才两文铜钱。
但尴尬的是,楚宁摸了半天袖袋,也没能找出半个铜钱来,那妇人看着楚宁一脸囧样,也觉得为难得很,既不好开口催要,也不愿意说不要,毕竟,现在大家伙都不富余,而且,这妇人也不识得楚宁。
楚宁尴尬的原地等了一会儿,正想着,要不要让这妇人跟她去营棚时,就见一个断臂汉子走了过来,他们穿着卫民军制服,单手推着辆手推车,边走边吆喝:“卖馒头啰……又大又甜的馒头,三文钱两个,要吃的快点来……”
楚宁朝他招招手,他走近一看,放下推车,恭敬的敬了一个军礼,惊讶道:“将主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汉子的右手断了,用的是左手敬礼,楚宁看得有点心酸,回了他一个军礼,问他借了两文交给那妇人,边陪他推着手推车,边问道:“鲁老七,我记得你不是被霍先生选去保卫司了吗?怎的却出来做这营生了?”
楚宁之所以会记得这鲁老七,是因为在上次整编时,她亲自给鲁老七发过伤残抚恤。
“回将主的话,最近霍小娘子和朱家娘子喜欢上了做馒头,便去营里寻人替她们卖馒头,属下便与她们说好,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工后,便帮她们卖馒头,她们每天可以给属下两个馒头当工钱。喏,就是这个馒头,一个管饱,两个三文钱,婆娘孩子三个一起吃,刚刚好。”
楚宁看了看鲁老七拿出来的那馒头,个儿的确挺大,如他所说,两个馒头添碗水,够三个人吃得顶饱,不过,也是没去麦子皮的。
鲁老七笑呵着说道:“营里许多兄弟们都眼红着这个差使呢,特别是有些说了媳妇的兄弟,家里人口多,不免想要多赚点补贴,也想存几个钱,等以后有了娃子,可以给添两件新衣裳。”
只要不是营里有人将兵士私用违反律令,楚宁也不打算追究,况且,只要有晴儿那丫手插手的事情,就没有哪一文钱能够逃得出她的手,遂与鲁老七闲聊道:“你也成亲了?”
“全赖校尉大人的护佑,属下是前几日成的亲,”鲁老七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道:“是霍先生替属下牵线,营里好多兄弟的婚事,都是霍先生操办的……”
几天不见,营里的战兵竟然都结了婚?这些战兵都是有军晌的,他们结婚,就等于是帮政府养活了一部份人,虽然这是好事,楚宁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因为,有些战兵的年龄实在是很小,连十八岁都不到。
告别鲁老七,回到营棚,刚一露面,就被谢云竹逮住,显然她已经找楚宁很久了。
“去东莱山的事情怎么样了?”谢云竹不待与她回公事房,张嘴便问:“你打探清楚了没?什么时候派兵上去清剿?”
“我说云竹姑娘……”
“叫我谢姨!”
“好!谢姨……”楚宁捂额,无奈道:“你怎么就跟那东莱山杠上了?这才下来多久?你就想再跑回去?”
“山上那么多山茧,不采下来多可惜啊!你看看你这营棚,那么多人都没衣穿,天天冷得直哆嗦……”
“谢姨,别拿这事儿当由头,我知道你不是在为他们操心。”楚宁正色道:“说你真正的理由。”
谢云竹撇撇嘴,嘀咕了几句什么,方才说道:“我找到了一个瞎婆子,就是你娘当初在紫竹寨教织绸那些妇人,她说,当初紫竹寨被青龙寨夜袭时,你娘请她给我带了一封信,但她后来被陶岭寨抢去弄瞎了双眼,她把那封信藏在了陶岭寨里。”
“你想要那封信?”楚宁诧异道:“你让楚柔带几个人,陪你走一遭不就好了吗?现在年节将近,我实在不想派人上山去剿贼,弄得大家哭哭啼啼,连个年节都过得凄凄惨惨的。”
谢云竹看着楚宁,语气异常严肃:“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派人去东莱山上查探?”
“发生了什么事?”楚宁不由正色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迈步踏进楚宁公事房的门,谢云竹边往椅子上一坐,翘着腿说:“三天前,我派野狼去了陶岭寨,他一身重伤回来,说陶岭寨被人占了,那里聚集了很多山贼。”
楚宁不禁有些吃惊的问:“很多是多少?”
“大概比我在青龙寨时还要多……”谢云竹在青龙寨兴风作浪时,是青龙寨最强大的时候,整个寨子里将近千人。
楚宁心中一沉,她最近实在是太大意了,以为自己打散收编了青龙寨,击溃了黑胡子,就已经在整个县城站住了脚,却没想到,那东莱山里的山贼远比想像中要多,灭了青龙寨,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陶岭寨……这显然不是以杀就能解决的问题。
两人正说着,霍蕴书也一脸沉重的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人,赫然是姚南等人。
不过此时的姚南面色苍白,身上头上绑着好多白布条,布上血迹鲜红,显然是方才包扎。
“参见将主大人!”姚南虚弱的行了一个军礼,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但眼神却无比清亮,显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怎的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几天前,这少年还在她面前奸猾的卖人情,几天后,却这副大难不死的模样,看得楚宁实在不忍心:“可有找老郎中瞧过?”
楚宁口里的老郎中,就是以前紫竹寨的老兽医苗焦,不过,现在也没有人找他医牛羊了,他干脆改行医人,楚宁把县里的几个赤脚医生找过来跟他作伴,再配给他们几个想学医的小伙子,专门成立了一个医务司。
“属下带他去找过老苗了。”霍蕴书道:“老苗说,就是伤口有点多,流了点血,死不了。”
“那就好。”楚宁放下心来,道:“这是怎么回事?姚南,你且细细说来。”
“那日,属下与阿六他们领完责罚后,就假装被将主大人逐了出去,与阿六他们赖在花子窝里养伤,然而,没两天,花子窝里开始传出了一个小消息,说是东莱山下有好心人发粮食。”让他细细说来,姚南便真的细细说来,楚宁见他虚弱,便让侍卫给他添了个马扎,听他继续说道:“大家伙都想着,东莱山上的山贼已经被将主抓来杀了头,故也没多作防备,我们就跟着那些花子一起,准备去领粮食。结果,粮食倒是没领到,人一去,就被那些山贼给劫了。”
“你被山贼劫进山了?”谢云竹忍不住发问:“被劫到了哪里?那里有多少山贼?领头人是谁?”
“是被劫进山了,似乎听那些贼人说起,叫什么陶……陶什么来。”姚南想了想,继续道:“那里人很多,但真正的山贼不多,我不会数数……不过,肯定没有我们营棚里的人多,别的……大部份都是被骗上去,或者捉上去的。”
“没我们营棚里的战兵多是吗?”楚宁向姚南确定:“就是与你穿同样军服的所有人。”
姚南想了想,肯定道:“是的。”
楚宁听罢,略松了一口气,但姚南接下来说的话,却又将楚宁的心悬了起来:“但他们到处骗人捉人,不只是在我们县,周边别的县也有。”
黄县周边有曲成县、惤县地、腄县和掖县等,掖县是郡治,与黄县之隔着曲成县和惤县,而这两县又是小县,人口不过万户,平时没什么驻军,如果有寇乱的话,这两县基本就像是没穿衣服的小娘子,任人蹂/躏。所以,每次黄县遭难的时候,惤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曲成倒是好一点,毕竟离郡城比较近,可那也只是相对于黄县的惨状而言。事实上,楚宁听人说,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些被捉的人,基本上都是没得活路的人,所以,只要那些山贼给粮食吃,给他们武器,他们就愿意替山贼杀人。那个贼头很聪明,他经常躲在屋子里不露面,即使是露面,也蒙着脸。”姚南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咬牙继续道:“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带挑了一些人去帮忙搬粮子,我跟阿六他们混了进去。”
“他们也不敢点多火把,摸黑走了半个晚上,好像摔伤摔死了不少人。我们后来就跟着到了一个不太熟的山下,不过,阿六有个兄弟说,他去过那儿,是东莱山的那一边,好像……好像到了惤县。”姚南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但在场众人谁都没有催他,静静的等候着他后面的消息:“那边有人在等他,给他送了很多粮食,还叫出了那个山贼头的名字,叫章……章兄弟。”
“章兄弟?”楚宁一惊,一眼望向霍蕴书,同时震惊道:“章铭?!!!”
章铭原来是黄县的兵曹,是原来萧家的女婿,在楚宁他们打散青龙寨,入城与王逸白夙联手的时候,被楚宁夺了兵权,交由王逸关在县城的牢房里,从那以后,楚宁每天忙进忙出,一来二去,根本就将此人给忘了。
如果东莱山里那个新贼头目是章铭,那给他送粮食的时,应该就是段家的嫡长孙,在外地任职,官至都邮的段杰。当初就听说,此人要回来探亲,可后来一直没消息,原来是一直躲在暗中谋划。
所以,之前有人暗中收买刺客要谋杀楚宁和白夙,主谋就是他?又或者,他根本就只是用这个理由来引开别人的视线,好救走章铭?可他明明是朝庭命官,为什么不利用朝庭和国法来解决楚宁和白夙?反而要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要知道,他是都邮,只要往朝庭告上一状,就够楚宁和白夙受的了。
楚宁没想通,只得问道:“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那些送粮食的护卫里,有人在我送搬粮食时,认出了我。”姚南苦笑道:“我他们说,我已经被将主逐了出来,可他们不信,还说阿六他们也是将主的探子,非要杀我们。”
“所以,你们就逃了?”楚宁问:“阿六他们在哪?”
“死了两个,还有三个半死不活。”霍蕴书沉着脸,应道:“在老苗那躺着,属下带姚南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没醒来。”
“好。”楚宁点点头,对姚南说道:“本校尉明白了,你的意思,我营里有内鬼?”
姚南点点头,眼睛里冒出一丝光亮,期盼道:“将主大人,王老先生说,您公布的那个《奖惩抚恤优待条例草案》上面写了,如果刺探到重大军情,有奖赏是不是?”
“是的。”楚宁微微颔首,随后又说道:“你说有内鬼,这个消息的确算是军情,但现在内鬼还没找出来,所以,暂时不能发资金给你。”
“不不不……咳咳咳……这个算是军情吗?”姚南眼中的光亮不禁又亮了几分,兴奋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后,方才道:“将主大人,那我还有一个军……军情……”
“什么军情?”楚宁立刻追问道:“快快说来。”
“那个……那个送粮食的人说,说过几天,有个什么王爷,要派兵装作贼跟那个章……章铭,一起来黄县抢白……白家……”姚南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次咳出了大量的血迹,但他还是不停的追问:“将主……这个……这个算军情吗?”
“算!当然算!”楚宁刚他伤得严重,似乎是内伤,可却还坚持着追问他那点赏,立刻便安慰道:“如果你这两个军情都是真实的,你就可以得到十贯钱的赏钱,你现在就去找老苗,安心养伤去,等你治好伤,等我把那些山贼都拿下了,我亲自给你发赏钱!”
“谢谢将主大人!”姚南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要离去,去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捂嘴的满手都是血迹,咳完之后,他突然转身,朝楚宁敬了一个军礼,断断续续的说:“将主……如果……如果我……我死了,麻烦……麻烦……您……帮我……把……把赏钱,送到……送到……蓬莱城的……七里村,给……给姚大娘……”
楚宁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姚南就已经晕倒在地上,嘴角还不停的流着鲜迹,将地面染红了好大一块,简直刺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