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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曾家岩一百五十一号,忙完公事的戴笠难得早早回家,一直等着的余淑衡知道他临睡前要吃一碗面条,当即就让人下面条去了。正要温纯间,管家秘书王汉光急急赶过来说有一个紧急电话。见戴笠面色不定,他又赶紧说是南宁那边来的,戴笠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刚才在罗家湾军统总部的时候,他就收到南宁站徐光英抓获海军上校李孔荣的报告。
海军的事情极为棘手,美国的刺杀好在栽赃给了日本人,不然最后无法下台。只是一死一伤依然没有解决海军问题,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早前被忽视的李孔荣。恰巧此人昨天主动联络桂林行营,于是一个草草制定的计划就施行了,没想到还真抓到了人。既然抓到了人,徐光英还打什么电话呢?难道李孔荣被他不小心弄死了?带着这种不安,面色凝重的戴笠快步来到隔壁书房,拿起话筒喂了一句。
“戴先生……”南宁到重庆直线有八百公里,可电话线绝不止八百公里。话筒里除了熟悉的沙沙电噪声,一个陌生男人在电话那边叫了一句,声音稳重响亮,不容质疑的语气。闻声之后戴笠全身立即紧绷,在想是谁打进的这个电话。“我就是,请问您是?”
“我就是…要抓的人!”线路吵杂断续,但戴笠还是听请了,更猜到说话的正是李孔荣。
“汉盛兄说笑了。”戴笠强笑起来,声音无比亲切,而鼻子则用力喷了几下——他有鼻炎。“兄弟我只是想让徐主任请汉盛兄来一次重庆,有些事情一定要见面谈一谈的。”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戴笠强笑,电话这头的李孔荣却看着被蒋菁用枪指着的徐光英,压抑的愤怒冒了出来。“你养的狗刚才打死了我的兄弟,我就想知道幕后是谁,美国的刺杀也是你派人干的吧?”
“什么?”徐光英刚才根本没有报告打死了人,而李孔荣直言美国之事是自己所为,饶是戴笠再镇定,他有些有些慌神。“打死了人?!这事情我都不知道啊!汉盛兄,请相信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如这样,兄弟请务必在南宁等我,我明天就……”
“不必了,这次我先收点利息。”戴笠在电话里避重就轻,李孔荣最后一丝谈话的兴趣都没有了,他说完便挂了电话,冰冷的目光看向徐光英和谢代生。“带到码头上去!”
“走!”李孔荣下了命令,蒋菁手上的枪一顶,扭着徐光英就往院子外走,王国贵则押着谢代生,常香圻等人则拿着一堆缴获的手枪冲锋枪——大家救出李孔荣就到院子里抓徐光英,院子里的侯腾本不想交人,可是己方有甲板炮,轰了两记他就妥协了,不但交人,还交了枪。
“汉盛兄,汉盛兄……”侯腾见李孔荣直接把人带着,不由上前劝解。“苏长官的事情已经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真要杀军统的人和戴笠结仇吗?”
侯腾说的话李孔荣权当着没听见,只待他说了两三遍他才道:“滚一边去!我不认识你。”
“汉盛兄,汉盛兄……”侯腾忽然抓着李孔荣衣袖不让他走,“你怨我我认了,可你不能就这样杀人偿命啊,这是军统的人,姓戴的报复起来怎么办?你得想想退路啊。”
“军统的人又怎么样?军统的人又怎么样?!”李孔荣怒极反笑,本不想和他说话也激起疼虐他的念头开始和他说话。“天大地大,兄弟最大。现在我兄弟被人打死,我这个做兄弟的、做长官的不杀人偿命难道还要以怨报德?军统的人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的手段太小儿科了,信不信我命令俯冲轰炸机中队带一千公斤炸弹直接在罗家湾十九号俯冲投弹?!
不要以为这做不到。俯冲轰炸命中率有多高你这个88军副总参谋长会不知道?我知道重庆那边打什么主意、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你可以告诉他们,那是做梦!”
李孔荣说完就甩开侯腾拉着的手,但侯腾就拉着不放,他现在已经不在乎李孔荣生是否自己的气了,他是担心李孔荣走上邪路。“大哥,他们都是奉命行事啊!你杀了他们,重庆那边如何交代,你以后怎么办?还有的部下、你的兄弟,你就不为大家想想退路?”
“笑话!就是为他们我才要杀人报仇,不然还会有人被杀。”李孔荣声音小了一点,他忽然发现眼前的侯腾原来是这样想的、是这么委曲求全。他忽然笑了起来,道:“不要拿你那些可怜的想法套在我身上,我没你那么窝囊。别忘了老子是海军,天涯地角、星辰大海哪里去不得?怎么会像你们这些可怜虫一失宠就天崩地裂、痛不欲生。不要说失宠,就是受宠老子也不稀罕。国民党被人家干掉还有几年?有十年就要谢天谢地了,还当宝一样供着,我劝你早点去学门手艺吧,免得以后讨饭。”
李孔荣说完便利索的甩掉了侯腾,他再要缠上却被上来的艇员架住了。没办法的侯腾只好隔着李孔荣一短距离,待走到码头,徐光英和谢代生已经跪在那了。徐光英还好,谢代生一路都在求饶,说话太多被艇员揍了一顿,现在是趴在地上哭嚎。
“镜湖死了!”李孔荣立在舰桥上,看着前甲板白布盖着的苏镜湖、也看着甲板上的艇员,语调无比激愤。“如果我们不给他报仇,那以后谁还会再讲兄弟情义?我们靠什么拧在一起去重建舰队?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打败日本海军?那是放屁!
我们能走到今天、能从柏林回到南海,靠的正是这种兄弟义气。这一路走来,我们彼此信任、我们从不埋怨,在北冰洋的时候我们挤在一个舱里抱团取暖,给养不够的时候我们人人谦让互相礼让。没有谁把谁当做外人,没有谁不把谁不当兄弟。可以毁掉我们的船,毁不掉我们的情,能杀我们的人,却杀不了我们的义,能毁掉这种情义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或许有人会说,此事应该法办,听从军法判决;也有人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但要注意,你们每个人都要注意,这个世界最难最难的事情就是弄清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镜湖是自己人,我们知道;那个姓侯的不是自己人,我们也知道,可还有谁不是自己人?!我说,除了整个舰队以及和舰队相关的人,全都不是自己人。不管他们权有多重,不管他们声望有多高、不管他们有多可怜,他们全是外人。
没有什么狗屁军法、没有什么奉命行事,我只知道、我亲眼所见:有人杀了我们的兄弟、姓徐的下令,姓谢的开枪、连开两枪,所以要他们偿命。
我们没有必要、更没有兴趣去遵守所谓的法律和其他规矩,哪怕全世界都认同,我们只按我们的规矩办事;我们没有必要、更没有兴趣去了解他们为何如此、有何苦衷,是否冤枉,我们只看眼前的事实,我们只为自己的兄弟!
都有了!”李孔荣的话说到这里,嗓子已经沙哑,但他还是竭力高叫道:“举——枪!预备……”
甲板上站在的是全艇四十多名艇员,除了受伤的林祥光和那个厨子,在李孔荣的命令下绝大多数人的枪都举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候,同在舰桥的高光佑没有举枪,“汉盛……”
“你想干嘛!”李孔荣双拳用力在舰桥上捶了一下,瞪着他发怒。
“我们……”包括码头上的侯腾,在场所有人都看着高光佑。“我们这样做不好,”高光佑大声道,大概想取得艇员的支持。“国家有法律,军人有军法,杀他们只是一时冲动,杀了人我们以后怎么办?我们已经有一个叛国的罪名,现在又要多了一个杀人的罪名……”
“哈哈,哈哈哈哈……”李孔荣还没有出声,跪在码头一心受死的徐光英却大笑起来——李孔荣鼓动能力一流,用报仇为幌子把全艇的人捆在一切,可就是有傻子不懂他的意思,居然顾及那些伤不到一根毛的罪名,他不由大笑。
“还有谁这样想?”李孔荣不理会将死之人的笑声,高声问前后甲板上的艇员。“有这样想法的人,请把枪放下,还有,请你下船!你们务必清楚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开枪做兄弟,从今死生相托、福祸相依、患难与共;第二条:下船做外人,以后各走各路、视而不见。”
划下自己的规矩,李孔荣不再看高光佑,而是再次喊了口令:“都有了!举枪,预——备,放!”
月色下跪在码头的徐光英和谢代生无比清晰,李孔荣一喊‘放’,甲板上冲锋枪、手枪便一起开火,徐光英和谢代生顿时被打沉马蜂窝,而侯腾见此急得跳脚,直呼完了完了。
枪声半响才歇,李孔荣根本没管码头上的尸体还有侯腾,只高喊道:“带镜湖入舱。各就各位,马上绞锚!”
月夜里可能有日本飞机,好在开枪只是一时,但李孔荣还是警觉的马上叫开船。随着他的命令,开完枪的艇员先是抬起苏镜湖的遗体,然后鱼贯入内。高光佑无奈的却吁了口气,他把枪交给李孔荣,摇头道:“我下船。”
“走好不送。”李孔荣毫无所动,示意旁人接过他的枪。
“汉盛……”高光佑喊着李孔荣的字,苦笑道:“为什么我们就合不到一起呢?”
“为什么?呵呵。”李孔荣拍打着开过枪的艇员,也笑,“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你跟不上我的步伐。”
“跟不上你的步伐?”高光佑知道自己走定了,所以想彻底把事情说清楚。“我为什么要跟你的步伐?我们是海军,不认常凯申但认这个国家,我们打仗是因为国家民族之大义,不是因为个人的鲁莽和悍勇。”
“这就是我看不起你的地方。”李孔荣毫不在意高光佑的质问,刚才对他而已也是一种突破,过去就好了,而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截然不同。“一个当兵拿饷不得不打仗的人,为国家、为责任……,呵呵,海军里有不少你这样的人吧,难怪甲午那时候打不过日本人。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说的国家只是一些人的私产,你的军饷、寓所、荣誉只是主子的赏赐,其他的跟你这条狗没有任何关系。你穿一个黄马褂,或者挂一个青天白日勋章,你的主子会羡慕你?狗屁!国都是他家的,他还会在乎这黄马褂和勋章?这些就是逗你们这些狗奴才争抢的肉骨头罢了。
而你说的责任,什么责任?看门狗的责任?不看门就没饭吃对吧?如果这个国家真是大家的,又何必说什么责任?你会情不自禁扛着枪上战场,因为这是你的!你祖祖辈辈的!!人家来抢,你会不反抗?跟我提什么国家、提什么责任,真是笑话。”
李孔荣看着高光佑,因为离的近,月色间只见他的眉毛紧锁着,他鄙夷的注视,然后道:“滚下去!别弄脏我的船。”
在李孔荣的怒喝下,高光佑终于下了船,与他一起下船的还有两名年轻的见习艇员。显然,他们刚才下了内舱,可谁开了枪谁没有开枪大家心里有数,一下去他们就被赶了出来,连同他们一起出来还有自己的行李。
目送着这三个人走上码头,上到舰桥的刘永仁道:“孚民走了,高家就得罪了。”
“新的舰队就要用新人。”李孔荣不动声色,“要用新人就要划清界限,明白那些是自己人,那些不是自己人。我们还很弱小,不立下道儿明确自己的立场就会被溶解。你知道溶共吗……,不知道噢,那总见过人家拌糖水吧?一点点糖如果不把糖和水差别弄清楚、不把自己人当中不愿意做糖的那些清出去,结果就是变成一杯糖水被人喝掉。”
李孔荣的话说的玄奥,刘永仁细听不出名堂,他只好问道:“那些鱼雷怎么办?直接回基地吗?”
“嗯。鱼雷不能用,说不定做了手脚。”李孔荣点头。此时柴油机已经启动,锚机正在绞锚。“不过……还有一件事,完了就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