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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皇帝李煦最近颇有一种流年不利之感。
太平天子做久了,心力就容易跑偏,每天兢兢业业、勤勉有加地处理国事,到现在看来也只能算的上琐碎零星。
以前费尽心思地过五关斩六将,把所有“心怀大志”的弟兄们一个一个拉下马,自己当上这九五之尊之后,那种一统天下大展宏图的帝王之志,到底都消磨在了漫长的仿佛永恒的太平年岁里。
谁能料到这样的年岁也能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戛然而止?
好在上天还算眷顾他。
李煦对“眷顾”这个词有一种异样的复杂之感。
毕竟是当今皇帝,接成汤之胤,承帝王之统,普天之下独他万人之上,按说这天地之间只有他眷顾别人的份儿,轮不到别人来眷顾他。
然而他不不算庸庸碌碌也不算雄才大略的活到如今这个年岁,确实有三次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上苍眷顾的。
第一次是他于天翻地覆的乱局之中越众而出,最终登上皇位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屡经丧子之痛,却到底诞下了皇长子,得知即使自己百年之后,也有人得即大统的时候。
而第三次,就是几年以前,那个杳无踪迹多年、甚至让他以为早就遭遇了不测的外甥突然出现的时候。
几年前,李煦记得那还是年初的时候,冬未过,春未至,宋国公萧岿突然来访,说是有个年轻人找到了他的府上,自称是已故平阳公主的独子,手上还有平阳公主的信物为证。
萧岿见了那年轻人一面,觉得事关重大不敢隐瞒,一刻时候也没敢耽搁,直接奏到了李煦面前。
那几年天顺皇帝也是闲的没事干,天下安定海晏河清,外无忧患万邦来贺,整天上朝,也就是板着脸坐在龙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听手底下那帮或是皇亲或是栋梁的朝臣们吹牛斗嘴兼职互相打脸扯皮。
那两年的时候,李煦的精神头儿可比现在强多了,天下太平无事可做,唯一一件让他真正挂心的事儿也就是肃亲王府那随时就爆的火药库,李煦几乎把全部心里都用在琢磨他这小时候是个混世魔王长大了是个霸王纨绔的弟弟究竟是不是要跟他兄弟阎墙。
当一个人把所有的心神都牵挂在一件事上的时候,这个结果有可能是非常可怕的,毕竟很少有人如此闲的蛋疼地非要和一个人不死不休,然而被皇帝魂牵梦萦的肃亲王在这么倒霉的处境里竟然也能傻人有傻福地躲过一劫,无论是好的坏的结果,居然一样儿都没捞着,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是老天爷正打盹儿根本没顾上。
前些年,是太后的糊涂病是最厉害的时候,严重起来看见皇帝都能嚷出平阳公主的闺名,让李煦怀疑这老太太患的病根本不是癔症而是眼疾,已经到了男女不辨、人畜不分的地步了。
碍于太后还健在,虽然时不时的犯糊涂,可身体依然倍儿棒,喊起来那底气能迎风传三里,如此情况下,皇帝是不可能动肃亲王的。
因此李煦没有地方施展阴谋诡计,放眼*也没有人跟他斗智斗勇,因此感觉自己这皇位坐的实在寂寞如雪。
秦风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跟个绝世瑰宝一样重现人间,实在给皇帝寂寞如雪的漫长岁月里找到了调剂。
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凑巧,若是早两年,太后的病没有这么严重,皇帝未准儿有这个心情对去了多年的平阳公主如此挂心,再晚两年……那些不得见天光的阴谋恐怕已经在皇帝不知道的时候张足了巨大的网,足够将这天下都网罗进去,什么都晚了。
因此皇帝居然有心见了见这自称平阳公主独子的秦风。
认回来一个外甥自然是老天于人伦方面给他的另一眷顾,然而皇帝在那阴错阳差之中,被迫提前洞悉了那罪恶滔天妄图改朝换代的阴谋,就已经可谓秦风的功德了。
他还记得自己这外甥一身翩翩的风尘与游离于世外的仙气,入世却出尘,他远远看去,轮廓有几分像早就去世的长安侯,而走近了再瞧,一双桃花眼里映满了天涯万里与紫陌红尘,一副面容雅望清朗,像极了昔年那不让须眉的故人。
自从平阳去后,李煦本以为他身后再不会有一个能替他从乱军之中智勇无双盗信牌的臂膀手足了,没想到,老天虽然缺着不大不小的德,但到底还算公平,收回了一个文通三略五解六韬的巾帼公主,还给他了一个一步九算丰神异彩的秦风,一得一失保了他帝王之位的始终。
他一见就认定此子与平阳必有联系,待到验证信物,已经深信不疑。
李煦想想,原来自己好险可能躲过了一顶“亡国之君“的大帽子,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是天命之子身带祥瑞一时没亡成这个国,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会这么写他这段历史?
无所事事好逸恶劳?
还是口诛笔伐地将他列为王朝兴衰的一道空前绝后的沟鸿?
李煦本来不在意史书会怎么评价他,反正他年轻的时候绑过老爹,杀过兄弟,这两个污点到底是摆脱不了了。
可那与亡国又不一样了。
前朝太宗杀父弑兄地登临帝位,却励精图治开一代盛世,后世诸人百家史官至今都只赞他功绩,对于他那心狠手辣的黑历史甚少提及。
李煦本以为自己能学那太宗几分,却不想,一不留神差点儿步了前朝亡国之君的后尘。
就是从秦风回来开始,李熙仿佛被人陡然从一个国泰民安乐业安居的戏里拉回了真实的熙攘红尘,所见所闻的一切都一日比一日糟心,但是如果这糟心被提前告知了,接受起来总归要比猝不及防的进入兵连祸结之时要来的更容易——早有准备,早有布局,起码他能如洞悉天机之人一般,勉强指点这江山,已算大吉大利。
早就已经喜事不算惊喜,早就预知的祸事也就不算糟心。
就像现下这般。
身为皇帝,李煦安慰自己安慰的从善如流,先人一步地开始思索此事过去之后可还有什么未尽之局。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出神出的高深莫测不怒自威,底下跪着的一干人等却纷纷吓软了腿。
连带皇后吕妃在内,地上黑压压地跪着一群妃嫔宫人,整整齐齐地打着哆嗦,凤冠珠钗此时看去都像蒙了尘土的混珠鱼目,再不复母仪天下的风范和宠冠后宫的风华。
一众人等哭不敢出声,冤不敢叫板,横排纵列的以头抢地恨不得从此不见天颜。
天威难解,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怒到极致反而平静,还是早就知晓前因后果准备决断如流。
皇帝想着想着,脸上的表情反而松动了不止一分,居然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却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这下儿可好,连身边儿伺候的小太监无意间抬头瞧了一眼,都吓得直哆嗦。
整个儿宫室之内像是被寒彻心扉的冬冷全然冻住了一样,别说出声儿了,连个喘气儿的都要没有了。
高才急匆匆地一去一回,愣是在这日子里跑出了一身的汗,然而一向是个通透心的高公公进宫门一瞧就愣了——满殿跪着一群吓破了胆子惶恐惊骇的主子奴才,而他们那圣心无从揣度的皇上居然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正坐在笑着愣神儿。
高才:“……”
宫里可能还真有什么厌胜之术,只不过这下咒的怕是另有其人。
高公公满头不知是热是冷的汗滴滴答答,心想,这皇上……是被九公子夺了舍,还是被九公子咒掉了魂儿?
高公公觉得无论是着急忙慌的自己,还是火急火燎两位世子,急的都有点儿越俎代庖,你看人家正经主子还好好儿的呢!
高公公自胜任大内总管那天算起,几十年的时候,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经历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整个儿人都觉得这个是非之地无理取闹了起来。
高才在宫门口儿无语了半晌,倒着小碎步儿不算慢的走到李煦身边儿,挥退了不明所以却已经吓的快哭了的小太监,自觉担任了得道高人的角色,低声唤道:“皇上。”
李煦被这一声终于叫回了魂儿,笑意没散就猛然回过闷儿来,从善如流地调整出了一个“朕很生气”的帝王威严之色,眉头一皱:“如何?”
高才:“……”
高才被皇上这比粉墨登场之人犹胜三分的变脸之技噎没了话儿,只好上行下效地跟着一起装蒜:“皇上,已经按您的吩咐封锁了宫门,并且传令宋国公了。”
皇后和吕妃双双一惊,宋国公萧岿掌管着京城禁军,此时传宋国公,是什么意思?
皇上这是要自己清了自己的君侧吗?!
李煦像是气急了,迁怒一样瞪了高才一眼,没应声。
高才却懂了这一眼里的意思,抢先道:“回皇上,宋国公府萧禹世子和肃亲王二世子进宫了,正在宫门口儿候着,要……传二位世子进来吗?”
李煦一挥手:“他们来干什么?让他们候着!”
高才应了一声。
李煦冷哼,随后豁然起身,指着地上跪的皇后和吕妃怒道:“若不是今日这一遭儿,朕还不知道朕的后宫里都养了些什么东西!你们都是为朕生了皇子的后妃!这种乌七八糟的手段都敢弄到朕的眼皮底下!如此德行?怎么配教养皇子?来人!传旨!送二皇子去太后宫里,皇长子也不得再入长春宫!“
话音未落,宫外一声长呼“父皇息怒“,随后就扑进来一个青年皇子,正是刚被皇帝勒令不准入长春宫的皇长子李明迅。
皇长子甫一进宫门便以头抢地:“父皇!儿臣知道父皇最恶这乌糟手段,但此事仍有蹊跷,儿臣相信母后与母妃,她们断不至于糊涂至此啊父皇!”
李煦默了片刻,骤然指着跪在地上、早就花容失色的吕妃勃然大怒:“好!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居然敢当众顶撞于朕了!真好!“他说着一挥手:“皇后吕妃各自圈禁于各宫,皇长子禁足于钟粹宫!等候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