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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婆子眼眸朝上,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奴婢到如今都记得奴婢进府的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奴婢又冷又饿又害怕,听说给人做丫鬟主子稍不顺心,就直接把丫鬟打死,却没想到一进府就得了一身棉衣又赏了几个肉包子……可一晃,奴婢就从一个黄毛小丫头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啰!”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若谖生怕她一回忆起来没完没了,忙打断她的话,问道:“妈妈既是我家的老人了,可还记得兰香这个丫头进府时的情形?”
章老婆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仍是一脸谄笑:“年纪大了,有很多事记不清了。”
若谖莞儿一笑,知她在打太极,她连她刚进府时的每个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何况当年兰香的死闹得沸沸扬扬的,她怎么可能忘?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若谖也不戳穿她,只是不语微笑静看着她。
一直盯……
章老婆子被她盯的心里越来越发虚,想装镇定都装不了,手里的茶杯抖个不停,暗暗偷觑了若谖一眼,不知她那笑是什么意思,在心里盘算又盘算,夫人只警告不要提起兰香的死,又没说不让讲兰香进府的情形,终于把心一横,开口道:“公主,今儿老身在公主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求公主别泄露出去。”
若谖仍是淡淡地笑着,答了个“好”字。
章婆子方放下心来道:“兰香进府时只有七岁,长的很清秀,很讨人喜欢。”
若谖问:“卖她的人牙子可是说的洛阳话?”
章老婆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是呀。”
若谖又问:“兰香姐死前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章老婆子闻言,又支支吾吾地不肯再说。
若谖笑了一下,道:“章妈妈可知五十步笑一百步的意思?”
章老婆子茫然道:“公主说笑了,老奴未曾读过书,这句话连听都未听说过,又怎会懂其中的意思?”
若谖解释道:“是讲的战场上两个士兵在作战时逃跑,逃了五十步的笑逃了一百步的。”说到这里,弯着嘴角专注地盯着章老婆子道:“章妈妈,你说那个逃了五十步的有无资格笑那个逃了一百步的?”
章老婆子想要讨若谖的好,口快应道:“当然没有,五十步也好,一百步也好,不都是逃兵么?”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到,自己说一些也是说,全部都说也是说,既这么着,不如讨了公主的好,有她罩着,自己还会无事,不然两面都难以交待,自己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了么?
因此道:“公主的用意老奴明白,只是兰香的事夫人三申五令不许人提起,老奴才不敢说。”
若谖竭力打消她的顾虑道:“夫人是谁?我又是谁?讲与我听,便是我娘亲知道了,有我顶着,关章妈妈你什么事?”
章老婆子回道:“公主既这么说,那老婆子我就放心了。”说罢,眼睛虚盯着某处,开始回忆起来:“兰香死之前确实有些异样,也不知是不是被曾姨娘流产给吓的,有些失魂落魄,怕人,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就在死的前半个月,突然变的兴高采烈起来,说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离开方府了,我们就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回家乡,再多问,她就不肯说了……后来,听说她投水自尽了,她原来是用这种方式回家……”
章老婆子也是自小卖进方府,家乡亲人一概不知,现说起兰香的死,难免兔死狐悲,落下泪来,忙用袖子擦了。
若谖微挑着淡淡的柳眉疑惑地问:“兰香是投水自尽?我怎么依稀听人说她是横死?”
章老婆子微怔,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绿玉,恍然明白她早上看似无心的四处八卦原是蓄谋打听,事已至此,不说是不行的,起身奔到门前窗户边往外偷窥了一番方转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老身并未见到兰香的尸体,只听打捞尸体的人说她脖子上有一道黑紫的勒痕,应是先被勒死,再抛尸荷花池的!”
若谖闻言思索了片刻问道:“兰香死之后有没有奇怪的事发生?”
章老婆子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若谖又问:“你们可知荷花池闹鬼之说?”
章老婆子此时已是知无不言:“府里谁人不知?只不敢议论罢了。”说罢,欲言又止地瞟了瞟若谖,最终闭了嘴。
若谖点头,命琥珀取了一锭银子赏了婆子,道:“若有人问起你上我这里干嘛来了,章妈妈该如何应答?”
章老婆子道:“老奴就说听说公主近日不思饮食,老身恰有治食欲不佳的方子献上。”
若谖满意地点头:“很好。”
章老婆子方站起来告辞,走到门口,却犹豫起来,踌躇不前。
若谖见状,柔和道:“章妈妈是不是想起什么?”
章老婆子道:“老身记起一些事来,不知对小姐有用无用。”
若谖听她这话,就明白她是清楚自己叫她问话的目的,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微笑着道:“说来听听也无妨。”
章老婆子复走到若谖身边,一脸神秘道:“府里闹鬼,并不是从兰香死之后才开始的。”
若谖微挑了眉略有些诧异的“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琥珀最怕鬼神了,但又想听,身子慢慢地向若谖蹭去,最后紧紧地贴着她。
章老婆子凑上前去,肃着脸,压低声音道:“是在兰香死之前府里的下人们就已经有闹鬼的传闻了。”
“哦?”若谖相意外地疑问地看着章老婆子。
琥珀害怕地抓紧了她一条胳膊。
章老婆子继续道:“就是在兰香说马上要出府回家乡之后,有一天夜里,因为是冬天,天上的大雪如扯絮般不停地下着,街上行人很少,府里有个下人到街上去买热米糕吃,碰到了兰香,一身黑站在暗影里,脸色很白,直勾勾地盯着府门。
那个下人喊她的名字,兰香似乎吓了一大跳,一下蹿进黑暗中不见了。
那个下人虽觉得奇怪,可是也没往心里去,边吃米糕边往回走,刚进了府门就见兰香穿着花裙花袄正从回事房领了曾姨娘治流产体虚的药出来,于是诧异地咦了一声问:“兰香,你怎么在这里呀?”
兰香奇怪地反问:“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那个下人惊奇道:“我刚看你在府外,怎么一转眼你在这里!”
兰香一甩袖道:“这个人脑子出门被驴踢了吧,我又不会分身术,怎么会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那个下人有些糊涂,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认错了人?
鬼使神差般,他回头向府外看去,府门前高挂的灯笼氤氲的光线里,赫然站着一个全身黑衣、脸色苍白的兰香!
那个下人一时怔住,盯着那个兰香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没认错人,扭头去喊往府深处走的花袄兰香。
兰香应声回头。
那个下人一下子蒙了,又回头去看,府门前那个眼神阴骘的兰香已经不见了!
冷汗一下子顺着他的脊背流了下来。
兰香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戏弄她,恼恨地走了。
那个下人怀着一丝诡异的希望去门守门的家丁,刚才有没有看见兰香站在府外,众人都说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个下人把经过说了一遍,家丁里头有个年纪大的说他遇到鬼了,并预测兰香不久就会有噩运。
众人问缘故,那个年长的家丁道,将死之人魂魄已离体,所以他人才可以同时在不同的地点看到同一个人,其实一个是鬼,一个是行尸走肉罢了。
那个下人闻言,当晚就发烧说胡话,半个月后方才痊愈,众人皆言他是沾了鬼气方才如此。
自那晚那个下人见鬼之后,晚上在府门前守值的家丁也有人看到一个黑衣的兰香站在府前,有人多看一眼,或有大胆的上前喝问一声,那个黑衣的兰香就倏忽不见了,众人心里皆惶惶不安,卫总管下死命令不让流言满天飞,是以主子们除了许夫人外竟都不知。
许夫人又悄悄请了道士作法,府门前那个黑衣的兰香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就在流言渐渐平息之际,兰香忽然横死,应验了那个年纪大的家丁的话,众人又开始惴惴不安。
兰香安葬之前要守灵,卫总管特意派了四个胆大年青的护院家丁去守灵,凌晨人最困乏的的时,那四个睡眼朦胧的家丁全都看见一身黑衣的兰香站在灵堂外,幽怨地盯着灵堂里的棺材。
众人一个激灵,吓得睡意全无,那个兰香一闪身,融进了黑夜里,再也没了踪影。
后来,待兰香入土为安之后,荷花池那里便开始闹鬼的。”
章老婆子说完,偷偷打量若谖,她面色淡淡的,心里未免有些失望,传言公主心深似海,难以琢磨,她以前只是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能经历什么风霜,会沉稳到如此地步,但现在不信也信了。
若谖并不论长短,只笑着说了声:“多谢妈妈。”
章老婆子悻悻告辞,出了荣禧堂,摸摸揣在怀里的银锭和银簪子,心情又大好起来,冷不丁听到有人问:“章妈妈,得了什么狗不拾的宝物,喜成这样?”
章老婆子回头,看见白梅陪着许夫人从后面走来,看方向,应是从竹猗轩那里来的,忙闪到路旁垂手侍立,先问了许夫人的安,方陪笑回答白梅的话:“姑娘见笑了,我等做粗活的奴婢哪有宝物可得,比不得姑娘在夫人跟前服侍。”
许夫人的丫头素来不拿大,白梅只温和地笑了笑,便扶着许夫人往前走。
刚走到章老婆子身边,只听咣当有东西掉在鹅卵石铺的道路上,主仆二人下意识低头一看,竟是明晃晃一锭银子,许夫人抬头,疑惑地看着章老婆子。
章老婆子悔恨不已,她与若谖见面的事最好不要让许夫人知道,以免猜疑,可好巧不巧,露了痕迹,说这锭银子是自己的?一个底层的粗使婆子怎会有这么大锭银子,谁信?忙捡起银锭谄笑着解释道:“奴婢听闻小姐头晕无力,想着有个祖传的方子专治这个症候,忙赶去告诉小姐,没想到小姐惜贫怜老的,看奴婢穿的寒酸,又是赏银子,又是赏首饰,倒叫奴婢受宠若惊了。”说罢,从怀里掏出那两根银簪子一并给许夫人看。
章婆子老于世故,知道越遮遮掩掩反而越叫夫人起疑,不如光明磊落,说不定能侥幸蒙混过去。
果然,许夫人含着一抹淡笑道:“既是谖儿赏的,你就收着吧。”说罢,继续朝前走。
章老婆子一直站在原地半弯着腰恭送许夫人,直到她们主仆两的身影在视线消失,方直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路上,许夫人面色淡然地吩咐白梅:“你待会儿去打听打听章妈妈究竟和谖儿都说了些什么。”
白梅诧异的问:“夫人是说章妈妈刚才没说真话?那夫人当时怎不问问药方是怎样的,再去问小姐,看是否一致,不就知道她有没有说真话了吗?”
许夫人冷笑道:“谖儿心思缜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你都能想到这一点,她岂会想不到?”
白梅暗忖了一回问道:“夫人觉得章妈妈会跟小姐谈什么?”
许夫人道:“这个我猜不准,但绝不是什么药方!”
白梅道:“既然这样,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章妈妈!”
许夫人思忖了片刻道:“此时杀章妈妈只能暴露我们,章妈妈只是个粗使的下人,她能知道多少内幕,不用管她!”
章婆子走后,琥珀看若谖倦倦的,拿了个靠枕让她半歪在榻上,自己坐在她身边给她轻轻揉捏细瘦的胳膊,好奇地问道:“小姐,将死之人是不是真的会魂魄离体呀。”
若谖懒懒地答道:“会,但兰香不是。”
琥珀停了手上的动作,费解地问:“小姐怎么那么肯定呀。”
若谖笑道:“你们不是好奇我刚才画的是谁吗。”
绿玉惊讶道:“难道不是香草?”
若谖看着琥珀道:“是我们三番几次遇见的那个女鬼的模样。”
琥珀怔住:“她们俩个怎么会长的如此像?”接着恍然大悟道:“她们是姐妹?那些人看到的是她们姐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