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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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立医院?!”盛望朝江添看了一眼,急忙问道:“江阿姨怎么了?为什么去医院?”

    “没生病,不是生病。”盛明阳那边似乎一团乱,听得出来他正陷在突如其来的纠纷中,言语匆忙,又不想让盛望他们跟着心慌,“有点事,你跟小添——小陈?去跟护士打声招呼。”

    他话说一半,急急向身边的人交代了一句,这才又对盛望说:“你跟小添一会儿自己回家。爸爸这边——”

    “不回。”盛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现在过去,房号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明阳的声音夹在嘈杂中,迟疑片刻说:“算了,过来吧。903,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盛望生怕江添担心,挂了手机立刻安抚道:“别着急,江阿姨没事,没生病。估计有别的什么事——”

    “季寰宇。”江添打断道。

    “什么?”

    “是季寰宇找她了。”

    江添脸色很难看,压着火气。说话间已然拦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大步过去拉开了车门。盛望愣了一下,跟赵曦和林北庭匆忙打了声招呼便紧追过去,跟着钻进了车里。

    司机大概被催过,门一关,车子就直冲出去。

    江添的家事很复杂,扯上“季寰宇”这个名字就更是一团乱麻。这点赵曦还是知道的,也清楚这是江添的雷区和忌讳,所以没有贸然掺和。只是给两个弟弟各发了一条微信说:有什么需要就给哥打电话。

    江添这一路异常沉默,手机界面停留在江鸥的聊天框,一眨不眨地盯着最末端。看到江鸥那句问话的瞬间,他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花了这么多年砌的一堵保护墙,被人抡了一记重锤,功亏一篑,轰然倒塌。

    一定是季寰宇跟江鸥说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忽然起疑心。

    江添心想。

    省立医院是之前丁老头住的那家,离梧桐外并不远,三公里而已。司机把车开成了游蛇,在夜晚拥挤的道路上钻行,愣是不到10分钟就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他们在903门外见到了季寰宇。

    他敞着大衣外套从拐角过来,眼下两团青黑,下巴还带着没剃干净的青茬。衣冠还在,风度全无,紧拧的眉心里满是烦躁和厌恶。他抓着手机差点撞上来,匆忙说了句“抱歉”才看清自己撞的是谁。

    “小添?”

    季寰宇刚张口,江添就攥着他的衣领一拳挥过去。周围响起一阵惊呼,走廊里顿时混乱成片,避让的、拉架的、劝解的吵成一团。他脑中嗡嗡作响,连砸了对方几下,才被人从背后抱住拉拽开来。

    “哥!别在这里。”盛望箍着他,“别在这打。”

    “小添!”盛明阳和小陈的声音也夹在里面。

    护士医生都赶了过来,四周全是人,男女声混成一片,尖锐地扎着大脑,像浅池里聒噪的蛙。

    “我跟你说过别找她——”江添带着一身低气压,满脸阴郁。

    “我没找她!”季寰宇踉跄着站直,脸色同样很难看,“我没找过她!”

    “不是你还有谁?”

    “我……”

    他欲言又止,少见地在人前爆了一句粗,擦着嘴角磕破的地方低着头无声骂了句“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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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添!进去再说,先进去。”盛明阳横插过来抓住江添胳膊,盛望在后面半抱半拽着,把他拉进了903。

    江鸥就站在那里,一贯扎得齐整的头发松散着,垂落了几缕在脸侧。她垂着目光,拉着嘴角,眼下微微浮肿,不知是哭过还是单纯太过疲惫。

    江添想叫她一声,还没张口就看到了扶着床栏的人。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陌生又眼熟,陌生在于对方病入膏肓的模样,眼熟在于对方抬眸看过来的神态。

    他愣了两秒,终于认出来。这是那个跟季寰宇在昏暗卧室里纠缠不清的男人。

    江添不记得那人的脸。幼年时期长久的排斥让他遗忘了长相,像刻意打上去的马赛克,但他记得对方惊愕的眼神,那一刹那的对视令他恶心了很多年。

    以至于再次见到的这一刻,那种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又来了。

    江添脸色瞬间冷下来,下意识摸向后颈的疤。这个动作落在江鸥眼里,她僵了好一会儿,慢慢抬起头哑声问:“小添,你认识他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是个问句,但她的语气却是笃定而麻木的。

    江添摇了摇头,幅度小得仿佛只是动一下。

    “你认识他。”江鸥又说了一遍。

    江添这次没再否认,而是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认识他的?”江鸥声音很轻也很慢。明明只是站着,却好像极费力气,“是见过么?在附中那个老房子里?”

    过了半晌,江添才拧着眉含糊应道:“嗯。”

    “所以……”江鸥咽了一下,像是在把某种翻涌的情绪摁下去,又像是在努力压着恶心,“所以你知道了?你知道他跟你爸……他跟季寰宇什么关系?”

    “嗯。”

    那个瞬间,江鸥感觉有点心疼。但巨大的荒谬感铺天盖地淹没过来,以至于她挣扎在其中,忽略了那点酸软的刺痛。

    她说:“所以就我不知道。就我一个人、跟傻子一样、什么不知道。”

    “小鸥——”季寰宇叫了一句。

    “你别叫我!”江鸥声音快破了。她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尖锐的音调,“你不要叫我,我恶心!”

    其实来医院之前,她觉得自己是可以保持理智的。杜承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她坐在沙发上一条一条地看,每个字都看得很清楚,没有崩溃也没有混乱。只是觉得冷,从胸口到四肢冷得打颤。

    杜承说“寰宇打给小添的钱全都被退回来了,一分没收,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尽到义务。”她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大脑还没有变成空白,甚至还给江添回了一条微信。

    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的,没想到只是情绪太浓了,堵在了路上,直到这一瞬间才汹涌爆发。而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浑身都在抖,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说:“我真的觉得好恶心啊季寰宇。我18岁就跟你在一起了你知道那是多少年吗?我这一辈子就一次18,你能还我吗?我因为你跟我妈吵过多少回架你数过没?!她年纪大了记不清人了还抓着我跟我说,你别一门心思惦记着那个男生,妈比你识人。我哄过她多少回?我跟她说了多少次放心?我妈到走都没放过心。你能把她还我吗?你当初跟我说,儿子你会照顾,你照顾了吗?我把他接回去的时候,睡着了帮他盖个被子他都躲你知道吗?”

    季寰宇僵在那里,形容狼狈。既像被迫游街示众又像反省。既恼怒又羞愧。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跟杜承混在一起。”江鸥说。

    她第一次这样言语直接地戳向某个人,一个弯都不打,怎么尖锐怎么来,像是崩溃前的歇斯底里:“小望——”

    盛望突然被叫到,愣愣地看向她。

    江鸥指着病床边的男人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盛望动了动嘴唇,他有点心疼江鸥,想让她别这样。因为她每一句话都是双向的,既扎了季寰宇,也扎了她自己。但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劝阻,不止他,这里谁都没有资格劝。

    “他是阿姨的中学同学,就坐阿姨后面。”江鸥认真地说,“阿姨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之一,有了孩子我当干妈的那种朋友。”

    “这么好的朋友,跟我丈夫滚到一张床上去了。”江鸥话还是跟盛望说的,目光却盯着季寰宇,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抖,“男的跟男的,是不是很恶心?”

    她知道季寰宇好面子,不喜欢在任何一个外人面前暴露不堪。所以她偏要说,还偏要挑他最没关系的人说。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季寰宇身上,所以没有发现,在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盛望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朝后撤了一步,又被江添抓住了手腕。

    季寰宇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江鸥,满身痛处都被戳了个遍。那点愧疚瞬间消失,被恼羞成怒填塞满了。他深呼吸了一下,克制着语气说:“小欧,我从来没有想要故意恶心你。我发誓,当年跟你在一起是真心的,我——”

    江鸥闭了眼睛,一副把他屏蔽在外的样子。她在季寰宇身上吃过太多亏了,她已经被搞怕了。以前她试着信他每一句话,现在她一个字都不想信。她甚至陷入了一种惶恐不安的境地,觉得周围谁都有问题,谁都不说真话。

    “好,不说这个,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季寰宇咽下话头,又试着解释道:“我答应过小添,不找你、不给你添堵。小添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没脸找你,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龌龊。但是杜承不一样,他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只是时间久了看开了。杜承他——”

    “你在帮你的出轨对象跟我解释吗?”江鸥说,“还是你本来就是同性恋,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我才是那个横插进去的?”

    季寰宇有些烦躁:“不是,我只是——”

    江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句话本来是为了刺激季寰宇,可是说出来的那一瞬,她才意识到这句话刺激的是她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是活得一塌糊涂。没做过一次正确选择,从头到尾都瞎了眼。

    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脚有点站不住了。于是她白着脸对季寰宇说:“我不想听你说话,我看到你们这样的人就想吐。”

    “我们这样的人?”季寰宇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冷下脸来尖刻地问:“哪样?跟男的在一起?同性恋?”

    他性格很极端,气急了也依然口不择言,只想把箭都扔回去,专挑对方的心口扎。江鸥的心口大概只剩一个儿子。

    于是季寰宇朝江添这边看了一眼,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跟盛望之间那点微妙的东西。季寰宇嗤笑一声,对江鸥说:“那你记得也提防提防儿子,搞不好跟我一样。”

    江鸥和盛明阳下意识朝江添看过来。

    在他们目光落下之前,盛望把手从江添指间抽了出来。

    江添攥得用力,他抽得也用力。

    其实只是为了遮掩而已,但江添手指从他腕间滑落的时候,他心脏重重一落。就像站在出了故障的电梯里,脚底突然一空。

    江鸥的错愕只有一瞬,下一秒,她就站直了身体,甩了季寰宇一巴掌。

    她幼年乖巧,少年活泼,人至中年反倒柔弱怯懦起来。四十多年从没跟人动过手,这是第一次。

    她把江添挡在背后,对季寰宇说:“你放心,小添跟你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永远不可能跟你一样。”

    这一个巴掌一句话仿佛用了江鸥所有力气,打完之后她整个人都在晃,几乎就要站不住了。盛明阳眼疾手快扶住她,转头叫了护士。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涌进来,又带着江鸥他们涌出去。

    盛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离开的,只记得所有人脸色都很差、脑子也乱,像被打散的鸟群。等到一番折腾完回到家,盛望在沙发里坐下来,才后知后觉感到掌心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两只手掌被掐出了一片红印,几乎破皮见血。

    他攥得太紧了……

    孙阿姨这天夜里没回去,在盛家忙前忙后。屋里的氛围沉闷而压抑,所有人说话都是轻而慢的,有种精疲力尽的意味。

    江添靠在沙发上,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盛望转头看过去,发现他抓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眉心却是皱着的。

    盛望茫然地盯着手机时钟,看着指针一格一格挪着,终于挪到了0点。

    他想亲一亲江添,跟他说:哥,生日快乐。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江添根本不可能快乐。

    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