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梅十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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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少顷订婚的消息是在五日后顾儒林的生日晚宴上爆出来的,与他订婚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日子在学堂里与我说喜欢他的那位同学斐英树斐小姐。

    记得当日我和师哥说这件事,他只淡淡一笑当句玩笑,没想到时移世易,短短月余内,斐同学的愿望便可成真了。说实话我并不讨厌斐小姐,相反还很喜欢她的直率与坦诚。如今当日的戏嘘之言一语成箴,她成了顾先生口中名正言顺的宁园未来大少奶奶,我却可能是他们未来名义上的“姨母大人”。

    姐姐说,顾先生已经正式向她求婚了,顾少顷与斐英树要订婚的消息就是顾儒林告知她的。

    这五日内,我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谁的电话也不接,谁的来信也不回。顾少顷在第三天从上海赶了回来,我拥被坐着,听着姐姐向我说他怎样站在中庭求见父亲母亲,怎样苦苦等着我的出现。

    风从远方吹来,窗外的梧桐依旧屹然站在那里,粗大的枝丫上残雪覆盖,像数条灰白相间的龙,蟠在梧桐古老的枝干上,月光中闪着银灰色的光。

    “小妹,你就是不见他,也该明确的写封信给他。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件事毕竟是儒林做的主,不是还有两日才到生日宴吗?”

    我苦苦一笑,的确还有两日才到宴会,我宁愿此时什么都不知道,等那日真正来临,或许我们还可在这五日好好的见一面。他临走前说,会到绣楼找我,可时间仓促间我并未来得及告诉他我已经不在绣楼居住。或许这就是错过,我们总在时间的交错中错过最佳的机会,从没有告白到渐行渐远,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姐姐,还有什么意义呢?都不重要了,我很喜欢斐小姐,你知道吗,她就是斐姐姐的小妹,也是我同学。我很喜欢她,而且……她与师哥也确实是郎才女貌。”

    “郎才女貌?”姐姐反问道,“你与顾少顷也是郎才女貌,阿昭,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呢?你难过,就去大堂问他啊!”

    “问什么呢?问我们的关系从开始就不被看好?问以后我做你姨母大人怎么样?姐姐,你不是说我还有大好的时光可以遇到更多的人吗?现在我把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解决了,你和顾先生的事不是更加水到渠成吗,你应该高兴才是。”

    “阿昭你……”姐姐被我噎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又热又冷,一时无法再说什么。

    而我自己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也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半刻才醒悟过来:“姐姐,我并不是那样的意思!”

    “我知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确是此事的受益者……”

    有小丫头蹑手蹑脚送了粥来,看到我与姐姐皆不说话,低声回道:“大小姐,老爷让您过去。顾先生送来了请帖,邀请咱们全家去参加他的生日宴,老爷已经答应了。”

    姐姐看了我一眼,把手里拿着的云英织衫丢在衣架上起身便走。那织衫本是她要我穿着去见顾少顷的,此时被她丢在衣架上随意挂着,一霎时有种萧索孤寂的绝望。至少,姐姐有一点说对了,我该给他去封信,不为别的,只为我爱他。

    默默想了会,披衣而起,坐在窗下开了灯,拿起自来水笔持笔而书。

    师哥:

    我想了多日,决定写这封信与你,原谅我没有勇气见你,或许从那****走开始,我们的情和谊就已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分开吧,带着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话分开。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你的神秘从见闵爷开始,或许还要更早。我知那是一种危险却崇高的事业,就像你与世珂在东洋就已结识一般。很多个日夜我躺在绣楼精巧的床上一遍遍想着“你到底是谁”这样的问题,我怕,怕听到真相后的震动,也怕我自己绞痛着的感情。姐姐与成韵哥哥的先例摆在那里,我的懦弱是这样明显,我怕那危险的漩涡,怕它将你引至不可回头的境地……却不能阻止你,也不能扯着你的衣袖不让你离开。

    你和世珂是同样的奋战者,社会的喧嚣与匪难,国家的风雨与飘摇,我知道你谋的是我够不到的世界。那片海里无限自由,有花香,也有无尽希望黑暗。而我,注定要在家庭的羁绊下降了帆,拒绝大海的诱惑,逃避那浪涛的拍打……

    我说过,看了太多古代与西洋的传奇,我已不再惊异人生的遭遇。

    不过这是诳语,一个自大者和懦弱者的诳语。实际上,我很脆弱,脆弱得像一支暮夏的柳条,经不住任何风雨。

    所以,我选择离开,忘掉我们的爱情。

    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英树吗?听闻她得偿所愿,真要与你订婚了,我是该高兴你的造化,还是可叹我们的命运?我承认自己听闻消息后身体的颤动,也绝望地心痛顾先生的动作如此之快,却明白我们的问题不仅仅是姐姐与顾先生,我与你。

    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韩妈也差点让人毒死,我被抓去了警局走了一遭,接下来呢?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着我?

    我忘不了在警局呆过的漫长一夜,其实也仅仅一个时辰罢了。那一声声女人的叫骂,一声声绝望的呐喊,那黑暗如漩涡吞噬着我坚定的意志,也叫我生出无尽惧怕。我颤抖了,我要逃避,逃得远远的,让浓荫如盖的梧桐、幽深的古宅来庇护我,庇护我这颗不安宁的心。

    祖母要我做主自己的婚姻,所以我肆无忌惮毫无悔意地爱了你,然而现下,从此刻开始,我将不再任由自己而放弃家人,我要反击,我要找出隐藏在家里多年的坏人来保卫刘家,而这个决定,却不再有你的帮助。是的,我怕赭红袍的事件再次上演,比起爱你,我更希望你在这个世上好好活着,哪怕它的代价是离开你。

    我对姐姐说,我愿成全她与顾先生,她是反对的,她为你说过话,她了解我,她永远是我的好姐姐,所以相比她继续呆在家里与我们一起承担未知的未来,我愿意她脱离出去,尽管我觉知她也有未告知我的隐瞒,但相比性命的堪忧,其他一切总是抵不过命的。所以我不想去探究姐姐嫁先生的原因,只希望你不要记恨她。

    对不起,这样的信件是悲伤的,因为我决绝的缘故,枉害了你时间地利的人和。所以,我留下这唯一一封紫信——紫色,这个我喜欢的哀愁、忧郁、悲剧性的颜色,就是我们生命邂逅的象征吧。

    那些曾经的欢愉与年少时的乐观,通通在世事的无奈中走远了,也散去了。

    最后,就让我再任性一次。

    我爱你,前所未有的爱着你,可是这份爱注定是绝望的桔梗花,如果那时我们能不顾一切的离开,在所有事情尚未生时,或许,我们又是不同结局了吧?可惜,注定要被诅咒的人生终将没有如果!

    罕昭字

    民国九年冬日

    心中泪水连连,本已将信纸折好封印,却在叫人寄出时有了犹豫,也许,我该再见他一面再交出也不迟,就一面,只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