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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请了近支亲友,但第二天,荣国府还是贺客盈门。
宁府的贾敬之妻陈氏、贾珍继室尤氏,都过来帮着迎客陪客,免得有身孕的王氏累着了,也免得老太太支应不过来。
元春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来赴宴的夫人们,有很多都带着一两个女儿,而这些女儿的年龄大致与她相仿,或者比她略大一两岁。
因在家里,元春也没有穿官服,这些女孩儿便只以姐姐妹妹之类的称呼与元春打招呼。王熙凤一直住在贾家,元春便把这些姐姐妹妹们全丢给她去接待,自己里里外外地各处巡查,以掌控大局。
见了王熙凤那进退自如、长袖善舞的样子,就有亲戚就很羡慕地对王氏说:“听说凤丫头这半年一直住在府上,跟着你家大丫头读书习字?”她也想自家女儿跟着元春混几日,好镀镀金。
王氏笑道:“读什么书啊?不过是元丫头带着凤丫头混闹,若这也配叫‘读书’,我都替她们害臊。”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下意识地摸着肚子:“我如今身子重,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有些管不过来,便托元丫头照看几日。谁知道那丫头颇有些无法无天的,将家中许多旧例都改了,一味地胡闹,竟似要将家里翻过来。不怕亲戚们笑话,我如今都怕凤丫头被她带坏了,我不好向娘家大嫂交待呢!”
所以啊,你们别将自家女儿塞我家来了!免得将来有什么差池,带累我女儿名声。
众人听出她言下之意,略有些不甘,可刚才王氏所说的,也不可不顾虑。
朝廷的“一品尚医”只有一个!自家女儿若无“一品尚医”的机缘和本事,却学到了“一品尚医”的行事作派,未必是福气!
可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当下便有酸溜溜的人,半玩笑半认真地问王氏的娘家大嫂、王熙凤之母谢氏:“若凤丫头被她家的一品女官带坏了,你当如何?”
谢氏无奈,只得笑道:“我家那丫头,自小就是个泼皮破落户儿,再也坏不到哪儿去了。跟着元丫头,只有学好的,哪会被带坏?你们的女儿就不同了,我方才瞧了瞧,一个赛一个的温婉娴雅。跟我那个女儿可不是一路人,可别叫我女儿先把她们带坏了!”
她绝对不能说自家女儿会被元春“带坏”之类的话!元春是朝廷的“一品尚医”,皇上和皇后都极其看重的人,跟几家王府也来往密切……这样的人物,哪会带坏人?!
所以,她只能贬低自家女儿,给女儿扣上个泼皮破落户儿的名声。虽然这名声对女儿不大好,但也只能从权了!
另外她心里也有一点小盘算:荣国府现在可有两个哥儿,其中一个还是女儿的亲表哥,与女儿正是年貌相当……所以,女儿为了姑母和表姐受一点小委屈,无妨的!
元春并不知道,她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许多亲戚都想让闺女跟她混一段时间。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本事当然最好!学不到的话镀一层金也好!再不济的话,跟元春混点交情出来,将来若有事相求,也好说话些。
奈何王氏直接替女儿把这些骚扰给挡了,让她们希望落空。
冷盘已经上桌,即将开席时,林之孝家的便派了一个丫头匆匆来报元春:“林大娘说,叫大姑娘到厨房去一趟。”
元春有些纳闷儿:自己半个时辰前才从厨房巡视回来,林之孝家的此时却派人叫自己去厨房,莫非厨房出了什么事?她用系统扫描了一下桌上的冷盘和酒水,确定已上桌的东西没有差池以后,就匆匆往厨房而去。
林之孝家的迎了上来,惴惴不安地说:“大姑娘,刚才柳娘子悄悄告诉我,说有两道刚出锅的热菜味道似有不对。她怕有什么差池,故而请大姑娘来看一看,也好安心。”
菜的味道不对?有哪些因素会导致菜肴的味道不对?柳娘子既然那样回报,应该不是烹饪手法导致的“味道不对”!
这柳娘子天生一条好舌头,对味道十分敏感。不管是什么菜,她尝一尝就可以知道菜里用了什么食材、新不新鲜、有些什么作料、大概是怎么烹饪的。给她一点时间,她还能原模原样地把这道菜复制出来。搁元春前世那个世界,柳娘子简直就是未来的食神啊!
元春这次整理人事档案时,把柳娘子的这项长处挖掘了出来。这次宴客,元春就给了她一个重要任务:试菜。厨役做好的菜,都需要柳娘子尝过,确认味道无误了才能端上桌。若宴席上的菜品出了什么差池,元春唯柳娘子是问。
如今,柳娘子回报有两道菜“味道不对”……
是食材变质?遭遇古代的假冒伪劣?或是……菜里被加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元春觉得,菜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是有可能的!前阵子她调整了一些人的岗位,动了一些既得利益者的蛋糕,难保没有人心生怨怼,想给她找麻烦添乱。今天是便宜娘的寿宴,内宅的宴席由她全权负责组织安排,若闹出个“集体食物中毒”之类的事件,她可就英名尽毁了!
元春心情有些凝重,跟着秦桢走进了试菜间。就见柳娘子正皱着眉头,盯着一张桌子上的两排热菜发呆。
“就是这些菜么?”元春问。
柳娘子点点头:“是这些。有一种……我从未尝过的味道。有一点辣,但又不像是辣子之类的作料。”
元春点点头,夹起一点菜闻了闻,又尝了尝。同时打开医疗系统,启动鉴定功能!
卧槽!居然是巴豆油!
巴豆油是有毒的!虽然菜里的份量不是太多,但也足够让一些体质偏弱的人拉肚子拉到虚脱甚至送命了。便宜娘现在还怀着身孕呢,更不能沾!
看来,她遭遇宅斗文的常见剧情——饭菜里下药了!
要不要这么俗啊?!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厨房啊、宴会啊什么的,果然是宅斗事故高发区!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安排了这个柳娘子试菜!不然我大概要到这些菜快上桌时,才会有机会发现菜里有问题。端出来的菜又临时撤下去,任谁都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若让赴宴的亲友看见了或听到了什么,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这些菜里都不干净,找个空桶来,把这些东西都倒进桶里封存起来。柳娘子再去趟前头的厨房,把所有菜都试一遍。”元春直接给出了处置方案,然后转身就走,直接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叫厨房里的人原地跪下,禁止走动,我去检查。去叫郑复家的来。”
林之孝家的立刻脸色凝重地快步去传话,柳娘子又匆匆往前头宴官客的临时厨房试菜。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这时代没有抽油烟机,今天的烹调任务又相当的重,厨房里的空气就不怎么好。
厨房里的厨役们都已跪在了地上,为首的厨头有些气愤愤地说:“大姑娘,我等犯了什么错要罚跪?若是耽误了上菜,可如何是好?”
元春冷哼一声:“若是做的东西不干净,还不如耽误了上菜呢!”视线在他身上一扫,又报了两个菜名,问这两道菜是谁做的。
一个胖胖的中年厨子忙磕了个头,心惊胆颤地回:“是小的做的!”厨头皱眉看着他。
元春便直接到那胖厨子的位置上,医疗系统功能全开,把案上的东西扫了一遍,直接拎出了一罐搀了巴豆油的菜油。
“刚才谁来过?谁动过这油?”她用一根筷子蘸了点油,拿到鼻端嗅了嗅。半个时辰前她到厨房巡视时,这罐油里肯定还没有搀巴豆油!
那胖厨子叫辛磊,正慌得不知所以,听元春问谁来过,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前院侍候的一个小厮来过!那小厮叫鲍五,说前院有一名客人想吃糖蒸酥酪,因前面的厨房没做,珍大爷就叫他到后面来问问,看有没有?因今日家里有宴席,并没有做糖蒸酥酪这种不耐久存的点心。鲍五又磨缠了好半晌,央着我们做,说不做不好与珍大爷交代。只我们正忙着,也没功夫理会他。那小厮歪缠了一会子便去了,难不成这油有什么不妥?”
元春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而是问:“还有别人来过吗?包括在厨房做事的人,有人靠近过你这个油罐吗?”
辛磊茫然地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元春便不再问什么。又在厨房巡视一圈,细细检查过一应物事,确认都没有什么差池了,才道:“把辛磊带出去关起来,叫人好生守着,其他人继续忙吧!辛磊的东西不许动也不许用,分给他做的菜其他人分摊了。”
元春拎着那罐搀了巴豆油的菜油,从厨房出来时,郑复家的正好来了。
元春先说了对辛磊的处理结果,然后把手里拎的油罐递给了郑复家的:“这罐油是物证,好好保存着。若出了一点差池,我唯你是问。另外,叫人去各处门户传话:若见到鲍五,立刻拿下。你们也留心着,见了他就将他拿下。”
又对林之孝家的说:“厨房重地,再放一个闲人进去,别怪我翻脸无情!”
元春虽没有明说油里菜里有什么问题,但看她行事,谁还猜不到饮食中出了岔子?林之孝家的吓得直冒冷汗,连声答应了。
元春又叫人去请秋凝霜等人来。秋凝霜等人毕竟是宫中的宫女,叫她们侍候自己无妨,可不便让她们过多参与贾家的事。所以之前,她并没有让秋凝霜等人跟在身边或插手这一次宴请。但如今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要人尽其用了!
安排好了这些之后,元春又去了负责前院官客的临时厨房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个鲍五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便将柳娘子安排在前院厨房试菜,以防万一。
回内宅的路上,元春就在思索:怎样才能尽快拿下鲍五,不让他搞出更多的破坏呢?
比较有效的方法是守株待兔,一是在鲍五住的地方守,看鲍五会不会回去;二是在内宅的宴席上守。一个蓄意投毒的人,大约不会错过众人毒发、兵荒马乱的诱人场面——那可是他的“胜利果实”啊!
等秋凝霜等人来了后,元春就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宴席进行到中途时,郑复家的来报告:抓住鲍五了!
元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一场可能轰动京城的食物中毒事件,就此消弭于无形。
当宾客陆续告辞而去,元春就在思索:怎样让此事发挥最大的价值?一分钟之内,她就决定借题发挥,给贾家那些奴才好好立一立规矩。妈蛋,不发威当劳资是病猫啊!
因此她也不急着发落鲍五和那个厨子,只说今日是太太的好日子,别叫小人冲撞了。叫郑复家的分别看好两个嫌疑人,别叫死了或逃了,也别叫他们串供,明儿再发落。她自己却找了几个人来问话,心里便渐渐有数了。又安排了秋凝霜和秦桢两人带着贾府仆妇去查找人证物证。
当夜元春也不急着睡,磨蹭到了三更时分。她便带着人,根据之前一些仆人打的小报告,向一个守夜之人聚赌的窝点直扑而去,拿住了七八个喝得醉醺醺的人。
“贾家付了月钱,原是叫你们来上夜的。你们又是吃酒,又是赌钱,这上得什么夜?想过逍遥日子,自个儿回家过去,又何必赖在里头白领着月钱不做事?”元春轻轻拈起桌上的几枚铜钱,又一枚一枚地抛回桌上,似笑非笑地说,“赌注还不小啊!看来,你们都是财主呢!怪不得看不上守夜的这点子月钱。”
那些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酒也醒了大半,连连磕头求饶。
元春也不急着发落,只叫人把这些人都看守起来。
第二天,荣国府许多仆人都隐隐听说了昨天的风波,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代善、贾母和王氏、贾珠、贾琏等都派了人来问,元春便约了个时间,叫他们都来听审——当然,王氏怀着身孕,又是年轻女眷,就不必来了,回头自己再向她禀报。又让人把东府的贾敬和贾珍都请过来。
等人到齐了,按秩序坐定。元春就戴着顶帷帽,坐在了贾琏的下首,然后叫人把一应人证物证都带上来。
被关了一夜,那个叫辛磊的胖厨子精神有些萎靡,那个鲍五却似打了鸡血一般,一路走一路叫:“我犯了什么王法了?”
元春也不理会鲍五的叫嚣,直接问那辛磊:昨日午宴时,鲍五去厨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辛磊被关了一夜,几乎彻夜难眠。也想明白自己定是被这鲍五给暗算了,那罐油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如今元春既然问询有关的问题,他又哪会为鲍五隐瞒?就把鲍五如何说贾珍要糖蒸酥酪、如何被拒绝、又如何夹缠了半晌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贾珍一脸骇异,忙道:“我不曾吩咐过这样的事啊!太爷、老太太、大妹妹……爹……”把荣府和宁府重要人物挨个儿叫了一遍,急切地说,“你们要相信我啊!”
鲍五也是一脸骇然,盯着贾珍道:“珍大爷,昨天明明是你……”
贾珍气得暴跳如雷,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去踹鲍五,却被坐在他旁边的贾敬一把扯住。
“珍儿!”贾敬严厉地看着他,制止了他的冲动。
贾珍不由得心里一颤。他转身就面向贾代善跪下:“请太爷明鉴!要个糖蒸酥酪并非什么大事,我若真要了,定不会不认的!”
他不知昨日内厨房究竟出了什么事,但这件事与他无干!他一定要撇干净了,不然回家后定然又是一顿好打。
“珍大爷当然不会认了!要个糖蒸酥酪的确不算大事,可珍大爷吩咐我到厨房,却并不是为了要糖蒸酥酪,而是为了去撒盐的!”
鲍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朝代善磕了个头:“太爷,是珍大爷给了我几两银子,让我混到负责后宅宴席的厨房去,往菜里多撒几把盐,想让负责安排宴席的大姑娘丢个丑,免得她那样得意!小的推托不过,只好应了。只是到了内厨房以后,没胆子下手,混了一阵便去回报珍大爷说:大姑娘看得太严,小的没找到机会下手!珍大爷无奈,骂了小的几句,才丢开了手!”
他又朝代善磕了个头:“太爷,小的所说,句句属实!请太爷明查啊!”
贾母、王氏、贾珠、贾琏先是松了一口气。跟着疑惑起来:如果这鲍五所言属实,只是往菜里多撒盐,还没有撒成……元丫头(元妹妹)弄这么大阵仗,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元丫头(元妹妹)不像是这样的人啦!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元春。
贾代善却深知元春的为人行事,神情由始至终很凝重,对贾珍和鲍五的话都不置一词。
贾敬看看鲍五,又看看贾珍,心中犹疑不定。若说贾珍对元春怀恨在心,他相信!若说贾珍为了报复元春,在元春负责组织的宴会上往菜里撒盐,令元春出丑,他也难以断然否认!可儿子这副毫无心虚愧疚、快被气晕了似的倒霉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被冤枉的?
贾珍的确快被气晕了!他娘的,我这二年是犯了哪路小人?先是被柳如玉那贱人设局陷害,如今又被荣国府的一个奴才污蔑!
他郑重地跪在地上,举手立誓:“太爷,老太太,爹,还有……大妹妹,我对天发誓:我若吩咐过鲍五往菜里撒盐,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这事儿他真没干过,所以这誓发得格外真诚!
元春轻咳一声,忍住到嘴的笑意,带着三分调侃地说:“珍大哥请起来吧!这个我相信你。”
往菜里撒盐这种事,虽是宅斗文里的经典桥段,但不像是一个“爷们”的作派。何况,今天要审的也不是往菜里撒盐,而是往油里下毒。
贾珍一愣,万万想不到元春竟是首先表明相信自己的人。他不由得心下一松,看代善和贾敬都微微朝他点头,便站起身来,弹了弹袍角,又坐回了椅子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元春便笑着对鲍五说:“轮到你了!”
鲍五一脸的傻相:“轮到小的什么?”
元春微笑道:“轮到你发誓了!现在是两方对质,珍大哥已经立了誓,该你立誓了!”她拖长了腔调,悠悠地说,“我是见过神仙的!所以我知道,天地鬼神可鉴这句话,是有根据的。你若想我们相信你的话,不如你也立个誓?”
鲍五神情闪了闪:“小的立了誓,大姑娘就会相信小的吗?”
元春闲闲地说:“不一定。一要看你这誓言是怎么立的,有没有破绽和漏洞;二要看看后面能审出什么。有些胆大包天之徒,或许会认定神仙不得闲,没功夫管人间的闲事,所以连对神仙也敢说谎。”她微微倾身,略带压迫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鲍五,“你立不立誓?”
鲍五一咬牙,便立誓:“小的也对天发誓,若小的适才所说有半句虚言,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不不不……”元春朝鲍五摇摇手指头,“你的誓言可不能这么发!不管虚言实话,都是一句一句的,半句半句的话那是怎么算的?所以,你这誓言立得不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立过!记住了,你若再在誓言中做手做,就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代善等想不明白元春为什么要在立誓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你看元春一眼,我看元春一眼,却都不说话。
鲍五无奈,只得咬牙重新立誓:“小的对天发誓:如果刚才所说有一名虚言,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说完之后,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一抖,仿佛头顶的不知几重天上,正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看着他。
元春轻叹一声,微微一笑:“好了!都立过誓了,可以正式开始审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