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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时还算衣冠整洁,回来时已是疲惫不堪,满身狼狈。岑可宣低头自视,衣裙上褶皱划痕重重叠叠,即便昨夜清洗过,仍有残留痕迹,更何况今日双膝跪地时沾染的泥土,实在是一身脏乱,一身落魄。想换套像样的行头,伸手往衣内一摸,竟囊中羞涩,无银支付了。
她仰天望去,见雨后放晴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宛若碧蓝澄澈的一块巨大的丝绸布匹,无暇,且纯净,然这等出色景致落在此时的可岑可宣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你也跟我一样,一贫如洗。”她喃喃低语道。
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穷得响叮当,她琢磨着该去找找范玉卿他们,不过消失了这几日,约莫回去也找不到人了。她不无沮丧地想着,兴许只有小武还等着我。
“那家伙虽说是个无赖小流氓,可人实际上不错。”她自顾自想道,“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随我来寻找寒越。”对于这一点,她一直心存感激。
这世上少有无缘无故的好人,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这个人人皆知的道理,经历了一番波折的她,似乎仍旧不大懂。
小武当然不会为了她的事情甘冒风险,她却当他为人热情,是个不错的好人,对他无端生出很多信任。而向来坦坦荡荡,毫无所求的范玉卿,出于好意予她方便,更一路护她安全,她却心存疑虑,犹疑不定。
某种程度上来讲,辨识人心的本事,她真的很差很差。
从明音寺后山而下,刚刚入了镇,才发现镇里气氛有些古怪,原本是个安静的小镇,眼下竟好似热闹了不少。两个江湖人模样的家伙,背上别着刀,一左一右走在前面,正自顾自说着话,头也不回地高声谈论,因此也没注意到背后跟了一个亦步亦趋,光明正大倾听的小姑娘。
“白眉老怪出手狠辣,又听不得半点不好。那人不过暗讽了他几句,竟然把人舌头都给割了。那嘴里流的血,掉得满地都是!”说的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息,“见到的人,个个是一声都不敢吱,可真是惨不忍睹啊……”
“他这不就是心里有气没处撒么!”另一人大为讽刺地说,“前不久被御景山庄的人教训得如同丧家之犬,不找人出点儿气才舒坦不是,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这些没名头的!他要是真有本事,何不去找姓白的晦气去?”
这口气,听起来酸溜溜有着天大的怨气般,约莫自己就是个没混出名堂的家伙,感同身受罢了。强者恃强凌弱,弱者除了背后嚼舌根给自己爽快,当面却是半个字不敢吭。岑可宣暗暗跟了他们几步,这话里面的内容,倒是立马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连忙抓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劈头就问:“三清门的人在哪儿?”
那人不料身后会突然伸出一只手,转身之际面色突变,很是警惕地道:“姑娘哪条道上混的?找三清门的人何事?”他瞧见岑可宣身上残留的刀痕和血迹,便认定她也是个老江湖,直问其目的。
岑可宣一愣,心下琢磨着:他们方才说了许多三清门的坏话,倘若我谎称是三清门的人,他们定然不会带我去,反倒会想法子封我的口,以图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好说道:“我与那白眉老怪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被他砍去舌头的人,便是我的夫君。”忍着内心的别扭,她还是胡乱扯了个借口。
这话一出,但凡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恐怕都该兴奋了。果然,另一人伸手往前一指,脱口就道:“前面,福来客栈。”
说是前面,她却绕过好几条街才抵达,当她找到这个客栈时,事情早已经了结散场,地面残渣皆已扫尽,店小二忙着清理破碎的桌椅,以及扫去各处的尘埃,正忙得不亦乐乎,上前打听一番,才知晓三清门的人已经上楼去了。
她环顾四周,但见厅内零零星星坐了些人,吃饭聊天,喝酒吹牛,仍有几分热闹的。
据店小二所说,三清门众人上午在此处与人发生了冲突,大打出手,断了对方舌头不说,竟还毫不避讳,仍旧留下来住在此店中。这意思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我就在此处,不服可随时前来讨教。”这等傲慢欺人的姿态,不被人教训,也只会欺压他人,一丘之貉罢了。
除却不久前发生的这番是非,间或又有人提及镇上的牡丹,从他们偶尔吐出的话语听来,竟是错过了洛阳牡丹,到定水镇来赏花的。
洛阳城的牡丹花闻名天下,无人不知,然则定水镇这处,有一个好处是洛阳城没有的,那便是花期的延后,因而路途耽搁,仍有补救之处。可眼下时节,即便是在定水镇,牡丹花盛开的季节也接近尾声了。
“虽说日子晚了些,凋零了不少,风致却仍是有那么几分。”她听见赏花的客人如此说。
“正是,正是。”亦有人随之附和。
岑可宣稍一回想,隐约记得明音寺内山石相间,清泉流泻,莲花翠荇浮于水面,最是常见。但曲折游廊间,确可瞥见园内盛开的牡丹,色泽宛若彩霞,又似繁华织锦,很是惹眼,这还仅是清净之地的寺庙内。
西北方向的牡丹山上,想必更是姹紫嫣红,开遍了整个山野,连就小镇街头,其实仍时有可见。她竟然在一路的折腾颠沛中,忽略了这难得一见的极致美景。
有人不远千里只求一见,有人身在此处,却视若无睹,如今紧要事情一了,略略想来,遗憾之感油然而生。
她偏过头朝外望去,对面的绣坊里彩娟绫罗排排并列,门口两盆艳丽的牡丹,和那绸缎上绣着的牡丹花相互映衬,怎一个美字了得。
真是姹紫嫣红间,繁花似锦,锦似繁花。
绣坊的老板娘穿得同样艳丽,她手里摊开一块丝绸,正与一名客人说着话,那客人携带了一位姑娘,老板娘将布匹往姑娘身上试了试色,又笑着为她整好发饰珠花,遮住了客人的身影。
姑娘与客人随着一名店内的小厮转身入了里屋,她瞧见那客人穿的一身白衣,转眼不见了踪影。
“白……”迈开腿立马就要过去,刚到门口,动作戛然顿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了,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衣肩和袖口,这满身的狼狈,令她无端生出些落魄心思。
对面的姑娘正好又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与老板娘说着话,眉眼弯弯,宛若月牙,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岑可宣满腔热情散去,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折身入内。翻出兜里面最后的两个铜板,最终要了一碗清粥配青菜,清粥就纯纯粹粹是毫无杂质的清粥,炒菜也果真没加半点多余的油水。
“姑娘您慢用!”店小二将一碗一碟往她面前一放,转身招呼其他人去了。
人穷志短,之前靠着林大小姐,吃得好住得好,即便昨日凭借着寒越的本事,也能打得了野味,算是有鱼有肉,今日却只能喝点白粥了。她望着泛白的清粥和一碟简单的炒青菜,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样也行。”她安慰自己道,“总比没得吃好。”吃饱了肚子,还得回去找人,找得到小武最好,找不到的话……难道直接回碧柳园么?
她竟然生出些胆怯和踌躇,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
当初听闻李师傅和小姑姑的对话,她心中混乱,不敢去直接询问,只能仓皇失措地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偷偷地哭泣。可到了今日,她仍然从未想过去找到他们,或者求证,或者质疑。
李师傅对她的排斥和不认可,她早早已经隐约知晓,只是一直不解其中缘由,而小姑姑岑晓染更是从小偏心岑子非,整个岑家,这二人恰是最不喜欢她的,不过把她当作外人而已。
可他们不会凭空乱说,拿岑家诸多人的性命来诋毁旁人。
终是人心难测,作为灭族仇人之后的白莫寅,他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究竟是置身事内还是事外呢?也许他并不知晓曾经的那桩事,毕竟九年前,他也不过是个未曾长大的少年。
兴许只是他父亲临终前,对于这门婚事和对玉佩的寻找有了特殊的交代和叮嘱,他和白玉枫,不过是遵从父亲的遗嘱而已。
也许,他并无恶意,又也许,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定是我误会他了。”她暗暗对自己说。
可是,他像是那种一无所知的人吗?岑可宣想起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