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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因之后的去留问题愁眉不展,一边无意识地开始喝起粥来,才端上凑近嘴边抿了一小口,眼前一晃,越过来往的人流,她竟然看见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和尚和一个短须汉子。人还未全部迈进,声音却先至了。
“这么大一家店,连一只烤鸭都买不到,我看啊,你们店还是不要做了,趁早关门大吉!”那大汉手里提着只烤鸭,大喇喇说着迈入了门内,他生得身宽腰阔,浓眉黑目,腮边带短须,腰间别着一柄弯刀。那弯刀并不多么巨大显眼,但状似蛟龙,色若古铜,一眼看去锃明发亮。
“这不是在白云谷见过的宴十三么?”岑可宣忽然想起,“倒是记得他说过,他和那个罗十八皆来自三清门。”罗十八不幸断了一只手臂而归,这宴十三可好好的。眼下与和尚二人同行,难不成这和尚也是三清门门下的?
岑可宣越发奇怪,因为这和尚也不面生,更是在芙蓉镇就曾经有过接触。她当时初涉江湖,找人急切,竟胡乱相信了来历不明的一个过路僧人,企图让他指点迷津。
“姑娘寻找此人的契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恰是出自这和尚之口。
今日看来,恐怕一切并非巧合那么简单。初出紫云宫就碰上他,他又恰巧是三清门的人,谁知他又不是别有目的的呢?她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让隔壁桌的人挡住她的身影,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口中的粥快见底了,被她悄无声息地放回了桌面。
“如今门主有难,急急召集我们来此,不知又有何目的?罗兄弟前段时日受了伤,断掉一只手臂,眼下是来不了了。”开口的人是宴十三,说罢还摇头叹息。
岑可宣想起那被咬断手臂的人,虽面容模糊记不太清,但当时断臂后血水横流的场景,依然令她心有余悸。
“门主的打算,其实又有何难猜的?”那曾经为她指点迷津的温润和尚,果然又开口了。
“哦?”宴十三与店小二抱怨一番后,便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入了座,将手上的烤鸭撕开一个腿,横在面前咬了一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抬起头说道,“你若猜得到,你倒是说来听听看?”
那和尚到底是出家人,虽与他同进同出,见他毫不避讳地吃肉,仍还是双手合十,眼睛一闭,不再与他说话。
“哎我说你这秃驴!”宴十三是个心快口直的性子,见他突然卖起关子,急得骂人了,“别老给我故作高深!”
不止宴十三着急,就连旁边偷听的岑可宣,也气得暗骂了他一句闷葫芦。还以为就快听出他们此行的目的了,谁知这人嘴巴一闭,不说了。
可是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只要能武霸天下,报昔日之耻不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又何须怕那御景山庄!”另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岑可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道人模样的先生走了下来,长须白发,仙气飘飘,眉目间更有故弄玄虚,故作高深之态。
“浑似个江湖骗子。”岑可宣偷偷评价道,正弄不懂这人是谁,紧接着就听见旁边一个眼尖的人偷偷说道:“这不是三清门的莫知人先生么,听说他自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预测。”
岑可宣想起那和尚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不知这莫知人道行深些,还是那和尚道行深,我看啊,既然江湖险恶,防不胜防,他们二人何不路边支个摊,算命为生罢了,何必与人见刀见血,徒生不幸。
冷笑归冷笑,未听出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心里不免还是带些失望的,倘若能武功大增,确实能令人忌惮三分,然而御景山庄多年累积的势力,又岂是凭一人之力可以对付的,说到底还是为了心里的野心和欲望。
不过听他们的口气,倒是和华玥的目的无二了。
关于冰莲的传说似真似假,却终究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张敏之最近恐怕日子十分难过,说不定还会惹上血光之灾。
虽然幼时有过交集,如今仍然只是不相干的人。岑可宣除了感慨,再无多的打算。抬起桌面的碗,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时,突然瞥见门口拐角处两个熟悉的身影,低头就暗骂了一声糟糕!
那二人一个面色凝重,年龄虽大,身体却轻盈矫健,一个满脸烦躁,虽年轻,脚步却更显轻浮,不正是刀柏峰师徒二人么。他们正形色匆匆地自大街上过来,目光左右扫视着,明显还在找人,至于找的是谁,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岑可宣连忙闪身后退,躲在楼梯下的墙角里,直想着等那二人过去就好,可那两人却偏往她这边走,眼见要进店来了,她一伸手,捉来一个路过的店小二道:“这是饭钱,赶紧收好。”旋即把手里的铜板塞给他。
那店小二皱着眉头看了看手心两个可怜的铜板,想说饭钱根本不够时,岑可宣已经匆匆忙忙跑到楼上去了。
“师父,我好像看到那丫头了。”杜萧眼尖的发现了岑可宣的身影,“往楼上去了!”
刀柏峰停下脚步看过去,只瞧见了零星上下的客人,没瞧见岑可宣半个影子。“你莫不要看错了?”思及杜萧平日极不靠谱的作风,他并未十分相信。
杜萧有一点倒是聪明,知道口说无凭,横竖师父又总质疑他的能力,于是比起多说废话,他选择了先行动。“我先上去看看,师父稍等。”说着迈开步子进了客栈,径直入店上楼了。
定水镇无端热闹了起来,不仅岑可宣感到奇怪,刀柏峰也隐约觉得不大正常,他为了精修习武长年吃素,禁酒,最见不得凡人贪图享乐,醉生梦死的颓丧之态,这也是为何一本正经的弟子贺光十分得他重视,而懒惰又爱钻空子的杜萧,始终不讨他喜欢。
客栈里,众人喝酒吃肉,毫无忌讳,原本打算入内的他止步皱了皱眉,最后又转身背对客栈,打算在门口盘腿而坐,刚掀开衣摆,敏锐察觉到一股异样的视线,猛然回头,街道拐角处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寒越!”他心中叫道。
被刀柏峰发现后,寒越转身拨开行人,很快又消逝在人群中。
岑可宣不知道的是,在明音寺后山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她以为各奔天涯的那个别离,其实并不是真的别离。寒越根本没有离开,他站在远处的一颗树后,一直看着她,倾注自己所有的在意,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沉沦。
在之前多日的相处中,他从未有机会如此直接地,将目光毫不转移地落在她的身上。他看着她跪在雨中哭泣,身子柔弱得仿佛即将被风吹倒,孤单得如同被抛弃的孩童,不知为何,他的心也跟着撕扯着疼痛。
这和他曾经有过的所有情绪都不同,来得猝不及防,毫无办法招架。
雨水从头顶的树叶间滴落,又随着风吹来,四面八方侵袭而至,浸湿了他的衣服,顺着他的黑发和冷硬的脸庞滑落。可是他并不在意这些了,他只是望着远处孤单而狼狈的岑可宣,不断想着:她冷吗?会着凉吗?我的离开令她难过了吗?
雨过天晴,朗空无云,远远见她站起身来,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路来到了镇上。
她入了客栈,他便在楼下的拐角处守望。
他不止一次地去想,若是她转过头来,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开心地笑起来说:“你竟然没走!”那双常常水汪汪的眼睛里,会不会溢满的全是喜悦和欢乐?
可是当她真正转身的一瞬间,他却不由自主地藏了起来。
胆怯,懦弱,战战兢兢,这种心思微妙得令他不知如何自处,更是将他原有的性格和习惯打得粉碎。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种,独属于寒越的方式:不被她知晓,不被她允许,只是这样默默地跟随。
究竟要跟到何处,何时,何地?他不知道,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做了这么一件毫无理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