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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亮和漆黑之中,光与影的交叠之下,浮动的尘埃逐一跌落,白衣趁着一双凉眸,墨色的长发垂落,如玉雕琢的面容,落入眼中时,清冽似冰雪消融时的一缕水划过心间。
只一眼,便沁入心头,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是……可是……这人生得这般好看,却令她提不起一丝亲近之意,究竟是为什么?
她望进他的眼中,望进那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瞳,一瞬突然明白,她说什么都无法撼动这人的心志,倘若他要她死,便绝无商量的余地。
她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我……我……”说话时身子一颤动,失去平衡竟然从柜子里滚了出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抬起头,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这荒郊野外的,此房又尘埃杂多,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做甚么?”他开口了,声音同他的眼神一样凉,却带着让人难以抑制的压迫感。
他说话时每前进一步,她便忍不住后退半步,手掌划到了地面的碎石也全然不知,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并无恶意,然而林雨霏却无端感受到刺骨的寒凉。
“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一面退后,一面说,后背已经抵在了墙壁,再无可退,“也……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白衣人平静地直视着她,寒眸似蒙了一层无法穿透的冰,看不出丝毫情绪,所以她也猜不出,这人究竟会如何处置她。
怎么办……怎么办……
林雨霏心慌意乱,大脑却一片空白,说不出半句理智的话,门外忽然传来声响,轻巧又小心翼翼。
有人来了!林雨霏失控地站起身,要大喊出声呼救,“我……呜……”对方立马上前紧紧捂住她的嘴,拖着她的身子将她往墙壁上一推,然后压住她,带着她隐在了高高堆叠的弃木之后。
木屑与尘埃的味道萦绕在侧,两人挨得极近,那个人面对面捂住她的嘴,她便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漆黑幽深,一眼望不到底,如此,便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其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膝盖重重抵着她的腿,将她全全控制住,令她不能动弹分毫。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口跳得极快,却见那人的视线全然落在了门口,她心头一颤,张口想要说话,可是刚刚蠕动嘴唇,才惊觉自己一动作便会触到他的掌心,她面色赤红,又羞又怕,再不敢开口。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门框仿佛被来者的手按住,又发出嘎吱一声,明显是来了一个人,那人脚步十分轻盈,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有人在吗?”
那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带着些好奇和谨慎,林雨霏无法动弹分毫,却瞬间听出了那是谁。
可宣……可宣……我在这里……
她瞪大了眼睛,立马想要出声呼救,可是捂住她的那双手却越收越紧,眼睛已经逐渐模糊不清……
“可……”她拼命想要发声,才挤出一个字,眼前的人似乎意识到她的意图,神色猛然下沉,捂住她嘴的手迅速滑下握住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没有半分犹豫。
林雨霏越来越喘不过气,卡在喉咙里的名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想说什么?”果然,他靠近她的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问她。
耳边的呼吸温暖中带着丝丝凉意,空气里似乎有什么流动着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她瞳孔放大,猛然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意。
“你想跟她说什么?”对方轻柔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呼吸划过她的侧脸和耳朵,激起了她的汗毛竖立,可掐住她脖子的力道,却不断地加重。
“我……不……呜呜……”眼眶里不断滚出泪水,呜呜咽咽着哀求,她从未如此害怕,拼命想要挣扎,却乏力得动弹不得半分。
不……不要……她还不想死,她才十八岁,对未来还有无数期许,她还未嫁人,还有心中恋慕的男子,还有家中爹娘未曾尽孝……
她疯狂地挣扎起来,可是那个人紧紧掐住她的脖子,令她无法逃脱分毫,眼里逐渐露出无限的渴求和绝望,脖子被掐住,双脚离了地,呼吸再难以持续……
救我……谁……救救我……
可宣……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救救我……
“有人在………啊……”小心翼翼踏进来的岑可宣,才至门口,瞥见地上未干的残留血迹,便吓得轻呼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跑了两步,仿佛听见了挣扎拍打的声音,停下来回头望去,只见昏暗的房间依旧,横七竖八的木头胡乱堆砌,高高的窗户仅透出有限的光,聚集在地面成了一片,中心处隐约可瞧见未干的血迹,侧耳一听,除了轻微的风,四下再无半点声响。
“一定是听错了。”岑可宣稍微缓神,不由自主地地拍了拍额头,觉得自己最近越发大惊小怪了,“一定是听错了。”她吐了一口气,“还是赶紧找到小武他们,对,再去前面看看!”她自顾自计划着,三步化作两步,加快步伐“蹭蹭蹭”地跑远了。
外面岑可宣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里面的林雨霏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呐喊的力道,呼吸更是难以持续。身边的白衣人目光仍旧落在门口,望着那早已经远离的人影,竟然有些发怔,手也不知不觉渐渐放松了力道。
回过头望着近乎昏厥的姑娘,他的眼光竟然渐渐柔和下来,轻抚着她的脸,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他十分轻声温柔的叮嘱她:“乖乖回家去,知道吗?”
林雨霏惊恐地点点头,那人终于松了手,失去了支撑,她的身子一下子顺着墙壁滑倒,然后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净的脸上眼泪横流。她不敢抬头看那个人,坐在地上慌乱着要回家,才爬起来走了两步,大脑一阵突然的晕眩,眼前的画面开始颠倒。
身子猛然倒地,门外的阳光晃晃悠悠,落入她越发变得沉甸甸的眼中,偏过头,她看到了那个白衣的身影。
“你……”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浑身脱了力道,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开口了。
过去十八的回忆像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飘过,她觉着有些累,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仍然在想,原来林雨霏的一生,竟然只有这么长。
她恍惚想起了年幼时为奶奶庆生,张家老爷恰巧带上了一位先生前来祝贺,爹爹高兴地上前接待了他们,拉出藏在身后的自己,轻斥她,“雨霏,还不快叫人。”
林雨霏吐了吐舌头,小声地唤了“张老爷好”,“东方先生好。”那位眼角带笑的东方先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竟然一时兴起,笑说着为她算了一卦。
“小女此生命运如何?可嫁得如意郎君?”爹爹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他,显然也颇为在意。
“这……”那位东方先生略作迟疑,面色难堪,决口不提卦象为何,只说,“小姐出生优渥,必然……必然一生富贵,不愁吃穿。”
旁边的一位同样姓林的员外恰巧听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林小姐出身不凡,自有父兄照顾庇护,一生富贵还需你来说?”似是认为那东方先生胡言乱语,沽名钓誉,毫无真才实学。
东方先生也不与他争辩,只微微一笑,说:“小生本就一介闲人,才疏学浅,确实并无任何过人之处。”
那人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没有了气焰,冷哼一声后,亦不再找他麻烦。众人你来我往,东来西去的说话间,又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那日,她又与岑家的小姑娘打了一架,撕扯着对方的头发,为了岑子非斗得不可开交,她撕掉了岑家小姑娘一缕漂亮的发丝儿,弄得那娇生惯养的丫头嚎啕大哭。
她知道自己大概又闯祸了,吓得一个人躲在茅厕旁的小花园里,生怕被揪回去罚站,更怕瞧见子非哥哥那冷冰冰的怪罪眼神,只好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谁知这样躲着躲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时,隐约听见了说话声,偷偷探出头,才看见是东方先生与其家主张老爷的谈话。
张老爷问他:“林小姐的卦象,先生方才为何不直言?”
“如何直言?”东方先生叹息一声,“难道告诉林老爷,她唯一的女儿,将终身无法觅得如意郎君?”
“可是……那林小姐不是已有婚约?”
“正是这婚约,恰恰是她一生难逃的劫,栓住了她的命运,令她一生孤苦,再无法另觅良人。”
她从来不信命运,岑家出事后,她大概猜到了所谓的婚约为何是一道束缚,但她不会就此认命,一生那么长,凭什么就说她找不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凭什么说她只能孤独终生?
岑子非不在了,她就嫁不了人了吗?她不信,所以她遇见城南的那位林公子,遇见双燕镖局的范玉卿,她皆可以不顾姑娘的矜持,大胆勇敢地去表明心迹。
可是她从未想到过,原来真的到死她都没有嫁给一个心仪的如意郎君。
原来,她的一生,仅仅只有十八年……
眼前的画面越发昏暗,她一直紧握的手逐渐放松,再无法合拢,可是……若是能再见见他,该多好啊。
“玉儿,你可知道,城南的那位林公子,笑起来就像子非哥哥小时候那般,我就爱瞧着他笑,眼里都带着温柔的模样。”
“我常常在想,若是没有遇到那一日的家族悲剧,长大后的子非哥哥会是什么模样呢?他若是习文的话,一定是林公子那般温文尔雅又清高不逊。若是习武的话……定然如同范少侠,敢作敢为,却潇洒不羁。”
“玉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张了张嘴,可惜这些想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视线越发迷蒙,隐约可见的身影也变得越发模糊,影影绰绰间,最后幻化成了一个少年模样,温柔宛若夏季的林家果园外,池塘边划过的第一缕春风。
子非哥哥……我好像……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