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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进中扬起的烟尘越来越淡,沙土地中开始出现稀稀拉拉,一丛一丛的骆驼刺和梭梭草,渐渐能望见些许绿意。马蹄下地势的起伏也愈发明显,颠得人腿股酸痛。
来时为使弥射的马车行得稳妥些,特意绕了路,未走这条道,回时为求尽早赶回沙州故择了这条近道。
风灵暗忖,亏得伤了手,不必自行策马,终是赖上了拂耽延,蹭了他的便利。如若不然,这一路又要控马又遭颠簸的,非拆了她的骨不可。
前面一处地势略高的丘坡上,草甸铺满了向阳的半边坡,府兵们连日波折,又一路尘土,此时见了这片绿意,顿觉心头爽朗了不少,丘坡地势虽难行,却不在话下,不约而同地催打着马,一气儿驰上。
拂耽延的马在队首,头一个冲上丘坡,借着高出周边的地势,风灵放眼向前望去,忍不住惊呼一声,眼底下铺展开的景象叫她半晌合不上嘴。
只见沟壑交错的嫩绿丘坡上开满了杏花,辽阔得望不到边际,仿佛随地势而生,粉紫嫣红,层层渲染。此处的杏花已绝非娇美可比拟,竟成了豪壮磅礴之势。
阳光透过相叠的云彩,化成几道长且直的光柱,直穿入杏花海中,使得娇嫩的花色错落成深浅不同的绯红,再分不出哪是花哪是天边的彩霞。
丘坡下的官道上铺满了粉嫩娇柔的杏花花瓣,众人皆放缓了马,从疾驰改作缓行,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踏烂了满地的落红。
风灵扯下面上的纱帛,深深吸了一口甜丝丝的空气,花香溢满,盖过了背后拂耽延身上革甲气味和残存的血腥气。有风吹过,密密的花瓣随风飘来,犹如雨落。
风灵摊开手掌去接,又将手掌举得得高高的,好似不记得拂耽延的官威和硬冷,直把花瓣凑到他面前:“你瞧,你瞧。”
拂耽延也叫这漫山遍野的杏花震住了,慢慢地驱着马,低声道:“不想杏花竟能生成这般光景。”
下了丘坡,成片的花海又成了一座杏花山,扑面盖顶而来。
风灵仰起头,不自禁地顺势向后靠了过去,脑袋抵在了拂耽延的肩窝上,惊愕于另一个角度观花海带来的震撼,半晌未觉自己已是极心安理得地靠在了拂耽延身上。
如雨飘飞的杏花轻轻盘旋拂动,仿佛沾落到了她的心尖上,搅得她心口胀满,只想叹息。
谁都不再言语,沉静地在杏花雨中悠悠穿行。眼前花开的盛景伴着空气中的花香,酿成了一坛浓醇的美酒,再有拂荡的春风,使人微醺迷离,浑然忘我。不仅是风灵失觉,连拂耽延也未曾觉察,肩膀极其自然地承接了她的倚靠。
……
日日奔驰,不出几日,终是进了沙州地界。直至临近敦煌城的小镇,方才见着人烟,有了些人间气息。风灵的手伤已好了大半,虽还不能着力,行动大致还灵便。
自她手腕受伤之后,每晚拂耽延皆将他独宿的帐篷让与她住着,自己却同丁四儿等人挤在一篷内凑合,风灵过意不去,故进了播仙镇后邀他同住客栈。拂耽延坚辞不受,也不去驿馆歇息,仍旧是同府兵们一同在镇外支帐篷过夜。
终有了张像模像样的床榻,一夜好眠至次日天明。一出房门,便见客栈中的小厮捧着一张字条在门外候着,见风灵出得门来,如释重负,忙将字条递至她跟前。
风灵接过一瞧,默默地在心里头长叹一声。字条上粗寥寥的魏碑字体,写了几个大字:府兵归营,顾娘子请自便。
到底是在最后一日里将她抛下了,风灵倚栏空落落地朝镇内大道张望了一会儿,不见有兵马的影子,只有来来往往的走贩镇民,行着日常琐碎。
她不由心生了感慨,只觉前几日那杳无人烟处,杏花成海的景致竟似在梦中误入了仙境,而今又无力地跌回凡尘,总有些失落虚无。
小镇荒僻,也雇不着像样的马车,在车马行里雇了辆简陋的牛车,好歹有薄板青帐的车厢,勉强使得。经了这大半月,风灵也无甚讲究了,只求快些回城。
不多时,油亮乌黑的大宛马踢踢踏踏地跟在一驾粗简的牛车后头,咯吱摇晃着往敦煌城宏大的城关行进,风灵懒散地瘫倒在车内,身子没劲,心里不是滋味,却说不上哪儿不舒坦。
大约晃了两个多时辰,牛车终于在城门洞下停住。风灵自下车递交过所文书,有相识的守城兵卒同她招呼,问她何时往西州跑了一趟,她亦没精打采地虚应着。
好容易回至安平坊的宅子里,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尽了似的,她往正房门口的木阶上就地那么一坐,整个人靠在撑起门廊的大圆木支柱上,一动也不愿动,阖眼小憩。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听见外院起了急切的脚步声,不用睁眼也知是佛奴正疾步往里跑。
果然,人未至声先到:“我的亲祖宗,到底是回来了。正午便听闻都尉领着府兵归城了,左望右盼的不见你归来,又闻说过‘鬼打墙’时遭了伏击,真个是把人的心肝都唬裂了。”
话音一落,手也跟着过来了,在风灵伤了的右手上猛推搡了一把:“如何?未伤着吧?”
风灵低呼了一声,举起一片乌紫青红的右手腕子,嗔怪道:“差不多快好利索了,叫你这一把推,要断了腕子也未可知。”
“当真遇袭了?贺鲁部的人?”佛奴心惊,后退半步,仔细打量她,想瞧瞧还伤了何处。
风灵点点头,“贺鲁欲诛灭平壤县伯心念之坚,十匹马都拉不回头,怨不得朝廷要府兵护送,还由延都尉亲自送了。他若真得了手,西疆少了处密处月两部的掣肘,岂不任他肆意妄为了。”
阿幺和金伯呆立在内院门前,听说她遇上了贺鲁部的袭击,还受了些伤,唬得直发愣。风灵见了略感好笑,心里又暖融,抬起腕子示意于他们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佛奴恨恨地一跺脚,向阿幺直挥手:“还愣着作甚,不见大娘满头满身的尘土,还不快去烧汤备浴。”一旁的金伯也醒悟过来,忙转身往外跑:“我去寻个医士来瞧瞧伤。”
风灵一着家,安平坊的宅子里又吵吵嚷嚷起来,鸡飞狗跳地忙碌了大半日,直至二更过半才歇了下来。
至五更鼔响,风灵因多日不去铺子,放心不下,更鼔一作便起身收拾了要往大市中的店铺去。
五更鼔过后的敦煌城天仍旧蒙黑,城门与各坊的坊门却俱已大开。赶早入城的商队赶着骆驼,慢悠悠地在城中主道上行走。当啷当啷的驼铃仿佛是无更鼔的补充,将整个市集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