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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佳赶到医院时,杨曦同已经连右手都打上了石膏,躺倒在了病床上。
这一次,真真正正非住院不可了。
“天,我走了才2个小时零8分而已!”李小佳大呼小叫着从床头走到床尾,“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杨曦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从长椅上滚下去摔断了腿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
受了惊吓于是导致平地摔,折了胳膊……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园长那里,”杨曦同转移话题道,“你帮我再请个假啊。”
“这倒是没问题,”李小佳道,“不过呀,你是不是还没把自己受伤做手术的事儿告诉你妈?”
“怎么了?”杨曦同立刻紧张起来,“你给说出去了”
李小佳无奈地看她:“我像这样多管闲事的人吗?是咱们梅园长,她以为你妈妈在家陪你呢,打电话想慰问一下……”
杨曦同有些焦虑地把手机掏出来,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你也别着急,”李小佳试图安慰她,“园长还不知道你伤情加重的事——不过你瞒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妈又不能在外面交流学习一辈子,总是瞒不住的。”
杨曦同叹气,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们母女俩就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母亲许婧媛早在过了45岁就开始连体检报告都撕掉不好的几页才回家,杨曦同有样学样,比她母亲还喜欢撒这种“善意的谎言”。
就连读书时候的成绩单,都只拣自己满意的带回家。
如今自己因为这种乌龙原因受伤,杨曦同实在不想打扰母亲的工作。
她忐忑不安地将手机接上电源,重新开机的瞬间,唰唰唰滚进来好几条短信。
“曦曦,你在哪儿?”
“是在家里休息,还是在医院?”
“手机还关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妈妈?”
……
杨曦同越看越慌,冷汗都渗出来了,然后手里的电话就“嗡”的震动了起来。
瞅着许婧媛闪动的头像,杨曦同呆了半晌才接起来,“你在几楼?妈妈到医院了。”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杨曦同报了病房号,许婧媛很快赶了过来——一看她那模样,应该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手里还拖着行李箱,帽子下的脸晒得黑红黑红的。
但还是这样漂亮,四五十岁的人了,眉眼间仍旧残留着美丽的风韵。
杨曦同印象里的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好看而温柔的。
就连当年父亲病逝,她哭得眼眶浮肿,也像落了雨滴的桃花一样好看。
如今这朵桃花过了季,摇摇欲坠地悬在枝头,她怎能不竭力呵护呢?
许婧媛可不知道女儿心里的想法,上下将人一打量,真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出门前,人都还好好的呢,怎么才离开几天功夫,就这么伤痕累累了?
杨曦同则在担心她工作的事儿:“妈妈,你不是出去交流学习了?今天就结束了?”
“我都快退休的人了,还管这些?”许婧媛抱怨道,“当然是你的身体更重要!”
“我就知道……”杨曦同嘀咕,“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啊。”
许婧媛作势要打她,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起身去给她打开水。李小佳笑着要去抢:“许阿姨,还是我去吧,您跟曦曦多聊聊。”
“那怎么好意思,你陪着她吧,我去。”许婧媛拎起暖瓶就往外走。
杨曦同使劲冲李小佳做手势,李小佳赶紧跟上。
病房外的走廊里人山人海,随处可见加床,李小佳没话找话似的和许婧媛唠嗑:“这医院的床位可真挤,曦曦也是运气好,摔倒时候正好这儿一个医生给看到了,很快给安排入住了。”
许婧媛点头:“遇到贵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开水房走去,经过护士站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许婧媛?”
李小佳和许婧媛循着声音方向看去就见护士站柜台那站着个头发有点斑白的男人,约莫50来岁,穿着白大褂,架着副玳瑁眼镜。
李小佳立刻去瞄他胸牌,没找着。
许婧媛瞅着他看了半晌,似乎也没认出来。
倒是他自己,主动抬起手臂,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是我,高中时候坐你后面的,江其儒!”
“哦,哦……哦——”许婧媛一连“哦”了三声,到最后一声,才算彻底想起这个人,“老同学。”
江其儒往前走了两步,拍拍自己的白大褂衣袋,感慨着接了一句:“都快算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了,老同学——”
人到了一定年纪,好像就特别怀旧。以前完全记不住的同学,听说是同一个学校的,立刻也就变得亲切。
许婧媛就是,她看着眼前和印象里模糊的平头少年完全不同的半百老人,又是心酸又是惊喜,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她记得,自己死去的丈夫,以前似乎也经常跟他们一起踢球、比赛引起向上。
岁月无情,带走了一些人,也把剩下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寒霜满鬓。
江其儒笑了一阵,主动问:“你怎么来医院了,陪老杨看关节?我记得他关节好像不大好。”
许婧媛的表情僵了僵,挤出一点淡淡的微笑:“老杨已经不在了,再也……不用老是抱怨阴雨天膝盖疼、腰酸。”
江其儒愣了下,赶紧说了抱歉。
许婧媛最怕见到的就是老同学这样悲悯的表情,她跟丈夫杨帆是高中同学,一路相恋到毕业工作,最后成家生女,一直是同学朋友们交口称赞的模范夫妻。
杨帆的早逝,是她的遗憾,也是其他人的遗憾。
即便是真心怜悯,她也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这十几年,没有了杨帆,她还是许婧媛,还是把杨曦同养大。只是夜深人静时,想起夫妻的共处时光,有些失落和寂寞。
而现在,都十几年过去了,这把刀子也早不如初时锐利。
但再钝也是刀子,割到身上还是会疼的。
她于是转移话题道:“是我女儿,不小心摔伤了,住在那边病房。”
“那边是普外吧,”江其儒只瞥了一眼便了解了,“病床安排下来了吧?”
“谢谢老同学,她已经住进去了。”许婧媛道,提了提手里的暖瓶,“我先去给她灌点热水,回头找你聊聊。”
江其儒当然同意了,等李小佳和许婧媛走出挺远了,又追了上来:“我一会儿还去查房,怕错过了,留个手机号吧。”
许婧媛便认认真真留下了号码。
许婧媛和李小佳一起走到开水房门口,都还能感受到江其儒老先生那炽热的目光。
“许阿姨,你魅力好大呀!”李小佳道,“我和曦同在这地方转悠好几天了,只有熊孩子和冰山男才会搭理我们。你倒好,一来人家就冲你要手机号了。啧啧,落差巨大,我觉得心好痛。”
许婧媛被她逗得笑起来,拿余光在不锈钢的水箱那瞥了一眼,正看到江其儒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些人的爱情呀,耐心都是有限的。
能够站在那个地方等那么久,就已经算长情的了。
而杨帆,从高中宠到工作,当真像大树一样在努力替她遮风挡雨。
某种程度上说,许婧媛也是很固执的人。她在年轻时候见识过了爱情最美好的模样,再不愿意失望,看谁都不是当初那叶帆船的轮廓。
江其儒消失在拐角处,她们的水也灌好了。
两人沿着走廊慢慢地往来路走去,老远就看到杨曦同病房门口围了好几个穿白大褂的。
许婧媛加快脚步,然后就看到老同学江其儒弯着腰,认认真真地再给杨曦同检查道口。
“江……”许婧媛有心要阻止,但话都说出口了,又觉得女儿的健康更加重要。
江其儒看完她的刀口,立刻就去问身侧的一个年轻医生:“这是谁做的缝合?线都歪了!谁做的?”
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杨曦同自己开口了:“不关医生的事,我自己乱动来着。”
“那这腿上呢?这口子看着像我们这儿的医疗器械扎的啊!谁又乱放东西……”
“真不是,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杨曦同解释,“真的,您这儿医院的医生除了态度差点,技术真的没得说。”
“态度差”三个字似乎提醒了江其儒,他扭头冲最外围的小徒弟道:“去把江俨然给我喊过来!肯定又是这小子!”
这么一转头,他也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许婧媛。
“嘿,”他有些笨拙地打了下招呼,指指杨曦同,“这是你闺女吧?我刚路过,就觉得眉毛眼睛全都像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许婧媛有些感动,又有些困扰。
江其儒明显热情过头了,可不像对老同学的态度。
几双眼睛瞟来瞟去的,都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李小佳起的话头:“这医院姓江的人好多呀,一个大江医生,一个小江医生。”
许婧媛接不下年轻人天马行空的话头,杨曦同现在疼过劲了,笑嘻嘻的也想要插嘴。
江其儒却认真地解释了起来:“如果你说的是江俨然的话——那是我儿子。”
许婧媛好奇:“江俨然是哪位呀?”
李小佳:“……”
杨曦同:“……”
说话间,不远处的电梯门终于开了。
江俨然跟在一张病床后面出来,脚步飞快地往病房赶去。
又是那个杨曦同的病房,居然连自己老爸都给惊动了——真不知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总不至于把盐水瓶打破,然后割伤自己吧?!
出乎他的意料,江其儒一看到他,就拽着他衣领往病房里拖:“杨家小姑娘,是不是这个人给你开的刀?”
杨曦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敢于“拎着”江俨然衣领说话的老医生。
江俨然看到她也很头疼,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
见杨曦同默认了,江其儒又转而向许婧媛道:“我儿子江俨然,比你家闺女大上几岁——哎呀,你们都不记得了?咱们两家做过小半年邻居,俩孩子以前还一起在老街心公园那玩踢毽子呀,都忘了?”
许婧媛“啊”了一声,迟疑着点了点头,确确实实对这半年的“邻居”,印象是不深的。
踢毽子、老街心公园……杨曦同却张大了嘴巴,记忆里一些封尘的回忆渐渐清晰。
她把瞅着江俨然,好半天,才犹豫着道:“你不会……是那个……那个特别爱哭的……呃……你那时候……看起来完全是个女孩啊……”
江其儒大笑:“对,对,那孩子小时候头发留太长,理发师给剪成了妹妹头,都以为是女孩呢。”
江俨然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才盯着杨曦同,一字一句道: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旧跟那个鼻涕虫小鬼一样招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