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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
东方承朔带着几个副手从城郊大营回府,刚将手中的马缰扔给跟随在身后的长随,长史曹彬已经恭敬的迎了出来。
行礼过后,曹彬将这半个月府中、城中发生的事情,以及收罗到的重要消息,捡要紧的跟东方承朔作了汇报。
等东方承朔走到前院议事厅门口的时候,曹彬已经都说完了。
东方承朔点点头,正要挥他退下,他有要事跟几个副将商议。
曹彬突然又想起来一事,郑重的道:“侯爷,有个自称绰罗斯蒙哈木的人七天前来求见过侯爷,他说跟侯爷是故交,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侯爷面谈。”
东方承朔脚步一顿,他印象中可并不认识此人。
不过,“绰罗斯”这个姓氏他却是有印象的。
他还真认识一个此姓氏的人。
一个瓦剌人。
西北瓦剌部跟前朝皇室是历代姻亲,当年东方承朔跟随武德帝征伐前朝之时,瓦剌部的首领绰罗斯铁木合就跟他在战场上比拼过,不过前朝败亡的速度太迅速了,这铁木合见形势不对,就退到玉门关外去了。
前朝覆灭之后,瓦剌部也沉寂了一阵,到东方承朔被招回京任御林军统领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瓦剌部内部起了内讧,绰罗斯争权被推翻。
一直到今年年初,新首领为了跟大夏交好,派过使臣到京城,武德帝还给赐了个什么官职给人家。
现在居然来了个绰罗斯找他......
一个败寇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东方承朔没有什么兴趣。
曹彬道:“他拿了个信物让下官交给侯爷......”
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寸宽寸高的小木盒子,神情凝重的呈给东方承朔看。
东方承朔目光微凝。
他沉着脸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红珊瑚耳环,五颗珊瑚珠攒成一朵花,七八根细金丝一端做花蕊,一端做成了流苏,总长约两寸了。
这是他让曹彬给林二春准备的礼物。
他离开江南已经四年了,离京也近三年,前两年他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还得防着武德帝的暗查,事务繁杂,都需要他一一安排妥当,没有时间顾得上儿女私情。
不过,最近这一年多来,诸事都已经进入正轨,他也陆陆续续派人下江南四回了。
每回都给她准备了礼物,这对耳环就是最近一次三个月前送过去的。
只是每次派出去的人都说没有碰见她,不是外出寻找酿酒的材料去了,就是去谈生意去了,行踪总是不定,她一个女人,似乎比他还要忙碌。
之前的礼物都是她府上管家收了,他也从不曾等到她的回信,最近正打算再派亲信去江南一趟,这是最后一次,不等到她的人决不罢休,他还打算等这阵子忙完了,如果能腾出手来,他就亲自去迎她,应该是足以表现他的诚意了。
晾了她两年,又给了她一年的时间去缓冲,如今他年纪不小了,她也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声名狼藉的姑娘,而是名满中原的酒娘子,就连在这凉州偏僻地方,她的名号也传了过来。
想到陆陆续续得到的关于林二春的消息,自动过滤掉那些不好的传言,东方承朔嘴角微微扬了扬。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不管旁人怎么说,他信她!
他不想再等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那个什么绰罗斯的瓦剌人拿着他给她的礼物过来了。
这也太奇怪了。
曹彬作为平凉侯府的长史,是对东方承朔的这一私事知道的最为清楚的人,每次给林二春的礼物都是他打点的,也难怪他会如此郑而重之。
“啪”的一声,将盒子扣上了,直接收进了怀里,东方承朔沉声问道:“那人在哪里?”
曹彬道:“他说会在凉州城等侯爷的消息,就住在城外的陇原庄,这七天每天都会过来,算算时辰,再过一会应该要来了。”
“陇原庄?这是什么地方?”
曹彬有点心虚的道:“下官派人去查过了,那里以前是无主的荒山,如今是一处农庄,主家姓荣,正是......”
说到此处,他迟疑了一下,他虽然一直垂着头,但眼角余光却悄悄留意着东方承朔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越发心中惴惴,忐忑不安的说道:“汉王侧妃荣氏。”
东方承朗成年后出宫建府,被册封汉王,已经于四年前娶妻,不过并非正妻,他身边只有一个侧妃荣氏,正是荣绘春。
东方承朗和东方承朔虽然曾经是最为亲密的堂兄弟,但这三年从东方承朔回到凉州封地之后,他们就断了往来了。以前东方承朔在外征战,还是五皇子的东方承朗还隔三差五的就写信过来,到东方承朔流落江南的那一年,五皇子还亲自下江南找人,如今都分开三年了,却一封信都没有写过,一份礼也不曾送过。
在曹彬看来,汉王是认为东方承朔身体毁了,又被武德帝疏远了,再也帮不上他的忙了,没了利用价值,所以才切断了联系。
总之,侯爷跟汉王两人的关系肯定是疏远了。
如今汉王侧妃都来侯爷的封地置办产业了,却没有知会侯爷一声,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他作为长史,是侯爷心腹,可居然隔了这么久才知道,还是因为一个瓦剌人找上门来,他觉得蹊跷才去查到的,这已经是严重的失职,这次他可要惨了。
侯爷自从身体中毒之后,脾气就变了,以前是冷峻寡言,如今也寡言,但脾气却很大.......
果然,东方承朔眉心隆了隆。不过,他却并未发火,只沉默着,神色阴沉不定。
曹彬硬着头皮解释道:“荣侧妃是三年前命人在此地买下的荒山,建了这处庄子,庄子没什么特别的,五个小山头,一共有四百一十亩山地,这三年来这庄子里的人也很老实本分,没有出过什么事情,只安静的在里面种葡萄,今年是陇原庄的葡萄第一次熟。”
东方承朔没有打断,曹彬继续解释,越说越琐碎:“听说一亩地能产葡萄上千斤,这还是第一年,之后五年只会越来越多,这成千上万斤的葡萄他们却并不准备出售,都是要自己留着的......”
实在无话可说了,他才悻悻的闭了嘴,等着东方承朔的发落。
这时,侯府门口的守卫进来了。
“禀告侯爷,门外一个自称是绰罗斯蒙哈木的人求见。”
东方承朔跟几个副将挥了挥手,几人拱手告退,他才道:“让他进来!”
他倒要看看此人玩的什么花样!
等东方承朔换了身常服后过来,看到在大厅里等候的男人,还真是吃了一惊。
“是你!你就是那个什么绰罗斯蒙哈木?”
牟识丁转身,冲他拱了拱手,神色平静,道:“侯爷,好久不见。”
东方承朔探究的打量他。
牟识丁,林二春的第一个也是最亲密的合伙人,当初他还没有离开江南的时候,他们俩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当初他还因此而误会了。
他自然是有印象的。
而且这一年多,他派人下江南,总找不到林二春的人,底下的人为了交差,也查过不少消息,其中就有牟识丁的。因为此人来历不明,还多花了点功夫,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还真是没想到啊。
不过,谁能没有点秘密呢?短暂的惊讶过后,东方承朔就恢复了从容,收回视线,一边朝里走,一边冷笑了声,等坐在首位了,他才道:“听说你是从北地黑河出来的,怎么,现在又成了西北瓦剌人了?这隔得可有点儿远了。”
牟识丁道:“要活命需要点曲折迂回。”
“从西北到东北,也是辛苦。”东方承朔似感慨似嘲讽。
牟识丁道:“侯爷从江南到凉州,大家彼此彼此吧。”
东方承朔默了一瞬,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牟识丁落座的时候,东方承朔才问道:“林二春,她知道吗?”
牟识丁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曲了曲,收紧,又放开,很快平静的道:“与她无关。”
“那你找我所为何事?”
进了正题,牟识丁一点也不含糊:“合作。凉州之地苦寒,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而侯爷需要招兵买马,靠这点儿封地产出,想来过得有点艰难,人手我没有,不过我有银子。
而我需要回我的家乡,日后想借用侯爷的兵马,拿回本来该属于我的一切。”
东方承朔挑挑眉。
牟识丁又道:“我先拿钱,侯爷事成之后再帮我,说是合作,可不管怎么算,侯爷都不算亏本。侯爷怎么说?”
东方承朔眯了眯眼,道:“绰罗斯......我怎么相信一个前朝公主的儿子?还是个流亡异乡的失败者?”
不等他说完,牟识丁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地上放着的几口箱子,他一一掀开,顿时金光闪闪一片。
东方承朔随意一瞥,嗤笑:“这些本侯还不放在眼中。”
他估算了一下至多不过万两吧,对普通百姓来说这些当然不少,可他堂堂侯爷,武德帝的亲侄子再缺钱也不至于缺这么点儿,这点还真不够他看在眼中的。
牟识丁不疾不徐道:“这些是我这四年的分成,不过九千九百五十二两,是不算多,不过,侯爷应该清楚这四年两度春名下多了有多少酒庄和女子酒肆,收入基本上都投进去了。
这一年年出的酒会越来越多,而酒这种东西,还是越陈越贵,最近的斗酒会上,一瓶陈酿五年的四食醇卖出了二十两的高价。”
东方承朔没吭声,牟识丁笑了笑继续道:“侯爷也该清楚这四年大夏有多不太平,头两年匪患凶猛频繁,朝廷几乎年年都在四处平叛,这一两年又各处轮流赈灾,川蜀之地旱灾和匪患同时爆发,灾民将知府都斩了,仅这一地就闹了大半年才平息,百姓苦不堪言,能卖出的酒自然有限。
如今,朝廷大力剿匪,中原已经恢复安宁,荡平匪患指日可待,百姓舒坦了所以我往后的分成只会更多,两度春里面就有我的四成。”
东方承朔又惊讶又酸涩:“四成?她待你还真大方。”就是待他很差,几年了,也不肯回应他。
牟识丁默了默,他不否认,林二春的确待他大方。
他虽然一开始出的本钱比林二春多,但酒是她酿的,点子是她想的,他只是在外跑生意,跑腿谁不能做?他虽然看似更辛苦更忙,可他自己也清楚,真正有价值的还是林二春的酒方和策略。
何况,最开始他有五成的分成,能说她不大方吗?
是后来搭上了东方承朗,他们俩才从各自分成里拿了一成出来送人情打点了。
林二春给了他机会,也给了他希望,既然做了选择,就没必要再虚情假意的羞愧了。
就当一切都是他辛苦换来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这几年,林二春说在外找酿酒的材料,常年不着家,几乎一应琐事都是他在打理,可以说一千多天啊,他几乎一天休息的时候都没有。
没有他,她也不能安心只管酿酒。
这些话,本就是林二春自己说的。
林二春还说过,让他衣锦还乡,心想事成。
她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他也隐瞒了,可谁能没点儿秘密?
他有,林二春也有。
他告诉自己,他们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所以,何必心虚?
牟识丁面上坦然,继续道:“还有陇原庄,那里都是用来酿葡萄酒的,其中一个山头一亩山地的葡萄产出是一千五百斤,有四百余亩,葡萄出汁能达到七成,全部酿成酒,侯爷可以自己算算有多少。
葡萄酒在前朝的时候什么价侯爷应该清楚,如今大夏跟西域又断了往来,又是什么价钱......”
“这些东西也是你的吗?”东方承朔突然冷笑着问。
牟识丁被如此嘲弄打断了也不恼,他顿了会儿,看着东方承朔道:“这些的确不是我的,整个陇原庄都是给荣绘春的,也算是给东方承朗的吧!”
只是陇原庄和那些葡萄收入,而不包括葡萄酒的酒方。
这给了荣绘春之后,林二春就不打算再扩大产业了,对荣绘春,也到此为止。
牟识丁不知道林二春跟荣绩的约定,只觉得她是真大方,也是真傻,而不仅仅对自己特别。
见东方承朔眼皮抬了抬,他笑了笑:“而今年还是最少的,接下来的五年里,只要不出现天灾人祸,这些葡萄的收成只会更多。葡萄酒半年可成,一年后滋味更佳。
如果,这些侯爷都不放在眼里,毕竟凉州城是侯爷的封地,不差这样的山头,弄到葡萄苗也容易,可是如何种,如何才能种得更好,还有如何酿葡萄酒呢?侯爷一点也不动心的话,就当我没开过吧。”
他说完,屋内静悄悄的,好一会儿,东方承朔才问:“酒方她同意?”
牟识丁看看东方承朔,突然有点同情他。
林二春对东方承朔的厌恶都是毫不掩饰的,他送去的东西,林二春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牟识丁可以确定,就算童观止死了,她肯定也不会选择东方承朔。
虽然她不曾说过,牟识丁却怀疑,也许她正是怀疑童观止之死跟东方承朔有关,所以才如此处心积虑讨好荣绘春,讨好东方承朗,寻求助力。
而自己却来找东方承朔。
他对东方承朔的同情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就冷着脸道:“我说了,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什么也不知道。”
果然是这样。
不是她主动找他。
东方承朔早有猜测,还是有点失望。
也许她不知道他跟东方承朗关系破裂了?
他阴沉着脸又问:“为什么?”
林二春依附东方承朗,牟识丁却找上了自己,为什么他要背叛林二春?
而且,眼下,至少在明面上,东方承朗比他这个落魄侯爷要有前途的多,他甚至只是个侄子,名不正言不顺,为什么选他,而不是东方承朗?
他跟东方承朗兄弟不合,他别有盘算,牟识丁一个外人为何会得知?
他如果不知道,也不会敢挑拨他们兄弟关系,更暗示他有不轨之心了,那不是找死吗?
牟识丁却松了一口气,看来有戏。
“因为我们都是有野心的可怜人吧!”
他们这样的人顽强不屈,不会放过半点微末希望,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会去试试,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他懂东方承朔。
就算先前不确定,这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东方承朔眯了眼眸:“以前你我见过?”
他问的是更久以前。虽然是问,语气却笃定。
牟识丁仰头看着门外碧空如洗,目光有点悠远,笑了,“侯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他收回视线,怀念又伤感,“我曾经在战场上见过侯爷英姿。”
那样的东方承朔,大败他父王的东方承朔,岂是东方承朗可比的?
“我父亲虽然败了,却对侯爷很是佩服,回去之后还多次提及侯爷真乃当世英雄!我也十分期待早日看到侯爷,再创辉煌!”
东方承朔也想起那场仗,以及过去,他打的每一场胜仗。
那时,他身体强健,武艺超群,还是战无不胜的战神,那时,他的精锐心腹神武营还在,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