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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前不知道这深泽林是什么地方,但看众人的脸色,也能猜出来事情的紧急性。
茶盏落地,碎成四分五裂。穆悦观带倒了方凳也顾不上扶,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方脸中年人随后,也消失在门廊下。
景西也想跟去,转眼看到司齐依旧淡定从容的坐着喝茶,脚下便止住了。回身来到白前身边,景西问道:“你要不要去?”
白前看看司齐,点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此刻确实没有自保的能力,和司齐独处一室绝对是羊入虎口。
倒不是说只有司齐一个人充满危险性,而景西和穆悦观之众就有多善。只是在这些人中比较下来,惟独司齐的手段最为激进,丝毫不考虑自己的人权。而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司齐没有动作,想必也是碍于这两人在场。如此看来,继续保持这种局面,对自己才算有益。
白前卷起空荡荡的裤脚,将义肢穿戴好,裹上布袜。将另一只裤脚打结系起来,不至于碍事。身上是李远画出来的亚青素纹长袍,垂下来遮住双腿,不动时倒也看不太出来自己的残疾。
景西在一旁定定的看着,神色有些许变化,却不甚明朗,依旧看不明白。看到白前抬头望他,景西负手转身,便准备离开。
自李远家逃跑时太慌张,根本没来得及穿鞋子。不过这里倒是备了双青灰布鞋,就放在脚踏上。白前弯腰捡了右脚,套在义肢上,扶着床栏站起身,禁不住晃了晃。
司齐的目的被戳破,也站起身,准备去看个究竟。只是他却不往外走,只盯着景西身后的方向看。景西向外走了两步,回头才发现司齐是在观察白前的腿。想必还是难以相信双腿这样残疾的人还能站立,对于这样的助行物件感到新奇和震惊。
司齐咂咂嘴,惋惜道:“要说这种机关,也不是没人能想的出来。只是从未见过有人能画的如此便捷、稳健。不过最精华的部分还是在另一只上。能画出那种膝盖的人,必定潜心研究多年,才得以成功。可惜了……”
白前本就不愿意接近他,此刻站的又是极为辛苦,自然不会接话。景西也闷着嘴,什么都不说,只是回身来到白前面前。
“抱歉。”薄唇轻开阖,景西单手揽着白前的腰,便像之前那样,把他抱了起来。
白前没有骑过马,一路颠簸,早几日便吐空的胃里直翻腾。残肢又使不上力,只能抓紧了景西的肩头才能保持平衡。行到山脚下,白前已经面如菜色,坐都坐不住了。
远远的就能看到山林中冒出的黑烟,燃成一条缠绕的细线往上飘。穆悦观就在前方,双腿再夹马腹,手中是失而复得的鞭子,抽在马身上。白马嘶鸣一声,更加快了速度。
景西扬手勒紧马缰,胯|下的马便减缓了速度,慢慢停下来。景西自己却翻身下马,向着穆悦观的方向奔去。
白前没了支撑,压低了声音惊呼。景西边跑边回头,吩咐道:“趴下抱着马背!”白前依言,紧紧搂住马脖子,才不至于摔下来。
上山的路狭窄,马跑不开。穆悦观虽然不停的抽着马背,却并不见得速度有多快,景西不多久就拦在穆悦观前边。白马受了惊吓,嘶鸣着扬起前蹄,总归是不肯再跑了。
穆悦观横眉竖眼,怒道:“你拦我做什么!”
景西还未回答,穆悦观的马鞭就抽了下来。景西侧身闪开,却还是不让出唯一的小道。穆悦观急昏了头,指着景西就骂:“你存心害我穆家是不是!——这一定是你的阴谋!我早上便是要上深泽林取泽木的,因为你才耽搁下来。说,你放火做什么!”
方脸中年人这才赶到,领着一帮下人,都诧异的看着景西。最后到的是司齐,他的马似乎并未跑开,只是慢悠悠的晃了过来。纵然如此,他还是白了一张脸,嘴唇毫无血色。
司齐见到白前的样子,翻身下马,温颜道:“可要我帮你?”
白前胸口犯恶心,强压了一口气,也不理他,对着远处的穆悦观喊道:“这火不要紧,应该是湿木头熏出来的。森林着火的烟,应该偏灰,但是这个烟是黑的。而且你看,这烟成直线上升,面积应该是很小的。说不定就是个小火堆。”
穆悦观还在和景西僵持,听到这话,嗔怒道:“就算是湿木头,那也得进去给灭了!你知道那片林子是什么吗!那是皇家专供的泽木产地,帝君御用的画师,画器具时都要取这些木头!”
好歹穆悦观镇静下来,不再用那根无坚不摧的鞭子来回乱抽。景西的气息还没有调整好,略微有些喘,对穆悦观道:“这是人为,纵火的人说不定还留在山里。”
穆悦观皱着一张小脸:“那还不快进去抓他们!”
方脸中年人叹气:“乔泽山这么大,况且道路崎岖,山石树木繁多。他们算准了上山的路,别说躲开,就是埋伏在路上偷袭我们,都是轻而易举的。唉!泽木在穆家的管辖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势必会被帝君追究。”
穆悦观的脸越来越难看,已经带了哭腔:“那怎么办啊!曾伯!”
景西沉声道:“我进去灭了这烟,你们在外等候。”
曾伯点头,满脸感激的看着景西:“如此是最好了!翻遍整个怀元也找不出能让景大人为难的人!有劳!”
司齐就靠在一棵树上看戏,目光在景西和白前身上来回转换。景西眸色微沉,指着白前吩咐道:“护好他,我回来时要见到他。”
司齐耸肩摊手,一副遗憾的样子,毫不掩饰心中所想。
景西带了穆家的几个人上山去了。秋季的夜长,天黑的早,不多时天色就暗了下来。穆悦观瞅着林中的烟越来越细,最后消失不见,终于松了口气。曾伯叫了一辆马车过来,扶着白前坐上去,穆悦观趁机挤了进去。
“你叫做白前?”
白前撑着软榻,调整了坐姿,回道:“宁白前。”
“你跟那司齐什么关系?”
“他绑了我。不光我,还绑了一个村夫回去。”
穆悦观想不明白,转而问:“那景西呢?他怎么这么护着你?”
白前略微一怔,被挑破之后自己才发现景西对他的维护。摇摇头,白前道:“我不认识他,他是什么人?”
穆悦观道:“景家新任家主。不过他不是画师啦,所以明老头那些人都看不起他。他常来帮我们兄妹,算是个好人吧。他这次来藩溪就是帮我们筹备十月大会,今天也是他手下来报告,说见到司齐那贼人偷入藩溪了。”
司齐骑在马上晃悠悠,跟着马车缓慢前行,也不着急。白前向外看了一眼,见他没有注意这边动静的意思,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这司齐是什么人?”
穆悦观撇嘴道:“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低等画师,画不出来,就开始玩心眼子。”
白前“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穆悦观眼眸打圈,想着坏主意,嘴上却夸张的长舒一口气,感慨道:“乔泽山失火真是吓死人呀!你知道这些泽木的用处吧?要是被烧掉,可就完了!”
白前试探着问:“作画?”
穆悦观点头:“是啊,画器不能缺少泽木。哥哥画房最漂亮,帝君喜欢,所以就让我们穆家自由采用泽木。帝君的宫殿都是哥哥画出来的,还有那些车鸾凤驾,舒适并且好看。”
白前暗自检索着脑海中和穆家有关的信息。李远只说穆家没有适当的家主,所以恩宠再盛,家族却始终平平淡淡。如今看这穆家小姐是个急脾气,不懂得拐弯抹角的人心计谋,做不了领导。不知道这穆家公子是个什么状况,竟然也统不了帅。深泽林失火这么大的事都不露面,只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往前冲。
白前还在猜测,穆悦观往前凑了凑,笑嘻嘻道:“哥哥是五级画师,很厉害的!他还画了种椅子,最适合你们这种不良于行的人使用。我送你一辆好不好?”
白前微愣,还没明白穆悦观的意思,小姑娘继续道:“作为交换,你给我看看你的假腿。公平合理,是不是?!”
白前无奈摇头:“这只右脚没什么可看的,倒是另一只的膝盖,可以拿来好好研究一下。”
穆悦观皱眉撅嘴,恶狠狠的自言自语:“别被我抓到那个混帐东西!”想了想,穆悦观掀了帘子,叫曾伯:“再传道口令,最近一定要严查进出者,特别是带着大包袱的人!”
曾伯领命去了,穆悦观尤不死心的缠着白前,撒娇耍赖间,已经回到了穆府。穆悦观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边跑边回头对白前叫道:“你别动,等我一下!”
白前倒是真的动不了。出门时是景西抱着他,如今景西不再,扶他上车的曾伯也不在。赶车的小厮具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个,更别提让他们出手相助了。司齐嘴角浅笑,将马交给小厮,信步走到马车前,还是那句:“需要我帮你么?”
白前冷脸相对,并不做声。司齐向前跨了两步,伸手欲扶白前,却突然被人拍开。两人回头,便看到景西立在一旁,在昏黄的灯笼下,能看到他额角溢出的汗渍。
司齐收手,揉着手腕,无奈的看着景西:“景大人回来的如此迅速,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景西并不回他,挤身走到他和马车中间,长臂揽住白前的腰背,将他抱了出来。他骑马一路狂奔回来,身上的热意扑面而来,还带有山林中的清新。白前靠的近,觉得很好闻。
景西在的时候,司齐并不接近白前,此刻也自顾自的走开了。景西揽着白前,也不说话,只管迈开了步子走。白前声音很轻,低低的道了声:“谢谢。”
景西似乎没有听清,低头看白前,目光中满是疑问。白前没再说话,适时穆悦观又奔了出来,指指身后,自豪道:“我拜托哥哥画给你的!你用着的时候,要记着我的好,听到了没有?”
白前转头,看到穆悦观身后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推了张椅子过来。确切的说,是一张不太完善的轮椅。
对于失去义肢的白前来说,轮椅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白前还未想到要找画师帮自己画轮椅这个主意,就先得了这个半成品,欣喜之余,诚恳的道了谢。
穆悦观冲景西道:“景西,你把他放上去,万株会照顾着推他的。快随我来,哥哥马上就要就寝,要趁他未睡的时候,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景西走到轮椅前,弯腰将白前放下。白前倚着他的搀扶站好,随后才拽着他的胳膊,将下身放空,力道全压在手臂上,缓缓坐下。叫万株的丫鬟握着手柄,正要施力,景西便伸过来手,冷声道:“他一起去。”
白前还在调整坐姿,将左腿摆放舒适,闻言便是一愣,停止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