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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廷筠在心中长吁短叹了一会,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时有些悻悻然。他无意识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唏嘘了一会方才回了神,抬头看向秦默道,“熙之,那明日我们要再回一趟那个谷里是吗?”
秦默点头应了,顺手又给公仪音夹了一筷青菜,“这青菜挺新鲜的,你尝尝。”看着公仪音将青菜放入嘴中,他这才转向谢廷筠回道,“那谷里有许多稀有的药品和毒药,我们日后定然用得着,所以得去拿出来。而且,我们也要信守承诺,照绫姬信上吩咐的,将她和百里行安葬在山谷中。”
顿了一顿,沉吟道,“我看,明日就让荆彦在这里候着,我和你带几个人去就好了。”
“我也要去。”公仪音从埋头吃饭的动作中抬了头,看向秦默目至灼灼道。
秦默眉头微蹙,用商量的口吻哄道,“阿音,你两天连日奔波,还是在此歇歇等我们回来吧?”
公仪音也不多说,只用那双玲珑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眼中水波微漾,如初生的麋鹿一般楚楚可怜,看得秦默心软起来。微微叹口气,终于忍不住答应道,“罢了罢了,你若是想去便一起去吧。”
公仪音这才展颜一笑,眼中落满目细碎灯火,继续低头安心吃起饭来。
看着秦默一脸无可奈何却又甘之如饴的模样,谢廷筠也忍不住低头偷笑了一声。难得见到秦默这模样,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对了,昨日你们坠崖后,荆彦带了几人在黑衣人身上搜了一遍,可惜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谢廷筠想起昨日公仪音和秦默坠崖后的事,皱了眉头道。
秦默冷哼一声,目光定定看着闪烁的烛芯,“他这般小心谨慎,派出的杀手身上自然不会给我们留下把柄。”
谢廷筠微愣,不解地看向秦默,“他?谁?”
“自然是那幕后之人。”
秦默在继续调查廖青风一案之事谢廷筠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此番低调出行正是为了避免这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生疑,只是没想到此人动手会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大概是想在冀州地界之外就将我们处理掉吧。”秦默神情淡淡,颇有些不以为意,“那些杀手都处理掉了吗?”
“莫子笙给了化尸水给荆彦,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谢廷筠道。
“好。”
公仪音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个幕后之人,究竟什么来历?明明深处建邺朝中,居然还能将手伸到冀州来!
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担心起父皇的处境来。
秦默侧目瞄了她一眼,出声宽慰,“放心吧,他现在还未准备好,因而才一直隐藏在暗处。主上那里,暂时不会有危险。”
公仪音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秦默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波动几许,“阿音,你这两天奔波劳累,我先送你下去休息吧。”
公仪音此时已经用完了饭,这两天本就没怎么睡好,闻言果然觉得阵阵困意袭来,点点头扶额道,“也好。”
谢廷筠见状忙道,“我去看看房间有没有准备好。”说着,起身出了门。
见谢廷筠走出了门外,秦默伸手握住公仪音放在几上的小手,微微一握,幽深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阿音,这几日苦了你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摇摇头道,“阿默,你不用自责,在我决定要跟着你来冀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更何况,虽然不幸坠崖,但最后因祸得福不是?”
见她如此豁达,秦默心跳一滞,内心涌上一丝自己也无法明辨的情绪。
两人静静对望。
公仪音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上挑的秀眉和灼灼的眸色却显示出几分蓬勃的生机来。身上穿着从绫姬处换上的海水蓝绣金莲外衫,收腰的款式,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衣衫上别致的花纹又带了几分异域风情,衬得她的眉目愈发玲珑婉转。
一路颠簸,几缕碎发散落在颈上,调皮地落入衣领之中,让人忍不住跟着发丝的蜿蜒往下看,半透的衣领下,是精致魅惑的锁骨若隐若现。
秦默腹部有一股热流涌上。
他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眼,清了清嗓子随意找了个话题岔开自己的想法,“阿音,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
公仪音没有发现他方才的异样,清浅一笑道,“放心吧,只是少吃了几顿饭而已,很快又会长回来了。”
秦默也淡淡一笑,别开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明月高悬,有淡淡月华流入这简陋的房中,倾泻在两人身上,一时间,两人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出一种朦胧的诗意。
门外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是谢廷筠推门而入,“无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随我过来吧。”
公仪音笑着谢过,起身站了起来,不想一时起得太急,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不由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扶住凭几一角稳住了身形。
站在她身侧的秦默眉头一蹙,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让她半靠在自己怀中,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阿音,你没事吧?”
公仪音闭了眼等了片刻,等脑中的眩晕之感渐渐退去,这才睁眼看向秦默勉力一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就是起来得急了些。”
秦默仍是紧张,紧紧扶着她的腰低低道,“我送你过去。”说着,示意谢廷筠前头带路。
谢廷筠方才也被吓了一跳,此时见公仪音面上恢复了些红润,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将公仪音和秦默带到准备好的房间前,谢廷筠识趣地退了下去,给二人留了些私人空间出来。
秦默扶着公仪音走进房中,让她在榻上躺了下来,将被褥给她盖好,低头看着她沉声道,“阿音,好好睡一觉。”
公仪音双手握住被褥边缘,乖觉地点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秦默低低说了一声,转身刚欲离开,衣衫下摆却被公仪音伸出的手攥住。
“怎么了?”他微微将身子前倾,凝视着公仪音道。
“明早记得叫我。”公仪音巴巴地看着他。
秦默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声清浅,“知道了,好好睡觉。”
公仪音这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晚,公仪音睡得特别沉。
翌日清晨她睁开眼,发现窗外已天光大亮,不由心下一慌,从榻上一跃而起。这么晚了,秦默他们不会看自己还在睡觉所以先去谷里了吧?
她急急忙忙起了床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拢了拢,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转身看来,见是公仪音,面色一喜,急急上前两步看着公仪音道,“无忧,你醒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眼前这一脸喜色的人正是两日未见的荆彦。
公仪音点点头,顾不上同他寒暄,急急问道,“九郎走了吗?”
荆彦摇摇头,“九郎说等你醒来再出发。你真的没事了吗?”
公仪音听到前半句话时不由舒了口气,再一听他问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忙露出一个笑脸道,“放心吧,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已经恢复过来了。”
荆彦也跟着笑笑,“这就好。昨日回来听谢七郎说起你们的经历,还真是替你们捏了把汗。”
“你们昨日去谷底找我们没受伤吧?”
“没有,找海棠村的村民问了条大致的路出来,还未走到山谷口阿柳和阿星他们就过来了。”
两人说话间,秦默和谢廷筠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见公仪音穿着单薄站在院子里同荆彦说话,秦默不由皱了皱眉,低声朝身边的阿井吩咐了几句。
吩咐完毕,他走到公仪音面前,有意无意挡住了荆彦的视线朝公仪音低声道,“外头风大,你再进去加件衣服。”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公仪音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
“等你好了再出发。”秦默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给了她一剂定心丸。
公仪音笑笑,欢快应了,转身进了房间,秦默眸色闪了闪,也跟着走了进去。院中的荆彦和谢廷筠对视一眼,无奈笑笑,自去忙去了。
“你怎么进来了?”公仪音转身见到秦默,不由好奇。
“看你昨夜睡得可好。”
“好。”公仪音的包袱昨夜已经被秦默送了过来,她在里头挑拣了半天,颇有些泄气,“这次都没带什么衣服出来。”
秦默伸手拿出一件披风给她系上,“出门在外,就凑合着穿穿吧。等到了冀州地界后,你还是换上男装比较方便和安全。”
公仪音“嗯”了一声,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她狐疑地看一眼秦默,出声道,“谁啊?”
“女郎,是我,阿井,给您送洗漱用品过来了。”
公仪音感激地看一眼秦默,欢快应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阿井和阿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也不看公仪音,目不斜视地将东西放下又退了回去。
公仪音看着他们正儿八经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抬头看向秦默道,“他们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我这么吓人?”
“可能阿音长得太美了,他们不敢看。”秦默凝视着她,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
见秦默同她开起了玩笑,公仪音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突然幽幽然开口道,“阿默,他们该不会是怕你吃醋吧?”
“没有。”秦默义正言辞地否认,神情舒缓自然。
公仪音撇撇嘴,拿起帕子擦着脸,一边含含糊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的醋劲可是越来越大了。方才在院中,你为何挡住荆彦的视线?”
秦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翘了翘唇角,声音却是一贯的温润,“并无。”
“好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公仪音梳洗完毕,拿起几上的牛角梳递到秦默手里,学着那戏文中的模样捏着嗓子唱道,“还请夫君替奴挽发则个。”
秦默捏着牛角梳的手一紧,目光灼灼凝视着她,“你方才说什么?”
公仪音也是一时兴起才唱了句戏文里的唱词,听得秦默反问,脸红了红,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请你给我梳个发髻。”
“你叫我什么?”
公仪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夫……夫君……”
秦默“哈哈”一笑,看着公仪音的目光中满是宠溺,“阿音倒是乖觉。”
被他用这种戏谑的口吻说来,公仪音心中生了一丝不服气,抬头看向秦默嘟哝道,“昨日也不只是谁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他夫人的。”
秦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在昨日在木屋外时自己说的那一句“在下与夫人误入此处的”话,当下唇边的笑意更深,“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呢。”
“自然……是听到了。”公仪音声音渐小,自己在坐榻上坐了下来,清清嗓子道,“时辰不早了,快把我梳好发髻出发吧。”
秦默淡淡“嗯”了一声,手指灵巧的动了起来。片刻,一个精致的垂柳髻就挽好了。房中没有镜子,公仪音只得站起来走到方才洁面用的铜盆前低头看了看,不由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阿默这挽发的技艺是越来越好了。”
秦默低笑一声,在她耳边淡淡道,“阿音若喜欢,日后我日日替你挽发。”
公仪音被他神情款款的声音弄得有些不自在,忙退开几步,语无伦次道,“那个……该……该出发了。”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秦默笑着凝视了她背影一瞬,也跟着走了出去。
用过早饭,秦默和公仪音带了谢廷筠莫子笙和几名秦府侍卫朝山谷赶去。那日出暗道时,秦默特意在出口处做了个标记,因而轻车熟路便带着众人找到了进谷的地方。
走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地道尽头。
大家钻出山洞,看着眼前霍然开朗的景致,一个个都惊讶得合不拢嘴。谢廷筠虽然昨日听公仪音形容过谷中的情形,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不由叹为观止,一双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一会看向旁侧的瀑布,一会看向远处的草地。
一行人走到木屋前,秦默让公仪音带着谢廷筠和两名秦府侍卫负责将药房中的药品和毒药打包好,自己则带着莫子笙和剩下的四名侍卫在小木屋旁选好了地址,开始挖起洞来。
公仪音这边很快就整理妥当。
她心中惦记着绫姬,走到了隔壁房中,谢廷筠好奇,也跟了过去。
寒玉榻上的绫姬和百里行容颜依旧栩栩如生,谢廷筠看到的时候不由吓了一跳,伸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才确定他们已经咽了气。
公仪音朝绫姬和百里行行了个大礼,“两位前辈,晚辈昨日无意闯入谷中,看到了绫姬前辈的信,今日信守承诺过来将两位合葬与此,希望两位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了。药房中的药品,晚辈们一定妥善利用,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请两位前辈放心。”
尽管公仪音对百里行的很多做法都并不赞同,但他们确实受了他们很多恩惠,因而还是诚心实意地朝两人都行了礼。
说罢,看一眼一旁愣在原地的谢廷筠,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谢廷筠吃痛,不解地看向公仪音,却见公仪音朝榻上的绫姬和百里行看了一眼。他突然反应过来,忙学着公仪音的模样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道,“请两位前辈安息吧。”
两人行完礼,并肩出了木屋。
“无忧,这个寒玉榻可真是有奇效啊。若不是亲自试了试,我还真以为他们二人只是在沉睡当中。”
公仪音点点头应和了他的说法,“没想到这无名山中竟然也有寒玉,等回了建邺,或许可以派人来查探查探。”
“你要上报给主上?”
公仪音迟疑了一会,摇摇头道,“若是让父皇知晓,这处山谷怕是就不会清静了,我不想打扰绫姬和百里行在此长眠。或许可以让阿默派人来看看。”
谢廷筠“嗯”了一声,语带叹意,“真不知天玑族到底是个怎样的族群。”
公仪音看向远处指挥着秦府侍卫挖墓穴的秦默,叹一口气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阿默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谢廷筠的目光投向远方,语声是难得沉缓,“你觉得……熙之到底是不是秦氏之子?”
公仪音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他,“我想这个问题,谢七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至于阿默……”她盯着秦默的背影看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至于阿默,我想……他也早已清楚了罢。”
秋日的上午,山谷中拂面而过的风带着舒缓而宁静的诗意,淡淡地拂过每一个人的面颊。公仪音定定地看着远处的秦默,身姿清然而立。
远处的秦默是一如既往清俊如竹的身姿,淡立于风中,青风拂了素衣朗目,细碎的阳光映着他白玉般的容颜,带了些捉摸不定的飘忽迷离,风华遗世。
而谁又能想到,当他的身世暴露,究竟会掀起怎样的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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