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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授战之时,致知堂内,二十四名学子正襟端坐望向授案。
“夫子,古来皆言,无有常胜将军,既如此,何有战不败之论?”自上次端夫子告知下堂课授战不败论,薛宁便有此疑问。苦等三日,终等到端夫子授课,授礼才毕,薛宁即站起问道。
端夫子自授案而下扫视,见众学子脸上皆有疑,问道:“薛宁,千人守军抗万人之师,城破而守军皆殁,谁为胜者?”
薛宁忖度几个呼吸,朗声答道:“就战果而言,胜者自是万人攻城之军。然守城之师力战而竭,虽败犹荣。”
“公羊颂我。你以为何?”端夫子又问。
“学生以为,薛宁所言甚是,攻方为胜。”公羊颂我恭敬答道。
“欧潇潇,你又如何看?”端夫子再问。
“攻城既破,学生所见,当以为胜。”欧潇潇站起答道。
“又有千人之师御万人来犯之敌,虽力战杀敌三千,终究不敌,城破而守军尽殁。谁为胜者?”端夫子并未置评三人所答,看向薛宁再问道。
“这,守军以千人之兵斩三倍之敌,当然应为胜者。”听得夫子如此问来,薛宁颇有些窘困,讪讪答着。夫子听了仍是不置可否,再看向欧潇潇。
“以寡敌众,灭三倍敌军,守军理当为胜。”适才言道以攻为胜,瞬时便自毁其言,欧潇潇脸上亦有些挂不住了。端夫子也不去管他,又看向公羊颂我。
“夫子,学生明白了。战时胜败,当以战损计之。杀敌之数多过折损之数则为胜,反之则为败。”公羊颂我欣喜道,见到夫子一脸不屑,又垮下了脸。
端夫子接连几问,使众学子渐有所感。战之胜败,绝非简而易决之事。
“战场之上,帅将兵马、械器粮草、药服辎重皆可能左右战局,所谓不败,乃指军中势利、人马、资物皆能尽其用,日常督管无巨细,战时短得以避,长得以扬,己方战力无有不尽。将千人新丁,灭五百虎狼之师,何尝不为一胜?”端夫子铿锵言道:“倘使己方兵马械具、粮草地利一概占尽,胜乃顺势所为,又有何足喜?所为良将,当能应地制宜,知人善用,兵丁物资合理调配,战术策略随机应变。遇强敌可自保,欲弱敌可歼之,匹敌之战可以胜,是为不败!”
座中二十四人听后,皆大为触动,齐声答道:“学生受教了!”
端夫子脸色沉郁,说道:“大华现时国力之于厥国尚且不占优,何况邻国早有结盟之势。尔们皆是朝廷肱骨亲贵之后,一旦战事发生,希望尔等前可将兵遇敌,后可事军供给免其后忧,多少为朝廷效力!”
众学子齐声答道:“学生自当鞠躬尽瘁,报效家国!”
边境之战似乎已不可免,端夫子来此授学,首要之由便是从都城亲贵子嗣中挑出一些可造之材,授军武之道,使其能为战时之将。这时见此间众学子皆大为可造,脸色稍缓,说道:“好生听着。”
“天时地利人和,何以天时在首?行军在外,连绵磅礴大雨可致全军淹没,不战而亡。一阵急寒可使全军受凉,战而无力。数日酷暑可使军士脱水,至于渴涸而死。如遇狂风,兵卒、车马甚至随风席卷而走,再无影踪,是以天时之害犹猛于战场强敌。而天时不可控,是以战时引兵必先窥测天时而后动,天时若不可知,则宜以不动替妄动。”端夫子言语之时,脸有敬意,稍顿,再言:“太丰元年,皇四子夏衍儒初次引兵换防。行军至渝河河畔时,见月色静美花香鸟语不愿再行,不顾钦天监正一再警示,强行驻军在河道一侧。当日夜里上游骤降暴雨,洪水灌道汹涌而来,兵士听得轰鸣之声急忙起身,仍逃窜不及,瞬间半多人马被冲走,死伤两万余人!夏衍儒亦被依罪赐死。”
“元成十一年春,雪国发生大疫,国中畜禽病死过半。为供民生军需,雪国骑兵入植林郡抢掠烧杀。时植林将军兰叠瑞率领骑兵先锋营三千人追敌,行至屋露山脚下后被困于冻原之中,三千骑兵仅二十五人活命回来。”端夫子淡淡说来,脸色有难掩恨意:“不知地形,贸然行军,稍一不慎则可全军覆没。是以将兵之道必重地利。探哨在前,行军在后。千人之师配哨兵十人,万人之师配哨兵五十,两两分组,日夜出哨,远哨兵行出三百里回营报探,大哨每出百里回营报探,小哨行出五十里回营一报。无论内事如何,哨制断不可轻乱。”
“主将不和,战时或酿巨祸。平昭二十三年,冼马国呼林王叛乱,战败后引兵逃串至大华楚南郡西部的都塔州,占地驻军休养。楚南将军邬灵宝及驻地将军段飞雁奉命领兵五万合力平乱。邬灵宝引兵三万正面攻敌,双方激烈交锋。原本当于交锋后一个时辰从敌军后路,上前夹击的段飞雁素与邬灵宝不合,竟欲借机削弱楚南军实力,迟迟不攻上前来接应,致使楚南军几乎全军战死,而邬灵宝亦在乱中为敌所杀。士气激昂的呼林叛军转头再攻段飞雁所领的驻地军,驻地军见敌势汹汹早生惧意,竟不战而逃,被呼林叛军追杀殆尽。此一役,五万败逃的呼林叛军以自损不到八千人竟灭我大华五万精锐之师。非兵士不如,实败于人之不和也!”端夫子言及此,深深望向众人,再道:“战场上能活你性命,救你危殆的,非是你亲眷故友,而是你的浴血袍泽。战时人相和则两利,人互忌则两害。将和则军威,兵和则势猛,上下一心则战无敌矣!”
端夫子将兵三道说来令诸学子深明天时地利人和之利害,一时皆有所感。夏承焕站起道:“天地人三材,知之者众而善用者寡,日后若承焕将兵,行军在外必倚天时地利,驻地治内必与将兵人和,不敢忘夫子教诲!”
端夫子瞥了夏承焕一眼,并未理他,接着说道:“为将治军绝非领兵打仗这般简单。日常琐碎皆无小事。军士日需供应两米几石?肉菜盐油几何?平时不使兵卒挨饿,战时需保兵卒有肉食可啖,此谓皇帝不差饿兵!士卒制装帔服、氅子、袍裳、甲衣、铠甲几何?四时变换,不可使骤寒受冻,骤暑受热。如此等等!甚至军中厕筹是否足敷用度,都需心中时时在意。理事巨细,则军心易聚!”
“夫子,事既如此繁复,为一军之将又如何管理得来?事事皆管无异于是事不管。学生常听将帅无能,累死三军!”皇甫天纵站起驳道。
夫子看了看他,眼中颇有赞许,答道:“所谓在意又岂是事事躬亲?安排得当之人理事便了,难不成要一军主将去清点厕筹?治军在束下,下属得力,主将则忧少。”
皇甫天纵执手腆笑道:“是了。学生误读夫子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