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连城璧(3)

飞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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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我觉得你一直盯着我看,就连你的脸转向别处的时候,眼角余光也一直落在我身上。?   夏先生,让我来猜一猜,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笑着说。

    我双手捧着杯子,默默地喝咖啡。

    “你一定在猜我的身份。”她问。

    我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没有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伸手掏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角。

    “这里似乎不准抽烟。”我提醒她。其实,咖啡馆的门口、柜台、墙上,全都在醒目的位置,贴着禁止吸烟的提示牌。

    “是吗?”她侧着头笑,看看墙上的提示牌,然后扬手,叫柜台里的人过来。

    “把所有禁止吸烟的提示牌都撕掉,从现在开始。不必提醒客人们不要吸烟,一切全凭自觉。”她笑着吩咐那服务生。

    奇怪的是,那服务生立刻照做,把室内贴着的总共五张提示牌全都撕下来。

    “你心里一定又在想,我为什么能够强人所难?道理很简单,这家咖啡店是我的。”连城璧说。

    我哭笑不得,早知如此,就不用提醒她了。

    “其实我并不吸烟,只是自小就养成了很坏的毛病,喜欢闻卷烟厂放在过滤嘴里的香精。这是一个无解的坏习惯,我上过很多心理课,用过几乎所有的坏习惯纠正法,根本没用。这习惯就像吸毒一样,一旦成瘾,终生都解不掉。”她说。

    我不禁苦笑,毕竟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迷恋过滤嘴香精。

    “抱歉,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说。

    连城壁长叹一声:“不用抱歉,因为我对自己的坏习惯并不感到难堪。古人说,人无癖好不可交。我非常欣赏这句话,假如一个人连癖好都没有,那么他要么是大圣大贤,要么是大恶大奸之徒。就像汉代的王莽一样,把所有的个人喜好都隐藏起来,最终篡位成功,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夏先生,我本来应该姓秦,但后来随了母姓,所以叫连城璧。我这样说,你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明了了吧?”

    我再次点头:“没错。”

    毫无疑问,连城璧这么说,就等于是承认她是秦王的女儿。如果有朝一日,秦王江湖称雄,那么连城璧就是公主,地位尊崇无比。

    恭喜你,连城璧公主。我笑称。

    这一次,轮到连城璧有些忧郁了:“夏先生,千万不要叫我什么公主。未来还长,谁能活到最后还在模棱两可之间。这时候叫公主,未来也许会变成公主坟,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公主坟是北京地名,而那个名称的确关系到一段帝王家的笑话。

    经过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和连城壁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各自低头喝咖啡,不再开玩笑。

    “暂时来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连城璧忽然抬头,深深地望着我。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咖啡馆是她的,这里全是她的人,所以才会安全。奔驰商务车所停的那片黑暗之地,应该至少也是安全的,因为那里是秦王会的老巢。

    这一次,她的眼睛里仍然有光,但却是泪光。

    “怎么了?”我心里一软,柔声问。

    “这里安全,我才能放心地请自己的朋友喝咖啡,因为在我心里,你也是一个安全的朋友,值得相信,可以托付。”她说。

    听起来,这些话话里有话,颇多弦外之音。

    我抽出一张纸巾给她,又在她的肩上拍了拍。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却用行动表明,我们是朋友。

    自古以来,朋友这种感觉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些人倾盖如故,有些人白如新。

    连城璧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她就像我生命中一个熟悉的人,经过长久的分离之后,又突然相遇了。我相信轮回,也相信那些物理学知识无法解释的事,更相信直觉。

    “夏先生,你一定见过我的哥哥。”她问。

    我点头回答:“我见过秦公子,而且是见过两次,他那时候都跟言佛海在一起。”

    事实的确如此,在关帝庙和明湖居,我两度跟秦公子碰面,但他的态度实在太嚣张了,根本容不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所以我对秦公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失踪了。”连城璧长叹一声,“我几乎将济南城翻过来寻找,却始终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我请精通八卦的香港朋友占了一卦,其结果真是奇怪之极。卦象显示,我哥哥处于一个阴之又阴的极寒之地,生命正在急变化,而且是逆向进行。简单说,他的身体正因为某种原因而机能退化,退化的终点,就是婴儿或者白痴。”

    这些话需要认真思索才能理解,那应该算是一个返老还童的结果,是很多有钱人梦寐以求的。据我所知,港岛的确有人做到了返老还童,而且这个事例是生在数十年前。当时,这位返老还童者占据了港岛所有报纸的头条,并且有一位著名的作家以此人为原型,写出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江湖大人物,自己命名为天山童姥。

    秦公子还很年轻,所以返老还童对他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可以说,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是灾难性的,因为很可能他将由一个成年人变为一个婴儿,而且是在别人的设计之下。

    “谁敢如此挑战秦王会的权威?”我有些纳闷,“是苗疆炼蛊师吗?”

    很多时候,大炼蛊师会为了私人的目的,向同类下手。

    “不是。”连城璧摇头。

    我没再开口,只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示意连城璧继续说下去,而不是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

    一谈到秦公子,连城璧的情绪就变得非常悲伤。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是亲兄妹。

    “香港的朋友告诉我,这件事牵扯到越南帮,因为他判断有人在我哥哥身上使用了越南‘魇婴之术’。正是那种邪术的威力,让我哥哥的身体与心智都产生了急的退化。魇婴之术是奇术,更是邪术,如果不迅加以制止,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全力进攻蓝石大溪地别墅,也是为了此事。”

    我突然明白了,芳芳提到过,莫先生正在筹备魇婴之术,而此举更得到了韩夫人的支持。

    那时候,真正的莫先生还没有出现,住在别墅里的只是莫先生的傀儡。我不确定莫先生的魇婴之术是不是针对秦公子,但目前在济南城中,只有莫先生跟这种邪术扯上了关系。

    这样的事,当然不能直接去问当事人,即使去问他也不会承认。更何况,现在莫先生已死,死无对证。唯一可惜的是,言佛海吸干了莫先生之后,对方脑子里的所有智慧,都已经被他攫取一空。

    当务之急,拯救言佛海,就等于是拯救秦公子。

    “连小姐,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莫先生曾公开提及魇婴**,有数人可以作证,如今,莫先生的所有智慧都在言佛海手里,我们从那边下手,就会比较容易。魇婴**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还有时间。”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毕竟,魇婴之术来自越南,跟中原的奇术多有不同,破解之法,相差甚远。如果言佛海有得救,那么秦公子也就有得救。

    “夏先生你说,苗疆炼蛊师的反噬是不是真的有道理?这是不是就相当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名奇术师如果做了太多泯灭良心的事,到了最后,一定就会遭到反噬。对不对?”连城璧问。

    中国人自古就讲究报应之说,善恶之报,定会来到,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只不过,连城璧所问的,又扩大到了另外一个范围。既然身为奇术师,一生所为必定有善有恶,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之中,是无法控制住出手深浅的,难免会误伤其他人。按照连城璧的说法,做错事,做坏事,就要遭到反噬,那么全天下的奇术师,没有一个能够善始善终的。

    “连小姐,那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讨论的范围了。”我说。

    “夏先生,我认为那正是我们要讨论的,因为——”连城璧欲言又止。

    咖啡凉了,我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此刻,我隐约猜到,她所指的报应一说,是指上一代作恶,而报应显现在下一代的身上。换句话说,就是秦王作恶,秦公子遭到报应。这种循环方式,更让她感到痛苦。因为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无论是增哪方、损哪方,都是一样心痛。

    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躬身向我们施礼:“需要给二位续杯吗?”

    他的闯入,搅散了我和连城壁之间悲哀的情绪。

    我点点头,把两只杯子都递给他。

    服务生转身离去,连城璧忽然趴在桌面上,肩头颤抖,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我没有立即劝她,而是任她先哭一会儿,把心里的悲哀情绪宣泄掉。身为秦王的女儿,外人只看到了她光鲜的一面,却没有想到,她的肩上也扛着这么多辛苦。

    很快,那服务生续杯回来,替我们把咖啡杯放好,随即转身离开。

    我望向窗外,远山青翠,近树鲜亮,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这家培训中心依山而建,景色如画,果真是世外桃源一般。

    连城璧投资修建这样一家咖啡馆,的确很有商业头脑。

    “我没事了。”连城璧抬起头来,眼角泪痕未干。

    “不如先问问言佛海的事。?”我试探着提议。

    “不用,我知道他关在哪里。”她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了。在秦王会,连城壁说话的分量仅次于秦王,所以她还是可以命令言佛海的。只要下了命令,施加在秦公子身上的魇婴之术就会终止。

    “喝完咖啡,我们就回去。”连城璧说。

    我端起杯子,刚要凑近唇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感觉杯子里多了些什么。

    此时,连城璧仰着头,咖啡杯贴在唇边,正要张口喝。

    我探身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阻止:“不要喝,咖啡被人动了手脚。”

    这又是直觉,因为我的杯子里多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奶油香气。如果我点的也是卡布奇诺,就会忽略这种味道,因为它非常淡,能够轻易地被任何其它味道盖住。可是,我点的是清咖,热气蒸腾上来,根本不该有任何味道。

    机缘巧合,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不同,我才现两杯咖啡都被人重新调制过了。

    “是刚才那人?”连城璧问。

    我默默地点头。

    连城璧呼地一下站起来,向着柜台叫:“把刚刚的服务生叫来,我有话说。”

    服务生不敢怠慢,很快跑步过来。

    我抬头看,这服务生的面貌却很陌生,不是刚刚帮忙续杯的那个。

    我低声问:“咖啡馆里一共有几个服务生?”

    那人回答:“共有三个,一男两女。”

    不必说了,他就是店里唯一的男服务生。

    “没有其他人了吗?”连城璧问。

    三名服务生一起摇头,同时说:“没有了,没有了,就我们三个。”

    我的视线从三名服务生脸上依次扫过,他们当然是无辜的,只是很普通的工作人员,五官青涩,眼神惊惶,不知到底生了什么。

    “的确跟他们无关,是另外一个人。”我说。

    连城璧一言不,疾步冲向后厨。

    大堂与后厨之间有一扇乳白色的欧式花格门,门后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连城璧到了门口,先是侧耳倾听,然后猛地推门,身子如穿花蝴蝶一般闪了进去。

    “没事,你们下去吧,是一场误会。”我挥手吩咐那三名服务生。

    “先生,要不……我把咖啡倒掉,再换新的?”那名男服务生问。

    我摇摇头:“不必了。”

    这是罪证,需要经过仔细地勘验才能处理掉。

    服务生退下去,我也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连城璧回来。

    两只咖啡杯仍然在桌上摆着,我无声地拿起不锈钢搅拌勺,在杯底轻轻搅了一下,再把勺子拿出来的时候,勺子柄上勾住了几丝雪白的东西。

    咖啡是有色饮料,任何其它食材落入其中,都会被同化为深褐色,绝无幸免。可是,这些白色的东西却没被染色,仍然纯白无瑕。

    我把勺子举高,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

    它们只有一寸长,细如丝线,有着微微的弹性。

    我把小勺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它散出奶油味,另外还有一种微微的海水苦涩腥气。

    现在,我可以断定,是那假冒的服务生将这东西放在咖啡杯里,图谋不轨。

    之前,我没有注意到他的长相,毕竟我们是在一个咖啡馆里,那位顾客会刻意去看服务生的脸呢?凭感觉,我觉得他的身材十分瘦削,但又非常健康,走路上脚下弹力十足,给人以冷硬、利落的第一印象。

    我闭上眼,嗅着空气中的各种余味。

    这里是咖啡馆,最重要的味道就是微苦、微甜的咖啡味。无论是现磨、手调还是溶、花式,各种咖啡的味道不尽相同,但仍然有其共同点,不会偏离了咖啡原始的香味。

    当然,进入我的鼻子的还有那白色丝状物的奶油味、海腥味。另外,我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济南城的东西,那就是一种肃穆森然的贵气。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贵气”这种东西,那纯粹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古代典籍上从如此描述,如果想知道贵气是怎么回事——到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里去,把各种贵重的古董、绸缎、家具合在一起,再加上历代祖宗显贵的牌位、香烛和先人最珍贵的遗物。这种种件件合在一起,味道极度复杂,但每一种单独的味道都能让人联想到这个家族的辉煌历史——这就是叫“贵气”。

    所谓“贵气”,是跟暴户的“市侩气”相对应的。所以古人有云,三代出一贵族。富贵人家三代累积,代代上进,到了第三代上,才可能出现真正的贵族,家宅之内才会冒出“贵气”。

    反观暴户、土财主之流,虽然家财万贯,却也只占了一个“有钱”,跟“贵气、贵族”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济南生活了二十几年,虽然没登过太大的聚会之所,但也见过一些领导、富豪。尤其在近期,不断见到江湖上的新老大人物,其中一些已经是天下闻名、威震八方,但实话实说,这些人身上毫无贵气。即使算上韩夫人,也只是跟贵气稍稍沾边而已。

    所以,我不明白这小小的咖啡馆里,到底是什么人带来了贵气?

    “这是雪燕蓑衣,极其珍贵,能救你的命。”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竟然是从桌子对面出的。

    我猛地睁眼,一个男人已经占据了连城璧的位置,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我。

    他穿的是一套极其名贵的黑色西装,头、鬓角全都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金丝边平光眼镜。

    “整个幽燕两州,每年收获的雪燕蓑衣不过在十公斤左右,上交京城权贵十公斤,留在民间的,连一公斤都没有。刚刚我放入杯子里这些,仅仅半钱,价值已经过两万元。幸好你没有暴殄天物,吩咐服务生倒掉。喝吧,它能救你的命。”他冷冷地说。

    他给我的感觉正是“又瘦又硬、桀骜不驯”,与那假冒的服务生正是一人。

    “你是谁?”我问。

    “哼哼。”他冷哼了两声,并没有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手背上各自纹着一只展翅飞翔的海燕。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越问,他就越高傲不屑。所以,我索性不问,任由他自己摆自己的架子去。

    “喝吧。”他又说。

    我摇摇头,转过脸,冷眼看着通往后厨的那扇门。

    连城璧冲进去之后,里面依旧寂静,并未传来打斗声。

    “别看了,她一时半会回不来。”男人说。

    “她不回来,我就不会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咖啡也是需要跟知己对饮的,可是你坐在那里,我实在喝不下。”我淡淡地回应。

    我不担心连城璧,以她的能力,如果连眼前这种局面都应付不了的话,也就不可能领导秦王会数百人之众了。

    “我没杀她,只不过用了一些‘诱饵之术’,使她一直绕向后山。后山那边,也有一些秦王会的敌人。她不会白跑一趟,至少能消灭一部分仇家。哼哼,仇人是杀不完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秦王会的实力,想要一统江湖,还差得远呢。现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喝了它,免得脑神经继续受损,死于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年轻人,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句,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雪燕蓑衣在这里,我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你不喝是你该死,谁也救不了你。”男人冷笑起来。

    我听出来,他对秦王会没有太大恶意,只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而来。

    “谢谢。”我淡淡地回应。

    他抱着胳膊,死死地盯着我。

    “从京城来?”我迎着他的逼视,不卑不亢地问。

    他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你身上,沾了富贵人家的贵气,但却不够纯正。我的嗅觉一向都很灵,所以闻得到贵气,也辨得清贵气来自何门何派。谢谢,也谢谢派你来的前辈大人物。”我说。

    他仍然不回应,但嘴角微微抽搐,眉头也缓缓地皱起来。

    我说的内容完全是开放式的,既不指明他是谁,也不说清楚他来自何方,只是一个范围广大的泛指。

    京城内的大富大贵之家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清末遗老遗少、民国新贵、旧政府高官后代、新政府掌权者……天下英雄,皆汇聚于京城这个天下人仰瞩目的大舞台。那么,我对他只说“富贵人家”四个字,他若犯了猜疑,就等于是入了我下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