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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去,先破了阴阳鱼再说。”我向水中一指。
陈定康摇头:“你好好看看水势,我觉得……水池暴露在楼顶,日晒雨淋,风沙俱下,怎么可能这么清澈?就算是每天放水、注水,这池壁上也会挂着青苔才对。我怀疑,这水中也设了局,但我看不出来,否则刚才去见你之前,我就先打破阴阳鱼了。”
我蹲下去看着池水,池壁、池底果真没有一丝青苔,这水池竟然干净得就像刚刚擦洗过的宾馆浴缸一样。
济南四季风沙极大,普通的一缸水放在外面三天,就会落上灰尘、树叶之类。放十天以上,缸壁上必生青苔。如果放到三十天以上,就有可能变成一缸废水了。
两个水池如同敞开口的大水缸,无论怎么保护,都不可能洁净如斯。
“是啊,怎么会这样?”我也心生疑问。
仔细观察之下,我发现原来水中并不平静。水平静谧,但那只是很浅的一层,再向下,水波不断地逆时针旋转,卷起了一阵阵鱼鳞般的细浪。
“水中有生物。”我说。
陈定康蹲在我身边,取出一支红光射线瞄准器,按下开关,一道红色激光射入水中。
大约过了五秒钟,激光光柱四周涌起了大片大片的浪花。我虽然看不见水中有什么,却能明显感觉到,那隐形生物正在大口咬噬光柱,把那红光当成了入侵者。
“南美隐形食人鱼。”我明白了。
陈定康脸色大变:“这东西如果……从池子里逃逸出去,整座城都得遭殃,尤其是济南这样的多水城市。每年夏天,那些野泳的人见到任何水池、河道都不要命似的,不淹死十几个,就不算是一年。”
济南每年都有游泳淹死人的新闻,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有些地方上午淹死人,下午野泳者照常游泳,根本不当回事。济南人对于游泳的执着超乎寻常,甚至比吃饭睡觉都重要。
“泉池……谁又能保证,这些隐形食人鱼没有进入泉池水道呢?”我打了个寒颤。
古人都说,善用者溺于水。
可是,济南的泉池都是有边有底的,平时绝对不可能仅有一个或者几个野泳者,而是很多人一起游,热闹非凡,不亚于正规的游泳池。那些野泳者水性都不差,否则也不敢到那么深、那么冷的地方游泳。虽然如此,那些野泳者还是有人中招。如果排除了抽筋、呛水、受伤等原因,也有可能是在水中遭了不明生物的袭击而死。尤其是在砚泉那种矿坑形成的水系中,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里是城市中心的大医院,如果有人在楼顶布设“阴阳鱼之局”,水中又豢养了危险生物南美食人鱼,难道就无人觉察吗?
“听我说,这是大凶兆,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先行撤退为妙。”陈定康低声说着,脚步后移,准备打退堂鼓。
破坏不了阴阳鱼,这栋楼的风水格局也就无法改变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搬离此地。
“我会带连城璧一起走,远离是非之地。”我暗自下了决心。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地布局?这样一个风水败局矗立了多年,难道没人认识吗?”陈定康再次挠着头问。
济南人再没有见识,对这种明显败局还是能认出来的。除非,有人故意维持现状,根本不容别人改变。
我和陈定康在楼顶分手,然后回病房去。
为了扭转风水带来的逆运,我将健身房里的四面大镜子移动位置,一直拖到南窗边,全都斜转三十度,将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反射出去。这样做的目的,既能破煞,又能阻挡外面的负能量涌入,改写“困”字局和“囚”字局的危害。
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想改变风水命局的话,就得拆掉屋顶的阴阳鱼,或者拆除院内东、西两组小楼,让大院中的“四面墙”布局改为“二轨并行跑大车”布局,使得东西方向的气流通畅起来,以此破除败局。
小玉醒来之后,虽然满脸惊惧,但却没多说一句话,老老实实推着我回房间。
奇怪的是,房间内竟然有一个人在等我,正是此前被吓破了胆的宗博士。
他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旁边摆着厚厚的十几本卷宗。一见轮椅进来,他马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致敬。
“不必多礼,宗博士。”我有些不好意思。
“夏先生,此前对您认识不深,多有得罪,请原谅。”宗博士满脸都是诚惶诚恐。
作为一名医学博士,他的专业知识足够深厚,但却没有太多江湖经验,否则也不会被陈定康戏弄得晕头转向了。
我从轮椅上下来,示意小玉出去。
宗博士把卷宗抱起来,放到书桌上,再次鞠躬:“夏先生,这些卷宗都跟陈定康先生有关。除去上次我交给您的那一本,剩余九本,都是他的日常生活记录。陈定康先生是个奇人,一生经历丰富,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他的脑部神经出了些小问题,才导致行为乖张。如果夏先生肯帮忙,把他请回来做一些神经校正手术,一定就能挽救一位旷世奇才。所以,我冒昧过来,把一切卷宗带来,请夏先生审阅。”
我请他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卷宗翻阅,赫然发现内页里有“陈定康对医院大厦风水格局的论断整理”这一行字,记录时间为五年之前的春天。
在楼顶时,陈定康并没有提及曾参与过医院大楼的风水勘察。如果有他参与,必定不会发生低级错误。
“宗博士,难道陈定康对医院大楼的风水进行过推论?结果如何?医院方面有没有按照他的意见修改风水布局?”我问。
宗博士点头:“是,他对医院风水提出了若干意见,全都在卷宗里一一记录清楚。我有幸参加过当时的讨论会,领导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场拍板,在楼顶建了消防水池,其作用是‘引天河之水泽被苍生’。还有一条,当时大楼的地下三层、四层为太平间,使用起来很不方便。陈定康建议,将太平间挪走,在大院西边新建小楼,作为新的太平间。原先的地下三层、四层变成了高科技病理研究室,在那里进行一个名为‘越界者’的秘密项目,由他亲自挑选一批精英人员进行。”
我越发感到奇怪,因为陈定康对这些东西只字未提。
如果他曾为医院做过这么多事,为什么现在忘得一干二净,在“阴阳鱼”布局前恐惧退缩?
“是你自己要来找我,还是医院领导派你来的?”我问了很关键的一个问题。
宗博士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垂下了头。
“是你自己。”我替他回答。
宗博士长叹一声:“是,是我自己主动来麻烦夏先生的。没办法,我现在……我现在……”
他轻轻解开了白大褂,又解开西装、衬衣的纽扣,露出了松弛的胸部肌肉。
以他的年龄,以肌肉示人,是件非常可笑的事。不过,我的视线一落在他的**之间,便惊讶地站起来。
男人的**之间必有护胸毛,有人长得茂盛,有人长得稀疏,但都或多或少有一点,不可能光秃秃一片。现在,宗博士胸口的皮肤十分干净,非但没有护胸毛,而且多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些东西呈鳞片状,每一片都如同成年人的指甲盖大小,一片压着一片,细密而整齐地排列着。
我粗略地数了数,总共有三十五到四十片左右。
“这是什么?”我问。
“你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何必明知故问?”宗博士苦笑。
他把衣服扒开更宽一些,让那些鳞片全都暴露在我面前。
那是鱼鳞,货真价实的鱼鳞,并且每一片都嵌入宗博士胸口的肌肉里。或者可以反过来说,每一片都是从宗博士的胸口肌肉里长出来的。
“是鱼鳞,你接受过某种手术,改变了自身的体质?难道这些跟‘越界者’项目有关?这项目的核心内容是什么,怎么可能让人体长出鱼鳞来?陈定康、陈定康……我明白了,‘越界者’项目就是一个人与鱼的跨界转换,对不对?”我的思维快速跳跃,每问一个问题,就能从宗博士的苦笑中获得肯定的答案。
事情很明显,陈定康跟宗博士之间的交集十分复杂,而不是上一本卷宗中记载的那样,只跟十二海岛宝藏有关。
“鱼都是有寿命限制的,最长都在四到五年之间,再活得长一点,也不会多于六年。没有任何一条鱼能长到庄子说的像‘鲲’那么大,陈定康夸过很多海口,那时候我对他的迷恋就像向日葵对着太阳转一样,他说任何话,我都奉为经纶,直到他提出了‘人化为鲛’的理论,我也深信不疑,愿意第一个去做实验,结果……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宗博士放下衣服,双手捂脸,呜呜咽咽起来。
我的心再次下沉,感觉又一次被陈定康骗了。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心,总是把我置于非常被动的地步。宗博士的痛苦之色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胸口那些鱼鳞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我的寿命就快到期了,没有人能救我,把这些卷宗贡献出来,让后来者不再被骗,就是我对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夏先生,你好好看看这些,好好看看,我这一生,活得真是愚蠢,枉费了在医学院那么多年的学习。我这智商,怎么能为人师表?怎么能教育别人家的孩子积极向上?”宗博士说到痛处,伏在沙发上号啕大哭。
我快速翻阅卷宗,里面不仅仅有文字说明、公式计算,还有一部分相当繁复的图表。另外,近百幅图片完整演绎了“从人到鲛”的过程。在陈定康的学说中,从人的状态到鲛的状态,是生命的大幅度飞跃。
他说,人的祖先根源在于大海,从人到鲛,正是一个“深度返祖”的过程。任何一个成功“返祖”的人,都会进入生命中最辉煌的境界。
在他的医术说明中,从人到鲛必须经过身体进化、精神进化、灵魂进化这三个不同的过程,也即是生命形态的层次演变。在手术、药物、精神灌输等种种具体手段之下,一个正常人会安然无恙地过渡到鲛,毫无痛苦,毫无障碍,也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这是彻头彻尾的邪说,但身为医学专家的宗博士却偏偏深信不疑,成为了陈定康的追随者。
“他是鲛人之主……只有鲛人之主,才会教导人朝着那个方向演变,把人改造为鲛。他的终极真实身份只能是鲛人之主,其它的七海海盗王、陈氏一族后代都是一层一层的伪装……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留这样一个祸根在城市里,真的如同*一样,不知会祸害多少人。”我不禁发出一声浩叹。
现代人由于信仰严重缺失,在成长过程中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思想歧路。一旦被陈定康之流利用,则会万劫不复。
“宗博士,你先不要哭,镇定一点,让我们一起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的挽救措施?”我只能如此安慰他。
宗博士将右手探入口袋,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按在茶几上。
我猜,那一定是他跟这个世界诀别的遗书。
“没有办法,我查过很多国际一流医院的数据库,生命转化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在体表特征出现之后。我已经预感到,我会像一条鱼一样死掉,连最后的尊严都留不住。所以,我决定,必须提前自绝,在所有人还不知道真相以前,悄悄地死。现在,卷宗都在这里,我的包袱也卸下来了,该是与这世界诀别的最佳时机了。”宗博士艰难地起身,扶着沙发背向外走,脚下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我追过去,伸手扶他的左臂。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宗博士受惊,吃力地挥动左臂,将我逼退。
我发现,他挥臂的动作十分怪异,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动作,而像是一条鱼挥动背鳍一样,幅度极小,只是在顺时针划圈。
“不要碰我,让我有尊严地去死,好吗?”宗博士再次呜咽起来。
我后退一步,立定站好,向他鞠了一躬。
对于一个濒死的人来说,外人的任何援助都是他的负担,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他离去,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救不了他,就算是陈定康亲自来,也救不了他。
宗博士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如果是流水线作业的话,早就被扔进次品筐里了。可惜他不是工业产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临死之前,他把卷宗交出来,这是一个医学工作者不能泯灭的良心使然。单单就这一点,值得世人真心钦敬。
宗博士走出去,脚步拖沓,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