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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天边孤月高悬。
赵政霖的一张面孔半边迎光半边背光,在月色下竟能显出几分神圣的意态。
翼面上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之色,“殿下,此乃天赐良机,何不……”
“行了。”赵政霖打断了翼的臆测,他将手中的信伸手抚过手上那只绣着一枝碧柳的锦囊,沉吟道,“此事,本王自有主张。”
赵政霖说完就要提步离去。
翼急忙补充道:“殿下,镇北王也已启程,不日便将回京。”
赵政霖淡淡地哦一声,侧目看他,说了句“如此甚好。”便留下一脸呆愕的翼,朝着不远处的客栈大步走去。
那里正是柳氏和杜鸣生落脚之处。
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如此甚好?
他怎么想不出来究竟哪儿好?
回想柳氏跟着杜鸣生离开废园至今,他们则不远不近地跟着柳氏,一晃十余天了。
可是杜鸣生一直带着柳氏在赤莲城附近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从来就没有办过哪怕一件正事。
杜鸣生显然早已知道他们跟着,而他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将小主子的行踪暴露给他们知晓。
兜兜转转这些年,翼也算比较了解柳氏的为人,他明白柳氏一再选择抛下殿下的真正意图。
她固然无权无势,更谈不上城府和计谋,可她无比执着于找回她和殿下的那个孩子。除了死咬住慕容征和杜鸣生,也就是慕容笙不撒手,她显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今的柳氏根本不信任殿下,更不会信任殿下手底下的人。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他们要杀她可不一两回了,翼对此心知肚明。
以柳氏不甚清明的头脑,她将所有这些桩桩件件全数牵怒于殿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是不能亲眼见着那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小主子,她不会离开慕容家的兄弟俩。
而殿下的意图同样很明显,他不想撇下柳氏,独自离去。
若说殿下真正闲来无事,倒也可以继续跟他们耗着。
按殿下的手段,任凭慕容征或杜鸣生如何狡诈,殿下迟早都能找出些许蜘丝马迹,找回小主子。
然而现实是京城那边正值风云变幻的重要时刻。
新帝缠绵病榻,敬国公安文谦只手遮天,敬国公府一家独大,正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就连多年来不动如山的镇北王都已坐不住了,已然踏上了班师回京之路。
凭着殿下现有的势力,以及过人的手段,只要他们能及时回京,定能趁机扳倒敬国公府,从中分一杯羹,彻底扭转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殿下回晚了,那可就大势已去,一切都迟了。
为此,殿下安排在宫中的人手已经先后送来十几封急函。
翼如何能不心焦?
可是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
夜色中的西坊小道显得格外冷清。
柳明溪悄无声息地离开悦安客栈后,顺着墙角走到头,便见一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牌匾上写着“陈府”两个朴实无华的字。
她略为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抬腕轻叩铜环。
“叩---叩---叩---叩!叩!叩!”
三长三短,回响在寂静幽长的小巷,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令她毛骨悚然。
“吱---嗄---”
不多时就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仆人前来应门,带她入府,引至一处僻静的偏厅,只道了声“稍等。”便退下。
柳明溪忐忑不安地坐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就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她抬眼看去。
昏黄的烛火中,男人的脸庞逆着光,五官和表情看不太清,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一双闪烁着残冷亮光的眼睛,像是黑暗中噬人的猛兽。
赵政霖果然还是找来了,惊得柳明溪浑身都僵住了。
说起来,柳明溪并不是头一回逃离赵政霖身边,但是这一回是不同的。
她和赵政霖刚刚约定要从头开始,结果转眼他就不辞而别,她也趁机从他手底下那些人那里逃了,而且她是跟着慕容征逃走的,按理说,她与赵政霖也就两别了。
更何况,早些时日在废园时,她已然明确表明了态度,
她硬着头皮说出了,“……你走吧,你我的事早已结束……”这样决绝的话来。
当时赵政霖说的是“我只说最后一次,跟我走!”
柳明溪自忖,因着赵政霖让她一次次失望,已经不再对他寄予希望。
如今,她也做了同样的事,赵政霖大约真的会放手了吧?可他居然还是来了。
柳明溪惟愿他不会因为记恨慕容征或杜鸣生而做一些让她追悔莫及的事儿来。
不过,她约莫是多虑了,赵政霖若是对她厌了,倦了,又怎么还会为她而做傻事?
他一向来都是冷静得可怕,他做来向来都是成竹在胸,才不是那种冲冠一怒的人。
否则,他也混不到今天的地位。
柳明溪向来爱憎分明,她做人做事从不喜拖泥带水,惟独与赵政霖之间的事,让她倍受折磨,也让人一言难尽。
他们早已不可能重修旧好,赵政霖却总会给她一些希望,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着赵政霖时,他又会撇下她,抽身离去,他似乎只是想这样没完没了的拖着她。
若是他们就此一拍两散,倒也……干脆。
柳明溪心下释然了,可在释然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心底里野草似地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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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溪,我要回京了。”赵政霖蓦然打破了一室的静寂,他沉吟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柳明溪惊问道:“我?”
他半夜三更找她来这里,只是想问问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不是已经一拍两散,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他说他要回京了……
柳明抓耳挠腮,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祝殿下一路顺风。”
赵政霖顿时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道:“那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和一诺。”
这还是赵政霖生平第一次说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名字,他心中的滋味颇有些复杂。似乎有点甜蜜,有点心酸,有点苦涩,更多的则是期待,满满的期待。
毕竟,那可是他们的孩子啊,有了一诺,他终于不用担心他成了柳明溪生命中再无瓜葛的路人。
“你都知道了。”柳明溪心中同样五味俱杂,她垂下眼眸,支吾道:“可是殿下……”
柳明溪听到他说起一诺,忽然明白赵政霖要说的事大抵与她所想的不同。
柳明溪知道赵政霖的本事,他既然知道一诺的存在,那么他应该也已让人在找一诺,想必或迟或早就能找到,到那时,他极有可能会将一诺带回京城去。
柳明溪尚且不知道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为妾,她万般不愿。
为外室,对于柳明溪而言也同样是一种耻辱。
若是让她无名无份地跟着赵政霖,一诺又算什么?
更何况,就算赵政霖肯放她离开,她也舍不下一诺,这可如何是好?她秀美的眉不自觉地蹙起。
赵政霖心里也一直想着他们那个他期待已久,却尚未见过面的孩子,一诺。
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将一诺找回来,带着他们母子一同回京,再也不分离,然而世事却偏不如人愿。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有些沉重,“明溪,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嗯?”
他飘忽的尾音微微挑起,坚毅冷硬的唇瓣顺势含住她小巧薄嫩的耳珠轻轻磨咬。
柳明溪浑身一颤,不过,重点应该是,他真有重新迎她过门的打算?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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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诧不已道:“殿下可要三思啊。”
赵政霖抬眸打量着她,颇为不解道:“你,这是在担心我还是……”
你这是在担心我还是质疑我?赵政霖的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
柳明溪愣了愣,她在担心他?有么?
不大的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咳!”柳明溪清了清嗓子,敷衍道:“我只是觉得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赵政霖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追问道:“你为何觉得我做事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不敢说他所有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但他做事向来思虑再三而后行。
“殿下说话虚虚实实,可我笨,向来听不懂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分不清这些话的真假。”说罢微顿,柳明溪直言不讳道:“我是说,若是殿下只是为了安抚我,或是挽留我,大可不必说那许多不切实际的话来。”
赵政霖却避重就轻道:“别再叫我殿下,记住,我是你的男人,也是你的夫君。”
“是,我知错。”柳明溪淡淡地说道:“不过您言重了,其实,您并未真正娶过我,被你风光娶进门的自始至终只有安如玉一人。”
赵政霖的顿时心如遭重击,生疼生疼。
她怎会在这个时候重新翻出了这一茬?偏偏她说的居然也没错。
赵政霖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算什么?”
“我们?”柳明溪失笑,“自然是什么都不算吧。”
赵政霖最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柳明溪心有所属了,而且那人不是他!
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沉声道:“你为何急于和我撇清?”
话一出口,赵政霖又有些后悔,只因他心底里其实很明白,柳明溪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与其说她在撇清,倒不如说她有情绪,正在与他闹别扭……看透她的这点拙劣的小把戏,他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她和慕容征在废园后院的木棉树边相拥亲吻的场面,以及湖边他们……赵政霖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窝了一肚子的鬼火没处撒。
柳明溪坦然地望向他深邃的眼眸,任阴冷锐利的凌厉视线一寸寸地巡弋在她脸上,也刺进她的心底。
在她眼前的暗眸愈来愈阴沉,似乎正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暴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