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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夫子开的私塾是专门给乡里学生开蒙的, 现在用的课本也是市面上流行的《三字经》,《千字文》, 《百家姓》这几本。这三本教材流传甚广, 算是最基础的启蒙读物, 利于学童能快速掌握常用文字, 冗杂一些小故事小常识,教化学童。
林清从小就是老师眼中的学霸,什么知识都是一点就透。若说稍有缺点,就是有些偏科。理科成绩远远好于文科成绩。但是因为理科能拉分,往往一百分的卷子,林清能拿99。而像语文这样的科目,林清也有兼顾, 纵然算不上好, 但是也不算差。所以综合成绩比下来,也是名列前茅了。再加上高中分科后一直到硕士毕业, 林清的学业重心就一直在数理化这几门科目上, 语文的很多知识点都已经遗忘了。
现在和一群真正的小孩坐在一起学习“三百千”, 林清毕竟是成人思维, 记忆力也是过人, 所以往往荀夫子布置下来的背诵作业都很快就能完成, 识字认字一日千里, 一下子引起了荀夫子的注意。
自发现林清的与众不同之后, 荀夫子就格外关照林清, 一个学堂有二十三名学子,往往叫林清回答的次数最多。让学童自己温习之前的学习内容时,也会将林清叫唤到自己身边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考校他的功课。
当林清很快将蒙学教材背的滚瓜烂熟之后,荀夫子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其他学童还在学习《三字经》,林清已经被压着背《论语》了。
《论语》林清前世也学过,但是只是语文课本中的一些经典对答的节选。类似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些。但是其实整本论语并不止这些,现在荀夫子对他的要求是整本《论语》书都要背诵下来。
背诵对于林清而言不是难事,难的是其中一些佶屈聱牙的字句。例如: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些穿插着典故,比较难懂的字句,林清实在无法理解,只能做到死记硬背。
当林清询问荀夫子有些字句的含义时,荀夫子也会认真作答。但是有可能荀夫子做老师也是生活无奈之举,所以在教书育人上并不如意,往往一句话还没开始解释又开始掉书袋子,将林清直讲的是云里雾里。无奈只能遵从荀夫子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一遍一遍得重复之前所学。
更可怕的是,林清发现自己在书法一道的悟性实在很差。荀夫子将自己用过的毛笔赠给林清,让他每日蘸水在桌上书写,但是写了一个月仍旧无甚进步,使得荀夫子在这一点上总是连连摇头。
上一世的林清写字就不好看,被很多看过林清字的人笑称狗爬。但是因为后来大家多用电脑打字,字写得难看也不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林清很多前世的坏习惯都带了过来,提笔姿势教了几次都不准确,现代人坐姿不端的老毛病也屡屡出现,气的荀夫子有几次狠狠拍了林清的背部,示意他挺直腰身。
“林清!抬头挺胸,身要正,气要凝,心要专!”说着手中的戒尺就在林清背上拍了一下。
林清听毕,立即将身体挺直,将全幅心神都放在手中的笔上。
等荀夫子走出了一段,邻桌的张立学用手肘碰了碰林清,朝他努努嘴,示意荀夫子已经走远,然后凑到林清耳边小声说道:“荀夫子对你可真严格,咱又不考科举,用得着这样吗?”
张立学今年十岁,是张家村里正的孙子,家中算是张家村最为富裕的人家了,良田有五十多亩,房子也是村里唯一的红砖绿瓦,在这个学堂中张立学的家境也算是头一份的了。
乡间不成文的习俗,里正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但是作为一村之长也必须要识文断字,所以张里正将孙儿中最聪明的一个送到荀夫子的私塾里来读书。
可惜张立学根本定不下心来学习,刚刚坐在课桌边就开始左右扭动屁股,一到放学的点就和要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跑的飞快。荀夫子布置的作业往往只能完成一半,好几次被荀夫子的戒尺打的哭鸡尿嚎,可是一旦过了一天就依然故我。
林清目不斜视,小声回道:“虽然不考科举,但是知识是自己的,多学一点总归没错。”
来这个私塾的学生大多在农家也是家境还算过的去的,只有少数几个和林清一般需要全家人勒紧裤腰带才能上学。这里的学习氛围不算浓厚,一帮子六到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况且家里人送他们来这里读书的本意也只是学一些通用字,基本常识,并不指望他们能走科举之道,一朝金榜题名。
张立学已经在这个私塾三年了,基础的东西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了,等再过两个月就课业结束,准备先去镇上小叔的店铺里做个两年伙计,所以听了林清的话也是满不在意:“林清,咱下课后就去后山吧!后山有颗山楂树,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咱去那边打枣子吃!对了,上次我和李兴还看到了一个白萝卜,到时候咱埋在土里烤了吃了!”张立学边说边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急切地提议道。
林清耳尖微微一动,白萝卜?这里的地界因为气候的缘故,萝卜得在深冬才会收获,现在不过初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长在后山?
难道是......
林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原本不准备去后山的,最终也答应了下来。
张氏晚上躺在炕上和林三牛私下嘀咕,觉得一定是荀夫子私底下教导特别严厉,才让儿子拼了命的学。虽然张氏也觉得全家勒紧裤腰带供一个孩子读书不容易,可是真看到自家儿子学的那么苦,这当娘的心里还是渐渐担忧起来,生怕给读出一个好歹。
张氏给林三牛分析完自己的想法,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三牛,示意他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林三牛劳作了一天了,一躺到炕上就想打呼,但是听张氏讲的是自家儿子的事情,还是强打起精神听完:“我说你啊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前一阵子儿子难得出去和同窗玩了一下,你怕他把心玩野了;现在儿子读书刻苦,你又怕儿子把身子给读坏了。”
张氏听完林三牛的话,有些不高兴地背过身去——她能不操心吗?自从生了二狗后,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肚子几年也没有动静了。二狗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操心二狗她操心谁去?
“你看看你,我没说啥你生个啥子气咧!”林三牛强行将张氏肩膀掰回来,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看二狗子最近都是跑着去上学,他和我讲要锻炼身体,我琢磨这能成。咱种庄稼的也要天天种才有力气,儿子天天跑着上学也能长点力气。我看啊,倒不如你这两天和娘讲多买点肉给大家补补身子,让二狗他们几个娃吃好点,才是正理咧。”
张氏听了林三牛的话,也是在心里点头,吃好点总归是没错的。娃读书费脑子,是该吃点猪肉补补。忽然又看到林三牛凑了过来,贴在她耳朵边讲:“最近我和大娃都跑到隔壁村收东西了,家里有了驴车这个营生,上个月都有三两多银子交到公中呢!”
张氏心中一喜,心道难怪最近刘氏张罗着要新弹两床过冬的棉被呢!家里有了额外的收入,估计娘手也不会那么紧了,明日就和娘去说说。
张氏放松下来,和林三牛又唠了一会儿琐碎,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此刻隔壁房间的林清还没有入睡,待练完今天要练得字,将毛笔沾了墨汁工整地对着荀夫子给他的字帖练习完之后,才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子,将课业收拾好,准备去睡觉了。
他现在练得是台阁体,据荀夫子讲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一任的皇帝特别欣赏这种字体罢了,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林清之前也从没好好练过字,这本字帖还是荀夫子见林清练字一途有所长进之后,才赠给他的。林清也无法挑剔,毕竟在他看来这字帖上的字已经写得够好了,而书铺中一本普通字帖都要二两银子。所以这本字帖林清一向珍而重之,一旦用完都会仔细地用干净的纸包裹起来,不让他受一点污染。
或许张氏说的也没错,确实荀夫子在教他的课业上费尽了心思,只要能帮助林清更好学习的地方都帮助了,让林清感恩不已。
但是更大的触动还是那日看到稻田里林家男子的忙碌,无论老少都尽一切所能将这片田地打理好,没有人会仔细分算自己割了多少稻子,能分得多少粮食,他们只是这家中的一份子,为这个家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
林清为自己之前感到被捆绑在这个家庭里的惶恐而羞愧,他始终认为自己和他们有所不同,有朝一日一定会摆脱这样的农家生活,但是他忘了所谓家人就是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那一刻林清才明白,自己一直不曾融入进这个家庭中,而他现在,渴望融入。
他选择融入的方式就是更加发奋读书,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保证自己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
就在这样的信念中,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林清已然九岁,不能再称他垂髫小儿了,至少九岁这个年纪在这个人均寿命三四十岁的时代,已经可以当做一个小劳动力了,村子里不少孩子九十岁就开始谋生路了,要么跟着父母下地干农活,要么去哪边匠人那里当学徒,等过个五六年学成了本事,就可以娶亲生子了。
当时刘氏和林老汉给林清也打的这个主意,读个三年书,然后送到镇上店铺里当小伙计,要比那些学徒好,还有月钱可以领,等过个几年运气好得东家看中,说不定还能当上掌柜的!
林清原本对这样的安排是没有异议的,他觉得只要能有机会读书,然后放他出去,他定然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于是当觉得自己已经学业已成之时,林清有一次在荀夫子考校他功课的时候,无意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
“糊涂!糊涂!糊涂!”荀夫子重重得将书本摔在教案上,气的脸都有些涨红了,一直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林清被荀夫子的火气有些吓到了,思索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并没有不尊敬的地方啊?
荀夫子焦躁地来回踱步,仔细审视了一番林清:小小少年已经长高了不少,差不多到他的胸膛了,或许家中日子好过了,脸色也不像初见时那般面黄肌瘦,因为很少下地干活,所以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乌黑的头发用一枝木簪束起,若忽略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棉袍,说是镇上人家的小公子也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