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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才人脸上的神色越发僵硬了:“这样的好东西妾那里也是不敢想的呢, 想来良训家里要感恩戴德了。”
施阿措学着头里雷才人的口气道:“也并不是这么说, 不过是给父母的一点心意罢了。”
雷才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方道:“宁则说得是。”
沈令嘉恐怕逗得过了再叫这个雷氏发火儿, 便圆场道:“雷姐姐久不来与咱们姊妹说话的,怎么今儿又过来了?”
雷才人也整了整面上神色道:“是贺姐姐说有些事要问一问施宁则,偏她那里又走不开, 因此叫我来请一请施宁则, 改日别忘了去与贺姐姐共商腊八与除夕的菜单子、材料、伺候人哩。”她与贺才人住得很近。
施阿措一听这个说法就知道这是雷才人去找贺才人炫耀腊八往家里赐的东西,结果被贺才人烦得了不得,找了个借口撵出来了,便也随着敷衍道:“既这么说, 想来是贺姐姐心里有数了?”
雷才人道:“贺姐姐叫我将几张条子拿来给宁则瞧瞧。”便从袖子里掏出来几张小纸条。
施阿措看了那几张条子,问道:“菜单子也还罢了,怎么又桌桌都要用两三道牛肉的菜了?腊八是大臣们领着命妇进宫领宴, 怕外人说宫里太奢侈了呢。”
雷才人道:“凭他怎么说,宫里究竟是宫里, 总要有些气派样子。”
沈令嘉也听得不对,便道:“不是那么说的, 如今因青壮渐渐地少了, 外头都是用牛耕地,朝廷才三令五申的叫不许用牛肉做食用的。如今寻常的高门大户也不敢说‘我们吃个病牛、菜牛、老死的牛罢’,怎么宫里倒要又动起来了这个心思了呢?还是回了贺姐姐, 叫她酌情减一减菜例吧。”
施阿措也不看雷才人, 自取了纸笔来在条子后头写了几句, 道:“今日雪大,不消雷姐姐一会子再辛苦回去送信了,我一会儿叫玻璃送回去就是了。”
雷才人乐得省事,也不推辞,便道:“那宁则在这里慢慢看条子,我回宫里去烤火了。”
沈令嘉是主人家,便劝道:“姐姐也略留一刻再走,外头北风紧着哩。”便叫百合把明光宫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拿来给雷才人尝尝,又道:“这大雪天,顶好是咱们自家姊妹们吃几盅子酒的好,只是我有身孕,不敢吃酒,阿措又要理事,只得先委屈姐姐尝尝咱们新做的核桃酪了。”
一时百合把核桃仁剔了皮,加净肉枣泥打的核桃酪端上来,新出锅的十分温暖甜蜜,雷才人便客气两句,仍端起来喝了一气,又扎实吃了几块儿白云片,方道:“良训这里的点心可真舍得放糖。”
沈令嘉笑道:“因我有个不吃甜的就没劲儿的怪癖,我的奴婢们也只好依着我的口味做点心了。姐姐不爱吃么?要么我叫她们上小馄饨来?”
雷才人连连摆手,又吃了几片白云片:“不是,我那里寻常没有这么些糖吃,今日只得叫良训看笑话了。”
沈令嘉听着那“咔擦咔擦”的脆响声,不由道:“这算个什么?姐姐爱吃,我叫他们包一包子砂糖给姐姐带回去就是了。”一面命人去厨下拿罐子装糖。
雷才人也不推辞,只道:“到底是良训大方,比那些人好多了。”
施阿措一面批条子,一面觉着这话不对,便道:“怎么,以姐姐的出身与资历,还有人要苛待姐姐不成?”
雷才人叹道:“实在咱们都是一年选进来的,我就不与宁则和良训说那些个虚话了,有些人,平日里装得千好万好,真到了事头上,一星半点儿的方便都不给人!”
她便絮絮说起来自己月事来时肚子疼,问贺才人要些红糖煮鸡蛋水喝,结果贺才人托词自己也没有,死活不肯通融,只替她请太医来喝药的事。
沈令嘉道:“原是四品的份例上才有红糖的,才人的位份上不过一月里有数的三四斤白糖罢了,姐姐自己既然没有,又何必这么往贺姐姐那里去要呢?”
雷才人道:“如今她现协着主子娘娘打理宫事,多少东西没有?还稀罕一点子米面糖油的?不过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不得势的罢了。”便一扶鬓边乌银的簪儿,显出些不屑的神气来。
施阿措也不愿意理她了,便道:“我们协着主子娘娘干些活儿,总不过是操的替娘娘分忧的心思罢了,谁真敢借着机会占便宜,那才是糊涂种子不懂事儿呢。”语意似有所指。
雷才人忙笑道:“宁则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一时室内又有些安静,沈令嘉便强活络起来,笑道:“今年好大的雪,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皇爷可以略松松心了。”
这个话题是最安全的,雷才人便也颂圣道:“都是皇爷恩泽天下,因此才有的风调雨顺罢了。”
沈令嘉道:“听他们说园子里梅花开得很好,偏我如今身子沉,也出不去,只得在屋子里锁着罢了。”
施阿措道:“腊八与除夕的宴会你总是能够出去的吧?到时候顺路在神仙宫周围逛一逛太液池也就是了。”
沈令嘉道:“只盼着今年这大年下的能安分些,不要像咱们刚进宫来的那一年似的又大张旗鼓地发落人就好了。”
施阿措道:“不至于,今年听说外国使臣要一块儿进宫来领宴呢。”
沈令嘉与雷才人都惊讶道:“外国使臣?”
施阿措道:“我也是才听班姐姐说的,班姐姐说西戎那边过的大年是在二三月里,因此他们的使臣能够在中国多留一阵子,过了咱们的年节再走。”
沈令嘉一听“西戎”两个字就想到宣夫人,便问道:“不是说他们那边闹来闹去的么?从承平四年里就说要复贡,后来又要毁约。承平五年里皇爷在边境发了兵,当时都说要打仗了,谁知道天佑咱们国.朝,他们的老王爷又慑于天威服了软。今年里那个老王爷死了,新王承继父志叫人过来纳贡,等到了夏天之后他们的牛羊成熟了才往外走,秋日里才到。怎么,他们在四夷馆白吃白住了那么久,还与前朝大臣们一直在扯皮,如今竟然也继续纳贡,而不是寻机跑回西戎去毁约么?”
施阿措道:“听说是前朝那边软硬兼施镇住了西戎人,又有西藏、扶余两国的王这时候使人也来纳贡,这两国世代是国.朝顺民的,有他们从旁相帮才渐渐地将那群西戎人镇住了。”
沈令嘉颔首道:“原来如此。”
雷才人全听不懂她们说的这些个前朝的事,只问道:“不是说腊八、春节两宴是宴的大臣与内外命妇么?那么就叫这几国的使臣这个时候过来庆贺?”
施阿措道:“也未必,毕竟头前皇爷也不知道能不能镇住西戎使臣,因此一直没有告诉皇后娘娘说叫在年下这几场大宴上加上使臣们的座位。虽然如今是眼看着快要定下来了,可是现在离腊八也不过数日而已,够不上妃嫔们演练礼仪,避免在外国使臣面前失礼的功夫,想来皇爷与娘娘应当是想把使臣们安排进除夕或者春节大宴上罢?”
沈令嘉道:“我要是皇爷,就叫那群外国使臣们在除夕宗室大宴上进宫领宴,毕竟都是郗家自家人呢,都是帮手。”
雷才人笑道:“良训糊涂了,就是内外朝的大臣命妇们进宫领宴的时候把这些个蛮夷使臣加进来,皇爷也有得是帮手啊,难道大臣们就不帮着皇爷么?”
沈令嘉笑道:“是我糊涂了。”心里却道:“谁知道朝里有没有西戎人的奸细呢?倒是郗家自家的宗室们,好不好的总会协着皇帝,倒比外人都可靠些。”
施阿措也明白了沈令嘉的意思,便道:“总都有皇爷圣断罢了,咱们现在在这里瞎操个什么劲的心呢?”便将手里那一把条子收了起来,交给玻璃道:“你去江都宫右边岐阳殿交给贺才人——你记得怎么走罢?”
玻璃笑道:“原先去过一回,如今大不了问问路呗,鼻子底下还长着张嘴呢。”施阿措也一笑。
雷才人见玻璃也走去给贺才人报信了,便站起身来掸一掸身上,仍旧道:“快到了完=晚膳时候了,我就不打搅宁则与良训了。”便又一行礼,自去了。
沈令嘉这才与施阿措道:“西戎也罢了,怎么好不好的西藏与扶余也赶在大年下进贡?他们归顺国.朝日久,不知道咱们中国的民俗是什么时候过年么?”
施阿措低声道:“我听见说啊,本来这两国都是要春日里再进宫来的,但是因为路上碰见了什么事,他们两国要相争,因此都提前出发,要尽快到皇爷这里来,叫皇爷给他们裁夺呢。”
沈令嘉更疑惑了:“这两国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能有什么事要隔着千里来相争呢?”
不过大半个月之后她就知道了:“献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