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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阿措在屋里也听见了, 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凑到了沈令嘉耳边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给二公主求个情?”
沈令嘉最爱她这副柔软心肠,笑睨了她一眼道:“看见二公主小时候千般宠爱, 如今这么可怜,心里忍不住了?”
施阿措无奈道:“你又在这里笑话我,她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 能顶得了什么大事呢?这就要被赶到了宫外去清修, 我看着自己的肚子与你的玉郎与月娘,心里头也不落忍哩。”
沈令嘉低声耳语道:“你别去求情,你求情不管用——你道曹贵妃为什么先头那么宠爱淑恭公主,如今又变了脸色?那是因为太子快大婚了!太子一旦大婚, 太子妃就是下一任皇后,谁知道石城郡主记恨不记恨这个小时候刺伤过她的小姑子?曹贵妃原先只得淑恭公主一个孩子,自然千般宠爱, 就怕下半辈子没有出路。如今她的肚子已有五个月了,慢慢地尖起来了, 人都说她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她又养着一个淳恭公主可以养老, 自然用不上这个有可能拖累她的闺女了呗。”
施阿措难以置信道:“这未免太……”势利了吧?!
沈令嘉道:“要求情, 只能照着两件事求,一件淑恭公主刺伤小娘娘的事,一件淑恭公主气死常娘娘的事。淑恭公主虽然并未气死了常娘娘, 可是皇爷是那么说的, 谁敢驳他?一旦驳他不就是说常娘娘是皇爷气死的了?因此只能照着淑恭公主当年刺伤了小娘娘的事来求情。这个情不是好说的, 只有苦主才能这么对皇爷求情哩,你且等着,我看以小娘娘的心胸,她未必不会对皇爷说‘我不怨二表姐了’。”
果然,外头臧皇后又争辩了两句什么,郗法似有不悦,却忽然插进来一道清亮的少女声音:“父皇,二妹妹打搅皇祖母的事,原是她的不是,不该忧心母亲心切,就这样莽撞的,”沈令嘉想都能想象得到曹贵妃叫她刺了这么一句脸上有多么挂不住:“可是若说到二妹妹当年刺伤我的事,那也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胡闹罢了,我早就不怨她了。”段思归因为早就定下是皇家的媳妇了,近年来称呼一直是随着太子来的。
郗法道:“思归儿,你这孩子就是忒的心善了。”
段思归道:“二妹年纪不过刚刚及笄罢了,一时莽撞些也不是她本意。何况皇祖母在世时她三日一请安,凡尝药、按摩,无不是亲力亲为,请父皇看在二妹妹心地不坏的份上,暂饶过了她这一回罢。”说着便“咚”的一声轻响,想是她跪了下去。
郗法叹道:“你起身罢,淑恭她的这个脾气,非好好磨一磨才成。”言语里却将淑恭公主“气死太后”的事轻轻地含糊过去,不再提了。
这就是有用,臧皇后还欲再求,郗法已经道:“传旨,淑恭要为母后祈福,自愿往城外白云观去修道,赐号守真,今日就送出去吧。命工部修公主府于白云观侧,以配公主起居。”
一般都是出嫁之后才会给公主修公主府的,就修在夫家旁边,可是淑恭公主的公主府却修在了白云观侧,这里面的象征意义远大过实际意义,那么郗法活着的时候她要还俗嫁人就不太可能了。
曹贵妃在外头喜极而泣:“皇爷仁厚!”
臧皇后咬牙切齿的声音与段思归惋惜忧心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皇爷仁厚!”
郗法叫了起,又转进来道:“阿措就在这里歇着,令嘉陪着她,叫她不要忧心悲伤过度,伤了皇嗣。”
沈令嘉道:“皇爷放心。”
一时外头举哀一回,郗法仍旧回养心殿去批折子了,曹贵妃因有身孕,也到后头来歇着,见到沈令嘉与施阿措,还勉强笑了笑,两眼通红,叫泪水泡得发亮,还真像个为常太后之死悲伤过度的孝顺嫔妃。
施、沈二人都不愿理她,只道:“娘娘那样好的人,怎么就去了!”装着伤心过度笑不出来的样子。
曹贵妃也不好发火,恰外头臧皇后火气大得很,一边哭一边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吩咐道:“公主的衣裳首饰都带了?金银细软都带上,她小小年纪一个人到外头去过活,撑不住哩。”又恨声道:“我不管谁管?她的那个娘又不管她!”
曹贵妃更心虚了,她毕竟不是个能正面和人对骂的脾气,只得装着头疼倒在后头榻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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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太后的丧礼当年早有规格,常太后的丧礼也不遑多让,宫里要服三个月的孝,没有荤菜吃。沈令嘉正在绞尽脑汁仔仔细细地照看施阿措的胎,却听说外头大理、北狄、鄂王、滕王四王都到了,二位长公主也到了,臧皇后叫开一桌家宴,命吕贵妃领着韦昭仪与沈昭容两个人去陪女客。
柔吉长公主如今已经四十岁了,世子早娶了宗室里一个宗室女为妻,这一回留在大理本地理政,叫妻子过来奔丧。沈令嘉看这个宗室女也没什么大家子的风范,不由得暗自疑惑大理王为什么要给世子娶一个没权、没钱的门户出身的没能耐的宗室女。她的二儿子倒是娶了一个大理本地豪族出身的妻子,虽然长得略黑了些,不像中原人,可是个性豪爽,粗中有细,与段家的三姐妹是一个路子里出来的,可见大理当地民风如此。
柔福长公主二十八岁,却不同于姐姐的政治婚姻,而是与北狄王的确琴瑟和鸣,生育了三个女儿,大女儿雅哈鲁的训名是斛律来仪,年纪才不过十岁,却已经被北狄王带在身边接触政事了。
柔福长公主说起来也带着些感慨:“我害怕北狄人不服一个女王,珣郎却说他们北狄只看能耐,有能耐的他们都服气,因此已经把来仪封为左贤王了。”
北狄人的左贤王就相当于中原人的太子之位,众人不由得都以茶代酒敬了斛律来仪一杯,她竟也体体面面周周全全地接下来了。
臧皇后赞道:“有你母妃小时候的风范。”
鄂王妃与滕王妃也都是世家出身的淑女,臧皇后待她们都很好,郗法却似乎不是很满意两个弟妹的样子,在宴会上赐了这两个兄弟一人五个宫人服侍,大理王与北狄王则都说不要。
沈令嘉眼看着两个王妃的脸色泰然自若里带着一丝不豫,心里不由得想道:“皇爷可够多事的。”
臧皇后也有些无奈,只得扯开话题道:“贵妃的六郎快过生日了,不知道取个什么名好哩。”
吕文则笑道:“我一直想用个‘珍’字,皇爷竟然也允了。”
臧皇后亦笑道:“他是你的宝贝,自然该用‘珍’字也不为过的。”
沈令嘉却心中一动,原先郗法给六郎定下的名字是“天璇”、“天玑”二星的寓意,是为了叫他拱卫太子,如今却说了要用“珍”字,究竟是意味着太子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了,还是说六郎在他心里是不必拱卫太子的,因为六郎本身尊贵呢?
她赞叹道:“要说起来,咱们宫里的孩子也不少了,可是六郎的聪明也算是数得着的,也不过就是比他大哥当年差着那么一丝儿罢了,我的玉郎是万万不能够比的。”
吕贵妃正要客气,韦昭仪却道:“确是聪明哩,淑恭……守真仙师当年六七岁的那会子也不过就是认了几千个字、会读几百首诗罢了,心智还是个小孩儿,六郎却既有守真仙师的聪明,又有大公主当年的稳重老成,我看将来能帮着他大哥做一个贤王,治下的百姓都敬爱他哩。”
她说者无心,沈令嘉听着却几乎可以确定了:又聪明又老成,远胜过当年的太子,“珍”字就是易储的苗头!不知道吕文则会不会反了太子一系?可是她当年又说过绝不做有违道义的事……
外间郗法明明没喝酒,却似喝醉了一般大哭道:“母后!母后!”
一时间家宴上的众人都垂泪不已,郗法大哭道:“子欲养而亲不待,何等不幸,何等不幸!”
外间众人都劝着,魏璐却含着哭腔道:“王爷们劝劝皇爷罢,自常娘娘走了之后皇爷一日一日地伤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的,再这么下去人就垮了呀!”
郗法喝道:“你这奴才,恁地多嘴!”
外间劝的声音更重了,沈令嘉却在心里疑惑道:“皇爷最近不是都在养心殿批折子处理政事吗?百合她姑父说送去养心殿的膳食都吃得还是原先的那个量呀,哪里来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呢?”
内间的女眷们却感动得快哭了,吕文则道:“娘娘,咱们也劝一劝皇爷罢?”
臧皇后更指着桌上一道石花菜说:“这个是皇爷平日里最爱吃的,母后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他这么折磨自己。”
杜衡便端起来走到外头去报道:“主子爷,主子娘娘说了,您请尝尝您平日里最爱吃的石花菜,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您这么折磨自己哩。”
郗法执意不吃,后来外头的人再四劝了,他方道:“我今日进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后!”方将菜与饭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