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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别说什么“宣夫人出身比谢良范高贵,所以宣氏子比谢氏子有更多继承权”的话,假如真的令谢玉娘生下来皇三子而宣夫人自己生的是皇四子, 那么论继承权, 谢氏子实在宣氏子之上——皇家选继承人, 不看母家。寻常人家选继承人看母家是因为寻常人家大权更迭时家里总要震荡,这个时候如果新的继承人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 则本家更容易尽快稳定下来。而皇家的动荡,从来不是臣子能够稳定的,要稳定皇室宗亲, 除了新帝本人之外, 得靠太后与宗室元老, 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加上嫡太后的娘家——圣母皇太后是嫔妃出身, 地位总不如母后皇太后高, 相对的,圣母皇太后的娘家也不如母后皇太后强势。
这也是郗法登基之后对于孟氏家族竭力帮助他这么感恩的缘故——出于孝道, 新帝需要好好安抚嫡母及其家族,而母后皇太后的娘家对于新帝就没有什么义务了。毕竟太后的娘家帮新帝是出于舅甥情分, 而外家不帮着新帝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母后皇太后身后的家族往往位高权重, 一句“此天子家事, 外人何得预耶?”就能推得干干净净, 而皇帝也无法对他们做什么。
话说回来, 宣夫人要动谢玉娘的胎,还真是趋利所致,这个简单的利益导向,不光沈、施两人能想明白,臧皇后与谢玉娘也能想明白。
因此臧皇后一到永福宫院里,就听见谢玉娘在里头痛哭失声:“妾身自知妾身卑贱,并不敢招惹娘娘们的,怎么娘娘们就不能放过妾身呢?”
郗法还没有下朝回来,臧皇后无奈地一撩门口珠幕进去道:“你也别在这儿和我诉委屈,是你折腾的孔氏不是?你先招惹了别人,这才给了别人动你的借口,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也做到了五品良范,怎么这点事都不懂吗?”
谢良范哭诉道:“妾身便不动孔常在,那位也要想办法触动妾的胎气,这和妾折腾不折腾孔常在关系不大呀!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臧皇后道:“你还说你没有招惹拂云?”班虎儿将一个个子不高,面貌也不起眼的宫人领进来,臧皇后指着道:“你往她宫里安插人的事,你以为谁不知道?一查就能查出来!”
谢玉娘不说话了,一时方道:“这个和她使人冲撞妾又没有关系,哪里有人见自己的地盘上进来个细作就要人家的命的呢?”
臧皇后快被这无耻言辞气笑了,她道:“少在这里狡辩,拂云是不无辜,可是你也不清白!要是你不使这小手段,拂云怎么会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你可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玉娘咕嘟着嘴儿,方不说话了。
房内静谧片刻,臧皇后到底心软,看谢玉娘脸色还是苍白,又问道:“孩儿怎样?”
谢玉娘低声答道:“见了一点儿红,华院判妙手,已没事儿了,只不过略吓着些罢了。”
臧皇后叹气道:“你这脾气,真该自己好好想想了,怎么别人不出事,就你大灾没有小难不断?”
谢玉娘冷笑道:“娘娘这话说得诛心,照您这么说,那走在街上叫贼子偷了钱的还得怪他打扮富贵了?”
臧皇后冷冷道:“可是你的确招惹了别人,先撩者贱!”
谢玉娘厉声道:“我那是为了自保!”她的眼睛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要不是有这些自保手段,今日我就要被牛氏贱人打死在永福宫门口了!”
臧皇后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身边带着的三个侍女都是摆设?红云身边也不过带了一个服侍的人罢了,四对二,你还能被她打死?”
谢玉娘一时无语,半晌方冷冷道:“反正皇后娘娘瞧不起妾,妾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皇爷初登基时封妃,妾从五品承徽变成了六品才人,妾一直记着娘娘的情呢。”
臧皇后暴怒道:“不然呢?你要我怎样?一上五品就是有宝册的嫔妃,要外朝大臣们来为你主持封礼,你要叫大臣们都知道皇爷一登基就贪图享乐,将一个教坊司伶人立做宫妃吗?”
谢玉娘亦暴怒道:“可见娘娘是瞧不起嫔妾的!嫔妾不过是没有托生到一个官宦门阀之家罢了,若是嫔妾托生到官宦之家,如今妾也该是夫人了!”
臧皇后厉声道:“可是你不是官家子!”
她们两个如死敌般互相瞪视,气氛剑拔弩张,屋内宫人们谁也不敢劝。
过了许久,班虎儿才道:“娘娘息怒。”她素来是个不多话的人,今日却道:“娘娘先消消气儿,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臧皇后硬声道:“牛氏降位,孔氏打入冷宫,永福宫随侍侍女护主不力,一概杖毙!”
班虎儿笑道:“娘娘又在说笑话。牛姐姐是皇爷当年的司帐,这里头还有常太后的情面,如何能轻易降位?孔妹妹新封了常在,本不是她推的谢良范,如何倒要她打入冷宫?至于永福宫随侍的宫人,”她瞟了一眼地下瑟瑟发抖只知道磕头的小宫女们与神情紧张的谢良范,叹了口气,求情道:“还要给良范腹内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呢。”
臧皇后的气也消了些,仍旧要揉着额头收拾烂摊子,便道:“红云推倒阿谢,此事再没什么说的了,她是定要罚的,前头阿裴与阿董使侍女推倒阿谢尚且要打入冷宫,这一回红云是亲自推的人,不照章办事实在难以服众。”
班虎儿笑道:“皇爷必定也是顾念旧情的,娘娘何不晚间问一问皇爷?今儿皇爷正好要去娘娘宫里了。”
臧皇后略一点头。
班虎儿继续道:“孔常在不过是个引子,她素来欺负宫妃,这一回又害得谢良范受难,不如且将她远远地送走——”
臧皇后眼睛一亮,笑道:“虎儿知我。” 便吩咐春水道:“皇爷还说今年四月要去行宫避暑,阿孔既然曾是司帐女官,必定能照顾好御前诸事,且令她提前去行宫照料吧。你记着这事,晚间我要和皇爷提。”春水应了。
班虎儿又笑道:“那娘娘瞧,永福宫这几个小宫人……”
臧皇后笑道:“都依你,且恕了她们吧。”
谢玉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换一批新人,重新调理了。
地下的小宫人们也都纷纷磕起头来,口里“小主兰心蕙质”“小主菩萨再世”的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个不停。
谢玉娘问道:“娘娘,真个不能处置了宣夫人么?上一回不是还将董嫔娘娘打入静思宫了么?”
臧皇后道:“上一回是因为董嫔冒犯了圣尊,便皇爷恕了她,宫规也要打她入静思宫思过的,她又有个冒犯了孟太后的亲娘,迁入静思宫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你还真当是因为你受了伤啊?”
谢玉娘脸色便不太好看,臧皇后看她可怜,也不和她生气了,依旧嘱咐道:“拂云宠爱不少,她为人又谨慎,未必会像董嫔那样留着把柄等我去抓,你且先忍耐一时,我叫虎儿还搬回来陪着你,让她护着你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谢玉娘这方不甘道:“是。”
沈令嘉不敢抬头,怯声道:“妾二月里的生日,如今十五了。”
郗法叹道:“二月……还未过生辰就离家应选了吧?”
这一句真是勾起了沈令嘉的思乡之情,她若在家,这时候说不定还没定亲呢,每天陪伴母亲,料理家事,多么快活?如今却要离家远走,做人小妾,与别的高贵得让她无法想象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何其难也?只是不敢在君前拭泪,恐坏了皇爷的兴致——这是宫规之一,教引女史们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无论如何不能犯。
她慌忙吞下一点泪意,柔声道:“二月初十采选女史来家,妾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语气里含着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怨怼:要不是你这天子好色,我怎么用得着还未过生就来应选?如今有家不能回,还不是拜君所赐!
郗法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朕听说,江南春来早,仿佛有些地方是将二月十二作百花节的?”
沈令嘉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难道还有地方百花节不是二月十二的?”
郗法笑道:“自然——江南以二月十二为奉花神日,江北则至二月二十二,塞北等地更晚,还有三月初三之说,至于崖山以南琼州等地,恐怕就是常年不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