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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过了正月十五, 年味慢慢的淡了下来,街上虽不及往日人山人海,却也十分热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颇有几分繁盛之相。
从九王府出来,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宫中去,因避让人群, 马车行进得很慢,顾柔嘉只靠在沈澈怀中, 感受他冰凉的大手给自己揉肚子, 惬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昨儿折腾得太厉害, 早膳又吃太多,顾柔嘉身子都有些犯懒, 小手半松半紧的搂着沈澈的脖子, 他是那样好看, 纵然脸色还是那样惨白,但掩不住他的俊美无铸。初识时, 他虽然气度出尘, 扔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 但到底内敛;而现在,他的气度并没有改变, 依旧那样的清贵无华, 仿若谪仙, 只是周身已然散发出无尽的逼人来,如天生的上位者,阖该立在天下最高的位置,睥睨苍生。静静地搂着他的脖子,仿佛耳边的喧嚣已然离自己而去了。良久,顾柔嘉才犹似喃喃自语:“你这样好,又这样疼我、宠我,若哪一日你不在我身边,我这日子怎过得下去。”
她梦呓一样的轻语,又带了几分怅然,听来格外的惹人怜惜。沈澈扬眉,大掌摩挲过她的小手:“既是过不下去,那嘉嘉更是要日日跟在澈哥哥身边,不要轻易离开半步。”话音刚落,马车忽的颠簸,顾柔嘉身子一歪,险些被甩出去,好在沈澈眼明手快捞住她的腰儿,将她紧紧贴在怀里,这才免得她摔下去。
原本正与他撒娇,谁想忽然会如此,顾柔嘉脸色微微有几分发白,并没有说什么。旺儿忙不迭解释是因为避让行人,沈澈并不言语,细细的摸索过顾柔嘉手脚,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迎上她略有些惨白的小脸,沈澈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她的,亲昵至极:“瞧瞧我的小猫咪,被吓得脸儿都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吓到?”全然不料马车会忽然颠簸,诚然顾柔嘉的确是有几分受惊的,但也并非到了惊魂未定的地步,被沈澈轻柔的蹭了几下,她心中温软一片,偎在他怀中说,“你忘了,你我初遇之时,也是这样的的光景,你那日可见我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
她那时才重生回来,对于前世的事无法释怀,自然也对沈澈这位前世的摄政王充满了惧怕。当日请姐姐善待沈澈,虽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寄望于他手握天下权柄之时,能够看在这昔日的照拂之恩上,放过姐姐、放过顾家。
本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惜顾柔嘉并没有做商人的天分,期待中的庇护尚且没有付诸,她就将身心都赔给沈澈了?
沈澈目光沉了沉,那日初遇,他被撞得在雪地里滚了一圈,雪水融化,寒冷彻骨。那时顾柔嘉被明月从马车上扶下来,她实在太美,那一地白雪好似都能被她给笑化了,比起她的恍如谪仙,自己那时落魄而寒酸,丢人至极。她那时如现在这样白着脸儿,微微带了几分惊惧之意,但并未如想象中的呵责于他,反倒是说着想要请他吃杯酒暖暖身子。
他彼时尚在心中嗤笑,顾贵妃宠冠六宫,没有点手段,如何能做到长盛不衰?偏偏她这妹妹纯粹得可笑,不对人设防,倘若自己是恶人,她岂非就是引狼入室,到时候怕是要将顾家上下都要遭殃。
直到她以这份可笑的纯粹去面对陆剑锋时,沈澈心中全然是狂暴的酸意,止也止不住。自那时起,沈澈就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不仅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更要风风光光的娶回自己心悦的女孩儿。
马车渐渐驶出了繁华的路段,喧嚣也渐渐的沉寂下去。良久的沉默氤氲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暧昧来,顾柔嘉被沈澈抱在怀里,仰着小脑袋看他,见他的喉结随着呼吸而上下滚动,喜滋滋的凑上去,轻咬他的喉结。小贝壳似的牙齿带来酥痒的触感,沈澈拥住她的肩:“嘉嘉又使坏了,是不是?”
顾柔嘉含糊不清的说:“谁让你想着旁的事不肯理我?”一面说,她一面抬头,“你在想什么?”
“无甚,不过在想,你我初见之时,嘉嘉要与我赔礼的那杯水酒,我不曾吃到,觉得可惜。”沈澈似叹非叹,“不知这酒,现下可还作数?”
“再不作数,昨儿那杯合卺酒,就是我给你赔不是的。”不想他竟还记得初见之时的话,顾柔嘉心中一暖,朝他怀里钻了钻,脸儿已然红了起来,“那日我将你撞倒,是我欠你的,我肯定要还的。”她愈发羞涩,红着脸坐直了身子,双手捧住沈澈的脸,他的脸好凉,好似冷进人心里了,她清亮如水的眸子对上那深不见底的墨瞳,笑得乖巧,“我会陪你变老,为你生儿育女,用我一辈子来还,你意下如何?”
马车晃晃悠悠得往前行驶着,才过了皇宫门前的护城河,就有三五个御林军前来盘问,旺儿只答:“九王殿下和王妃入宫向陛下与皇后娘娘请安。”
那三五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为首一人道:“烦请九王殿下与王妃打开车门,容臣等一见真容。”
这话何等僭越,御林军是皇帝亲卫,言行皆是皇帝脸面,怎会做这等冲撞亲王之尊的事。顾柔嘉纳罕不已,沈澈却并不惊讶,只是静默的推开门,由得对方见了,这才放行。顾柔嘉叹道:“他们怎的这样僭越?”
“你那修远哥哥治军铁血森严,既在御林军当差,这御林军懒散的作风自然要改。”沈澈话里酸酸的,尤其是那句“修远哥哥”,更是酸意喷薄,好似要涌出来了。顾柔嘉痴缠着扭上去,低声撒娇:“哥哥虽多,却只有澈哥哥才值得我放在心上。”
她软软的撒娇,沈澈板着脸,眼底却笑意浮动,将顾柔嘉抱在怀里:“你晓得就好。”
马车一路进了宫,兜兜转转的往凤仪宫去。凤仪宫坐落在层层玉阶之上,晨光中庄严肃穆,一直到玉阶之下,马车才停。昨夜刚经历了那事,顾柔嘉还有些疼,沈澈率先下车,将她抱了下来,却又不放她下来,一派要将她抱上台阶的样子。眼见得凤仪宫中不少内侍女官鱼贯而出,顾柔嘉脸色微红,扭动着身子,低声道:“沈澈、好沈澈,有人呢,我能自己走……”
“既是疼,何苦委屈自己?”沈澈并不应允,抱着她上了玉阶。只觉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顾柔嘉羞得要命,嗔道:“你坏死了,明儿别人不知怎么议论我呢。”
“谁敢议论你,我拔了他舌头。”沈澈淡淡说道,大手将顾柔嘉向上托了托,“嘉嘉乖,再有人议论,也是我贪色,定要抱着你不放,与你无尤。”
将顾柔嘉抱到主殿门前站定,为首的是皇后贴身的掌事女官。见两人情状如此亲昵,眼中讶异,转瞬恢复平静,领了一众人上前盈盈下拜:“给九王殿下请安,给九王妃请安。”待叫起后,她又笑道,“皇后娘娘已然等了许久,寻思着殿下与王妃也该到了,这才让婢子等人出来迎接。”
沈澈并不多理,要抱了顾柔嘉进殿去,后者羞得无地自容,轻声说:“事事都由了你,这次我不依了,我不愿叫皇后看了我的笑话,你叫我自己走进去,不然我就不理你。”
沈澈神情淡漠,目光凉凉的望了顾柔嘉一眼,她心儿陡然一沉,正待委屈,沈澈已然将她放下,语气冷清:“你就仗着我疼你,否则怎敢这样放肆?”
顾柔嘉喜滋滋的落地,和他并肩往殿中去。才在殿中坐定,皇后则被人扶了出来。她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只是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人,见两人并坐,行止亲密至极,也是笑道:“瞧瞧九弟的样子,就知道很是喜欢弟妹了。雪一样的人,总算是有了生气。先帝在天有灵,也定是欣慰的。”她说着,又徐徐看向顾柔嘉,“往日本宫初见弟妹就觉得面善,许是缘分所定,命中该做妯娌的。”
她笑得何等温婉,若是初见,只会以为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仪态万千、母仪天下,只是在她手上吃过瘪,顾柔嘉何等明白皇后的秉性,她性情阴鸷虚伪,可比皇帝难缠得多。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对上皇后,慢慢的扯出一个虚伪至极的笑容来:“若没有皇嫂,臣弟怕还娶不到嘉嘉。皇嫂与皇兄夫妻数十载,最是明白皇兄的秉性。”
那日皇帝借凤命之说想强聘顾柔嘉入宫,皇后虽是事后才知,但免不了震怒。皇帝纵情声色,她那醋都吃成了白水,早没了意趣,但这凤命之说一出,岂非是要她给天命所归的皇后让位子?这样多年,皇后明白皇帝德行,虽说她也想以然而后位与儿子沈奕是皇后的底线。幸而此事不了了之,否则,皇帝上了年岁,若是哪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暴毙于寝宫,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饶是如此,皇后面上还是滴水不漏的温婉笑容:“本宫是长嫂,九弟是弱弟,你的婚事,本宫本就应该放在心上。最要紧的是你喜欢弟妹,如此就好。”掌事女官取了软垫来摆好,顾柔嘉这才起身要去行礼。她行动间还有些艰涩,一看就知道昨夜被折腾狠了。皇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顾柔嘉只跪在软垫上向她行礼敬茶,皇后则笑:“也是难为你了。”又令人捧了一斛东珠来,“这是前些日子进贡的,本宫年华不在,不爱这些,倒是九弟妹尚不到二八年华,理应多装扮一些。”
顾柔嘉坦然谢了,又免不得恭维几句:“皇嫂保养得宜,怎有年华不在的说法?”皇后只是笑,令人将顾柔嘉扶回沈澈身边坐下,又说,“陛下卧病已久,虽是大好,但陛下怜惜九弟弟妹新婚,未免过了病气,也就不来了。若是弟妹有心,朝着陛下寝宫的方向磕一个头也就是了。”
暗想皇帝看向自己眼神,顾柔嘉顿觉恶心,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皇后只是微笑:“九弟弟妹新婚燕尔,感情笃深,弟妹是世家贵女,王府之事自不在话下。只是弟妹也要明白,咱们天家的媳妇看着风光,内里也有些说不得的苦楚,弟妹是王妃,切记一点,天家开枝散叶才是根本。”
开枝散叶的前提,自然是要后院充盈。顾柔嘉心中有气,自己和沈澈甫一新婚,皇后竟然就敲打自己。尚不等她发作,沈澈已然淡淡道:“此事不劳皇嫂费心,嘉嘉年岁还小,臣弟也不急。”
皇后含笑:“这话也是,只是九弟不是孩子了,子嗣之事,到底应该提上日程。”
殿中半晌没有声音,许久后,沈澈看着她,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冷冽,好似寒潭,让人胆寒:“本王后院之事,与皇后娘娘什么干系?即便本王终生不要子嗣,和皇后娘娘也没有半点干系。”他说到这里,扬起讥讽来,迫视着皇后,“何况皇后娘娘不过是对旁人要求甚严,如皇后这般言语,陛下不过三个儿子,除中宫嫡出的太子沈奕,其余二人皆是碌碌无为之辈。皇后这嫡妻,当得甚是称职。”
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他连“皇嫂”都不叫,当众给皇后没脸。皇后脸色青红交加,看得出很是恼怒,但不过一瞬,她又露出笑容来:“九弟成了亲,倒是愈发幽默了。”
沈澈目光中全是嘲讽,虽不再出言讥讽,但神情之中的蔑然已然露了出来。皇后如不曾见到,笑得如常从容:“如今齐将军为御林军副都统,掌御林军之事,才多少日子,御林军一改从前的散漫。久闻齐将军治军铁血,百闻不如一见,听闻弟妹与齐将军是旧识?”
听她对齐修远大加称赞,顾柔嘉轻声应了,皇后笑得愈发温婉:“如此说来,贵妃与齐将军应该也是旧识了,两人年龄相仿,想是青梅竹马。”
顾柔嘉恍如雷击,想到齐修远和姐姐,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皇后和皇帝不同,皇帝是藏不住什么事的,甚至说是愚蠢也不为过,但皇后却是心机深重,且极善把握人性,一旦叫她发现了什么,姐姐就是在劫难逃!
她抿紧了唇,强自镇定,笑道:“这个自然,顾家和齐家本就颇有交情,这些小的自然也时常在一起玩乐。”
“这就是了。”皇后笑道,眉梢都漫上温和的笑意来,“光顾着说话,本宫竟是忘了。弟妹好容易进宫来,怎能光顾着在凤仪宫说话?且去瞧瞧贵妃才是要紧。昨儿贵妃虽不说,心中定然是渴望看着妹妹出嫁的,你们姐妹好生去说说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