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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的时候, 有一个闺女周小桂, 当娘的看着可怜,想着带走,但是当姥姥的王太太死活不让, 养闺女也就算了, 还带着拖油瓶,美得你。
但是人家亲爹也不要, 这孩子干不了什么活, 还不是儿子, 只吃饭谁愿意养着,来回摧攘了几次。
这不今天又来了, 拉着周小桂, 手里面拿着一个细竹竿,这是过年的时候放鞭炮,家家户户有个长竹竿, 挑起来放鞭炮的。
周大福一脸胡子拉碴, 就站在王家那两间屋子门前, “你给我出来, 看看你闺女, 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 亲闺女都不要了。”
一个劲的叫嚷着,拉着的小姑娘就知道哭, 哇哇的哭, 到底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哪里就能干坐着,屋子里王太太气的不行了,拉着王大姐坐下来,“别给我出去,你要是出去了,这事情没完。”
说了还不解气,掐着腰指着王大姐,“你就是眼瞎了,看看当初找了个什么玩意,就是下贱,那时候给你介绍多好的不要,就要这么一个下三滥。”
这不是第一次了,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自己手里面的竹竿就抽起来了,周大福这个畜生,对着自己闺女下手,“你给我大声哭,把你妈喊出来,喊不出来我就打死你,打到她出来。”
细竹竿抽上去,孩子腿肚子都打转,薄薄的棉裤都眼见的开裂了,宋清如自己趴在床尾上看,只觉得触目惊心。
孩子嗷嗷的哭,一下子跪在那里,嗓子里面磨了沙子一样,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妈--,妈啊,你出来看看,我是小桂啊,你让我到姥姥家里来吧,我洗衣服做饭,什么都行。我不要打死我了,你出来啊。”
男人喊可以当听不见,可是自己孩子喊,王大姐没一会就冲出来了,眼睛通红,一把夺过来竹竿扔到地上。
挥手就是一巴掌,“你王八蛋,这么打孩子,不就是不想养吗?你个王八蛋,虎毒不食子,我去你大爷的,你不得好死,一辈子绝户。”
周大福看了看孩子的脸,扯着嘴说了一句,“早这样不就行了,用得着费这个劲。”
“你等着,我养大了小桂,不会认你的,她没你这个爸。”
王大姐咬着牙说出来,恨不得吃了周大福。
周大福自己很坦荡荡了,一脸的无所谓,“随你,你就当我死了。”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孩子就这么扔下来了,身边的人都要叹一口气。
那老太自己利索的洗衣服,对着宋清如忍不住唠叨几句,“这是个畜生,就因为离婚了不想要孩子,就不断的打孩子,给孩子打得浑身伤口还要逼着来这边,要不就自己当着面打孩子。”
宋清如知道世界上父母百态,但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多吃几口饭的事情,“没人管吗?”
“管啊,怎么不管,但是人家说了自己的孩子,打打怎么了,谁家不打孩子啊?”
那老太说完了,拧干最后一件衣裳,端出去晾上了,一开始大家都劝,可是谁也管不了啊,不是自己家的事情。
王太太自己强忍着怒气,一下子把门关上,自己坐在椅子上,“你给我跪着。”
王大姐牵着孩子,一下子松了手,“妈,我错了,对不起您,但是您原谅我一回,以后都听您的,就养着小桂吧,你看看让那个混蛋要打死了啊。”
声泪俱下,周小桂也跟着跪在一边,挨了打的也不敢出声,只知道眼巴巴看着自己姥姥,她知道爸妈离婚前是姥姥,离婚后就不是姥姥了。
王太太自己看的无动于衷,只觉得烦心,一个女人二婚就不好嫁人了,再带着一个孩子,谁还要啊?
冷冷的看着王大姐,“你记好了,以后都听我的了。”
王大姐砰砰砰三个头,“谢谢妈。”
知道这是同意了,起来了带着小桂去上药了,一边上药一边哭,小桂自己笑了笑,觉得不疼。
每次打她了,她爸都要哭,然后让她来找她妈,说跟着她妈过好日子,有饭吃。
周大福那边,自己喝酒误了工,离婚了没多久工作也没了,家里这边兄弟多,闹腾着分家,他竟然被排挤了,什么也没有,又不是供应粮,自己都要养不活了。
也不知道一个好好的家庭,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刚结婚的时候很好的感情,蜜里调油一样。只是人不一样的年纪需求不一样了,周大福这人老实,不会争抢,厂里面干活不讨好,王大姐气不过,就为了这个拌嘴。
再加上家里妯娌多,是非也多,吵吵闹闹的,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周大福破罐子破摔,竟然染上了酒瘾,喝醉了酒只要王大姐一说,必定是夫妻双打。
宋清如自己不出屋子,只想着养好身体,帮着那老太零碎着干一点活,想着好了多去捡点菜叶子,她冷眼看着,家里是真的没饭吃。
第二天早早地那老太就起来了,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宋清如睡多了,觉浅,自己说话闷闷的,“姥姥,你慢点走,外面下大雪了。”
那老太答应了一声,挎着篮子就出去了,下雪好啊,去的人就少了。
宋清如自己也起来了,要起来锻炼,在屋子里面转,结果就听到声音了,她自己顺着窗户往外面看一眼。
一下子就认出来周大福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父亲,所以印象深刻。
到了这会,却是有精神了,侧着脸看了看外面银装素裹,白莹莹的六瓣雪花儿照应的屋子里面朦胧的亮堂,她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只觉得这大雪只怕是不吉利了。
“妈妈,累了你了,跟了我一辈子,却不想我先你一步了,帮我把孩子们都喊过来吧。”
话音刚落,自己已经是泣不成声,满脸的明亮,全是泪珠子趟过的苦。
这么正当年的一个妇人,却是得了病的人,自从一个月以前倒下来,就站不起来了,越来越重的病情,流水般的钱出去了,竟然没什么效果,都说是要命的病,家里好好养着罢了。
天意弄人,这个年纪,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家里面的孩子罢了,她抬起头,隐约看见里间床上,大红的绸缎被面,金丝红线的龙凤双喜,稳稳当当的盖在那里,微微的鼓起,不由的心里面大恸。
这是新婚时候的被面,一直舍不得用,前面俩孩子都舍不得用,可是老三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大一点了,她就拿出来给老三用了,这样寓意极好的东西,她是盼着老三身子康健呢。
她这是临终前,想着嘱托孩子们一番。托了那老太去喊一下孩子们,一会两个孩子就站在跟前了。
一个是大儿子,娘的心头肉。排行第二的是大女儿了,这也是娘的小棉袄。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摸摸这个,再去摸摸那个,千般的舍不得,那老太在边上看着,一个劲的撑着,说着安慰的话,其实心里也知道,大概就是今晚了。
“女婿还没回来,听说一个偏方,今下午就去了,那地方远一点,只怕是半夜里才回来。你且撑住了,到时候一定是药到病除。”
那遇春嘴角一闪的笑,对丈夫没什么不满意的,少年夫妻,这些年不说是恩恩爱爱,但是也是相伴相守。
“我怕是不行了,你们父亲我不担心,我活着对的起他,死了也不叨扰他。”
话到这里,略一停顿,眼眶里又是莹莹的泪,断珠一样的滚下来,阎王爷只怕是个狠心人,世间多少悲伤事。
那遇春先去看老大,“你是长子,当哥哥的,下面两个妹子,要有当哥哥的样子,以后莫让人欺负了两个妹妹去。”
又去看老二,老二已经是强忍着哭声了,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青砖上面已经是一窝子小水潭。
“你是女孩子,我不能看着你出嫁,是我的罪孽。你要跟你哥哥相互扶持,便是再多的苦,也要记着亲兄妹。照顾好自己,到了年纪找个喜欢的人结婚。”
两个孩子不敢开口,一开口便是嚎啕大哭,怕把母亲那即将要走的魂魄惊走了。
两个孩子跪下来,那逢春还是眼巴巴的看着里间,那里躺着的是老三,药罐子一样的老三,现在还不省人事。
“老三只怕是不行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当兄姐的,多看顾她吧,要是日子熬不下去了,便送着她走了吧,我在那边等着,总不至于让她孤单。”
她的老三啊,最疼的就是老三,生下来就是养不活的,现如今这么大了,当妈的要是不在了,谁能舍得那么多的药钱,谁有那么多耐心嘘寒问暖,谁又能给她一口热饭吃,一碗热汤药啊?
真的是,恨不能带着老三一起去了算了,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样的苦,她的老三只怕是要磋磨死。
但是到底是娘的心,不忍心啊,终究是有一丝儿的希望,万一以后,老三好了呢,身子康健了呢?
老大老二已经是跪下来了,一边一个拉着母亲的手,“妈,你会好起来的,爸去拿药了,那偏方吃了就好的,撑住了就好了。家里面您别担心,我跟大妹好着呢,便是小妹,我们也能照顾的好了。”
那遇春说了这一通话,已经是不行了,脸色纸片一样的开始掉色,眼巴巴的看着里间,她想去看一眼老三的,但是起不来了,家里面老弱病残的,扶她起来都没力气,也只能看着那金丝红线的绸缎被面。
那老太坐在床尾,斜对着那遇春,这孩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脊梁骨了。
“你莫担心,我老婆子一把骨头也有几两沉,只管给你看好了三个孩子,不成人我不咽气的。便是女婿要找个后娘,我也是赖着不走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也可以,后妇进门了,也不能赶着我走。”
点了点头,那遇春听着前门院子里隐约有狗叫,那老太一下子站起来,急着往外走,“怕是女婿回来了,一定带了药,我去迎他。”
门开了又关,有一条缝隙,自行车的铰链声已经近了,只是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刻,她撑着抬起了上半身,拼了命的去再去看一眼里间,到死竟是闭不上眼了。
老大老二只盼着父亲推门而入,待着转头一看,那遇春已经是没了气息,到底是没赶上。
俩孩子立时恸哭,嚎啕的嗓子眼里面浸了血一样的痛,椎心泣血啊。一时间门外的人男人听见了,竟然踉跄了一步,膝盖磕到了门槛上,门恰好开了一半,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宋清如心里面美滋滋的,觉得运气好,八成是个大美女,看父母都是好容貌,兄姐也是清秀,自己应当不会差的。
结果镜子拿来第一眼,宋清如捂着心肝,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是大晚上见鬼了,但是听着刚才那老太的话,觉得是不是看错眼了,角度不好。
又拿起镜子来转了转脖子,镜子也跟着脖子转悠,这下子是不背光,看的格外的清晰。宋清如不由得深深的闭上了眼睛,闷闷的把镜子给那老太,“姥姥,我睡了。”
那老太也叹了口气,女孩子大了就是这样,喜欢照镜子,但是每次看完了都不高兴,哄着说漂亮都不相信了。
她是真的觉得孩子好看,就是病久了脱了相,要是长开了,绝对是最好看的。把镜子收起来,然后上了锁,自己也去睡了。
宋清如整个内心都是崩溃的,躺在黑暗里,一个接一个的念头,怎么能丑成这样子,丑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可怕,就跟活见鬼了一样,皮肤白的跟粉末似的,眼底下一片青黑,眼窝子深陷,怎么看都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短命样。
可不是短命,这其实就是个去了的人的尸体,宋清如进来这么短时间,还没温养过来呢。
她死死的拽着被子,很是窘迫,不能这么丑下去,这么吓人真的是对不起大家了,很有自尊心了,一想起来刚才镜子里的模样,宋清如就开始做噩梦了。
自古以来,被自己的容貌吓得做恶梦的,也是少见了。
一个大院子里,别家都休息了,就只有西边的王老太太跟大闺女王春花在哪里嘀咕。
可是真的巧了,这边王家三朵金花,家里虽然没儿子,但是王老太太依然精神抖擞,是个大院里面的积极分子,这年头不好,不少人批斗检举的。
这王老太太就闲着没事,每天袖子上一个红袖章,这家看看,那家看看,一时之间,这个时代造就的奇才威风的不行了。
这会儿跟自己大闺女一个屋子睡觉,忍不住就嘀咕,“你说当初让你别结婚,妈给你找个好的,你非得跑到乡下去,现在好了,活成这个样子怪谁呢,我脸都给你丢尽了。”
王老太太一生得意,最爱掐尖要强,养着三个女儿天仙一样,一般人看不上,就想着找那种有钱有势的,女儿又长得好教育的好,真的是不少人追求。
谁知道王大姐没开好头,当初要死要活跟一个穷工人好了,王老太太打死不同意,但是闺女自己跑了,谁能想到这才多久,直接离婚就回来了。
王大姐也不是当初的王大姐了,心灰意冷的,当妈的说话刀子一样,也只知道流眼泪,不会跟当初一样顶嘴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以为你多大的本事,这么多年了,没见你往家里拿一分钱,欠你的啊。”
“你看看你那德行,回来就是哭丧着脸,给谁看呢,离婚了就离婚,再找个就是了,还年轻怕什么。”
这王老太太就不是个安分人,女儿女婿离婚了,只有拍手鼓掌的,一点也不可惜,寻思着大女儿长得漂亮,好好操作一下不成问题。
王大姐本来是闭着眼睛流眼泪,听到后半句,要再找一个,脑袋里面就出现了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这大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刚死了老婆的宋为民。
一想想,心里面一阵火热,也哭不出来了,她自己为什么离婚,还不是丈夫不体贴,喝醉了酒就打人,她也不嫌贫爱富,不然当初不去找个工人,就想找个体贴人罢了。
她这刚离婚回来几个月,大家都爱护她,看她每天愁眉苦脸的,也是可怜,有个什么新鲜东西,都给送一点。
那遇春身体好的时候,做饭的好手,什么东西一做,都是好吃的,还是家里面孩子多粮食少逼得,靠着一手好手艺养家。
同是女人,也可怜宋大姐,去挖点野菜什么的,做好了就端一碗过去,家里面孩子们从来不跑腿,那遇春要他们回家就要好好看书,跑腿的就是宋为民了。
一来二去的,只是觉得这人体贴,再加上看着宋为民下班了屋子里外的忙活,看着不是个甩手掌柜,就更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了,跟前夫不是一类人。
那遇春活着的时候没想法,这死了,想法就控制不住了,看了看王老太太,王大姐眼巴巴的提了个话头,“你看着,这一家怎么样啊?”
伸手一指,就是北边宋家那两间屋子。
“啊--”
王老太太一伸手,拧着宋大姐腰间一把细肉,就是没想到自己女儿有这个想法,“你就是贱皮子是不是,苦日子没过够,非得往火堆里钻,我养你干什么的。”
“那宋家穷的都不行了,房子卖的只剩下那两间,家里面一个怎么也不死的病秧子,家里面都是张口吃饭的人,你不如去死了算了。”
恨得牙痒痒,王老太太气的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恨不得打死王大姐,没出息的东西。按照她的打算,就是二婚,也能给闺女找个好的,绝对不可能在穷窝子里过。
宋大姐身上应该是有逆骨的,不然不会嫁给了前夫,这会子也起来心思了,“怎么了,一个没老婆,一个没丈夫,凭什么不能在一起,犯法吗?还说人家穷,咱们连两间北屋都没有,只能一家子挤在这西偏房里。”
真的是一个好牙口,戳在王老太太的痛脚上,摸起来鸡毛掸子就开始打,“你给我顶嘴不是,你要是这么大主意,现在你就跟我滚出去,吃我的喝我的,能耐了啊,要不要脸了?”
一时之间几下子,王大姐也不说话了,呜呜的哭,自己命苦而已,她现在就只靠着娘家,离开娘家就真的喝西北风了。
心里也清楚,这世界上哪里来的救命的偏方,不过是抱着些微的心思,给大家一个安慰罢了。
伴随着这莹莹白雪,那拉氏终究走完这短暂的一生,且心头抱着无限的遗憾,恨不能再活几年,最少要看着老三能有个人样子。
孩子们一哭,大院里都知道,大概是人没了,能起来的就起来了,这样子的事情,邻里之间帮把手,是个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