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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 又临着这盛秋赏菊, 对全城百姓开放的凤仪园内都是人, 即便是哪处稍微少一些, 有动静也都会拥过去。
薛成扬到的时候,偌大的树下,全是围观的人。
也不知道人在树上挂了多久,总之是无人上去施救, 都在看热闹,一传十十传百的,还有人听闻了消息往这儿拥, 为的就是一睹挂在树上的薛家三少爷是何等的“风采”。
而到了这儿的人, 无一不赞叹挂上去之人的手笔,简直是绝了, 平日里多是听到薛家三少爷欺负了谁, 调戏了哪家姑娘, 可没见他吃过这种亏。
不过这绝了二字也是别人想想,对于薛家大少爷而言, 已然气炸。
“来人!”薛成扬狠甩了衣袖, “快把他放下来!”
身后的随从急忙忙上前去, 想从大树后头将绳子解下来, 可半天都松不开那绳结, 急的那两个随从额头上都是汗也解不开, 薛成扬看着越来越多的人, 怒斥:“拿刀来!”
好不容易把刀拿来, 随从奋力割绳子,这专门用于船缆的粗绳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实,就在快要割断时,随从其中一个拉紧了另一端以防人掉下去,他的膝盖窝不知被什么顶了下忽然不受控制朝前磕去,人趴在了树上,手中的绳子跟着松开。
正好,另一个随从把绳子割断。
“啊!”
“咚!”
在场的人听到那重重的落地声,不忍闭了眼,后边却只有范理的哀痛声,一旁被绑成粽子的薛成立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只手出来,于是他不知痛的朝范理攀过来,神情迷离,是下意识的想要去亲近范理。
“啧啧啧,这薛家三少爷疯了不成。”
“大庭广众啊!”
薛成扬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是要短命,都让自己这个弟弟给气的,看到此番情形,他怒斥:“还不快把人带过来!!!”
两个随从狼狈冲过去,七手八脚的帮薛成立解了身上的绳子,可尴尬的是,他们不能蛮力对少爷,只能小心扶着,可没什么意识的薛成立却一心想着要去摸他们,场面是异常的诡异。
周遭的人都在憋笑。
而当薛成立被拖到了薛成扬跟前,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丢人事的薛成立,在试图攀着自己大哥的腿往上爬时,周围的人再也忍不住,哄笑开来。
“啪”一巴掌下去,薛成立被抽懵了,红肿着半边脸终于被随从给制住了,薛成扬深吸了一口气,霜着神情看向被范青惜扶起来的范理:“范少爷,你若不介意,咱们去阁楼里暂歇一会儿,薛某还有事想讨教。”
范理站起来,今天这脸算是丢尽了,他红着脸拒绝了薛成扬:“薛大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绑在这里,我,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薛成扬不傻,怎么会听不出这里面有猫腻:“你们之前遇到谁了?”
范理抬头看自己妹妹,正好接触到了安芝的目光。
安芝咧嘴一笑,范理整个人狠狠抖了下。
“大哥你怎么了?”
“薛大哥,我是走的好好的被人给打晕,也没看清是谁,我,我头好晕。”范理假装要晕过去,打死他也不敢说是林楚蝉打晕了他,更不敢说这事儿与她有关,不论薛成立清醒过来说什么,总之这事儿,与他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薛成扬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转身对沈帧道:“沈兄,我们的事看来要改日再谈了。”原本沈帧约他在凤仪园内谈事情,谁想才到这儿没多久,事情都还没开始说就遇上这。
沈帧端着一脸随和的笑意,仿佛是没有看到薛成立如何造作,也没露出不适的神色:“好。”
“薛家之事,自会处理,还请各位莫要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薛成扬扔下这句话后,带着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薛成立匆匆离去,树下也就静了那么几秒,随即是比刚刚更为大的哄笑声,开什么玩笑,不传扬出去?这会儿他们人没到凤仪园门口,外边就已经满是看热闹的人了,还需他们这里的去传扬不成。
范青惜叫人扶了范理,看他晕乎乎的,心中满是疑惑:“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在后头么,怎么会让人给打了的。”
“回家再说,先回家。”薛成立这一走,他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虽说是衣衫完整的,可也被吊树上了啊,再者林楚蝉这个女魔头还在这里。
他现在是明白了,薛成立被整治成这样,这女魔头是早有防备的,往后别说是见面,远远看到就得避着些。
“哎,大哥。”范青惜见大哥低着头直往后门方向,只得跟上去,“楚芹,我改日再来找你,我先送我大哥回去。”
“噢。”林楚芹茫然,这俩人是怎么被挂上去的?她和青惜在不远处看金菊,听人说这儿有人被挂树上了才一同过来瞧的,后来又遇到了从阁楼出来的二姐。
目送了范青衣回去,林楚芹又看安芝,发现她在看另一边,顺着视线望过去,林楚芹看到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正微笑与二姐对视。
这人很眼熟啊。
并未与沈帧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林楚芹心中嘟囔。
还有,她怎么感觉二姐与他对视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
正想着,树下围观的人群散去后,那人身后的护卫推着轮椅朝她们走来。
“林姑娘。”
安芝眼神微动,迎面是沈帧的温和的脸孔:“沈少爷。”
林楚芹蓦地看向沈帧,沈家大少爷!
“林姑娘可有空?”
安芝心想他或许是与薛家大少爷来这儿议事的,有想到前几日让宝珠送过去的匣子,到现在都尚无回应,便点了点头。
沈帧抬手:“我叫人安排了一处亭子,还请两位移步。”
……
沈帧安排的林子临着湖,景致说不上,位置却是十分的开敞,除了一面遇水,其余都能看到园子内,从廊里经过的人也能看到他们,坦荡的很。
这让林楚芹对沈家大少爷的第一印象就不错,若是邀去了阁楼小院里,别人瞧见了,指不定是要说些什么。
一盏茶后,安芝没有说话,倒是沈帧直奔了主题:“林姑娘派人送来的回礼,沈某十分喜欢。”
安芝轻握着杯盏,跟着他的话,提起了送过去的雀尾线:“我听闻沈家织坊内每年要往京都运送不少绫布,其中有还有刺绣专品,这雀尾线是我无意间在滇州发现的,讶异于无人到访,其品相却要高出我在其他绣坊中看到的,委实难得。”
停顿了下后,安芝又道:“苏禄一行,多亏了沈少爷命人送来的航图,所以这雀尾线,就当是林家送您的谢礼。”
四目相对,安芝脸上的笑意浅浅的,带着些疏离和客套,将合作的话说的十分漂亮,她有品相高的绣线,还能保证价格与货的来源,想要找合作的人亦是十分容易,只不过沈帧先前让李忱送了航图,隔着这一层,作为答谢,她这绣线的首要合作选择,怎么也得是沈家。
沈帧点了点头:“姑娘所言确实不错,不过绣坊中一年所需不小,据我所知,这绣线并不多。”
“沈少爷所需多少?”
“三千。”
杯子扣底声响起,安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镇定非常:“下月出航,来年一月便可。”
沈帧眼底闪过一抹欣赏,她的胆子是真不小,下月出航,来年一月回来就有,换言之,她上一趟去时已经与人下了订单,只等下一趟去拿便是,这一笔银子投下去数目可不小,而依她这口气,怕是已经签下长契,别人去了也买不了,而这雀尾线,名贵是真,能做的织坊也不多,金陵城中除了沈家之外还有另外三家会用到这个,可他们所需都不多。
倘若沈家不要,她必是要亏。
可恰恰,这的确是沈家所需,还是大需。
撇开所有,今天是林向升自己过来,沈帧也会答应这合作,但风险在前,不是谁都能在合作没戏前就敢做这样的决定,这丫头的胆子的确是大。
“林姑娘苏禄一行,可有收获?”
安芝想了下,便说起在渔村内看到的一些海贝,大都是扔了的,一些模样好看的都送去了水城集市买卖:“可否自己雇人下水采收。”
“宣城那儿有一户人家,前些年做的就是这生意,他们在苏禄雇人下水采收,只不过眼下苏禄国那边不允许如此。”沈帧想了想,“他家的珊瑚座不错,两年前送了一件给我,可惜被人打碎了。”
听生意听的昏昏欲睡的林楚芹终于听到了一件与生意无关的事,她张了张眼好奇:“被谁打碎了?”
“去年园内库房进了贼,被打碎了。”
显然这比做生意更让她感兴趣,林楚芹又问:“怎么会进贼的?”沈家那样也不是想进就进的啊。
沈帧抿了一口茶,微叹:“家贼难防。”
安芝镇定的端着杯子,权当他所说的事与自己毫无关系,脸上半丝异动都没有。
“那可真的是太过分了,可是丢了什么?人可抓着了?”
“丢了一样金器。”沈帧的视线落到安芝身上,顿了顿,“人已经找到了。”
安芝用力握紧了杯子,他故意的,明知道是她拿了金樽,还当着面说没找到人。
对气氛变化毫无察觉林楚芹还在为这事儿小小的打抱不平:“那沈少爷为何不报官把她抓起来啊?”
“她之前留下了二百两银子,大意是想买下这金器并非是白拿。”
林楚芹张嘴,怎么现在贼偷东西还给钱的,这么有道义了?
“道义”的本尊就坐在她旁边,安芝有些看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知道却不认,也不问她讨,反而是这么说。
沈帧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过杯子边沿,声音出奇的好听:“其实她可以直接向我开口,那东西对我无用。”
这下是有两道视线看向他了,林楚芹听出些了不一样的味道来,这么温柔的语气,那贼又是什么身份。
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林楚芹都快能想出一个故事来,女子偷潜入男主人家中,想要行窃,却被男主人当场逮住,揭穿其目的后,男主人叹息道:其实你开口,我亦会给你。
啧,好一出爱恨情仇。
安芝的心却不太平静,他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对剧情一无所知”的林楚芹,一番定夺全凭猜测,于是她大胆的问了沈帧:“沈少爷,您说的家贼,可是位女子?”
沈帧轻笑:“是我园内的一个小丫鬟。”
林楚芹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直到安芝在桌下轻轻扯了她一下,这才收敛回去。
安芝又道:“沈少爷,您看明日我派人将契约给您送来,您看可好?”
沈帧笑着点头:“好。”
“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安芝拉了林楚芹起来,客气道,“告辞。”
目送了她们离开,沈帧脸上的笑意未散,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那棵树上,说她胆子大,能想到把薛成立挂在那儿的人也不多,薛家这一回,脸面是直接让那小儿子给扔在了地上随人笑:“初七,你看她身手如何?”
“十招不能制服。”
沈帧莞尔,从初七口中说出十招,已经算是夸赞了。
“差人去一趟陆府。”
……
这厢走到风仪园门口,上了马车后,林楚芹难抑兴奋,抱着安芝的胳膊道:“二姐,那沈家少爷肯定喜欢那丫鬟!”
安芝被她抱的无奈,戳了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有事没事都喜欢去茶馆里听人家说书,还去书局中买那些话本子看,都把人给看昏头了,想的什么乱七八糟。
“我说的是真的,要不然你说,你家要是遭了贼,还知道是谁偷的,你要不要报官抓人?”
不等安芝回答,林楚芹又道:“报不报官也就算了,他还说出那样的话,她可以亲自开口,啧啧啧,这是什么话,简直和话本子里一模一样,他就是对他的丫鬟有意。”
“不报官是因为他抓不到人。”对上林楚芹的视线,不知道为何,安芝就莫名心虚了下,于是她抬高了音量,“以后不许看这些话本子,想的什么呢。”
“我说沈少爷和那贼,二姐你急什么?”林楚芹揉了揉额头,“再说了,他明明说的是人已经找到了,找到了还不追究,不是心仪是什么。”
“还有啊,他说不定是在等那丫鬟主动回去。”话没说完,额头又遭了一记戳,林楚芹泪眼汪汪看着安芝,“二姐——”
安芝说的十分认真:“回去就把你那些话本子收了,你以为是什么呢,丫鬟和男主人,这些市井话本子都是别人编来打发时间的,哪能当真。”
“别啊二姐。”林楚芹小声反驳,“宫女都能被皇上宠幸做妃子,丫鬟怎么就不能被男主人喜欢了。”
俩人对望了会儿,林楚芹败下阵来,可她又好奇的紧:“二姐,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通房丫鬟也是丫鬟啊。”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安芝转过身看窗外,沈帧今天当着面这么说,明摆着是想让她承认自己假冒身份进沈府,她偏不。
也不知道打哪里生出来的这股耍赖劲,安芝自己都没有察觉,打定了主意不承认,将楚芹说的话抛到了脑后,重点落在了沈帧答应的事上,三千绣线,晚上和义父商量过后,明早就让东叔把契约送过去!
正想时,安稳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住,安芝扶住朝前冲出去的林楚芹:“怎么了?”
宝珠掀开帘子:“小姐,有人摔倒了。”
安芝从马车上下来,路中央坐着个三四岁年纪的女娃娃,怀里捏着一小簇的花,正大哭不止。
车夫驾的马车与她仅是几步的距离,刚刚若非停的及时,就要出人命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安芝走过去,看她一直坐在那儿无人来抱,便先将她抱了起来问周围的人,“你们谁认识她?”
可四周的人皆是摇头,只有人说她是忽然跑出来的,傍晚街上人多,谁也不知道从那边窜出来,就这么跌倒在路中央。
“娘,呜呜。”小姑娘在安芝怀里一直的哭,宝珠想帮小姐交个手,这孩子也不肯让她抱,搂着安芝的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去。
“是好人家的孩子。”宝珠看她的衣着,再看粉粉嫩嫩的模样,“小姐,要不我去问问。”
林楚芹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安芝怀里的孩子:“香秀,你与宝珠一起去问问,她爹娘怕是要急坏了,我们在这儿等着,万一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好。”
安芝与林楚芹站在原处,人来人往的,许久都没有等到有人来找,一刻钟后宝珠和香秀回来,也是摇头,附近走着的人都问了,没有人丢孩子,也没瞧见谁在找。
安芝看怀里的孩子,倒是不哭了,但一直不肯说话,委委屈屈的啜泣着,捏着手里的小花簇,看着就让人心疼。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安芝无奈,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带回林家去吧,谁家丢了孩子这么不上心的,到现在都没发现。
林楚芹也哄了几句,可愣是没法让她开口,粉雕玉琢一娃娃这般瞧着,谁也不忍心对她说话语气重一些:“二姐,要不送衙门里去。”带回家也不是办法。
“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如此。”
话才说完,安芝怀里的女娃娃朝前面伸出手,奶声奶气道:“那边。”
安芝一喜,与林楚芹交换了视线后,抱着她朝她说的方向走去,走了有大半条街市后,站在了一间医馆面前,安芝问她:“是这儿吗?”她却又不吭声了。
姐妹俩犯了难。
这时医馆内有个年轻妇人走出来,看到了安芝怀里的孩子后惊讶:“妙儿,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妇人叫唤,这孩子反过来搂了安芝的脖子不肯动,看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妇人有些尴尬:“两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她刚刚一个人跑到街上,险些让马车撞到,孩子丢了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吗?”安芝将孩子交给她,再忙也得有人看着啊,这才多大。
“出了什么事。”
妇人身后走过来一个男子,安芝一怔,这不是在花市中见过的男子么?
再看妇人怀里的孩子,安芝终于明白为何刚刚抱她时会觉得有些眼熟,半年前在花市中见过的一家三口不就是他们。
“孟大夫,是我疏忽了,适才病人太多,小姐出去我也没注意。”妇人急忙向男子道歉,又向安芝她们道谢,“多谢两位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孟子书将孩子接过来,安抚过后,温和的向安芝道谢:“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姑娘,还未请教两位家在何处,改日孟某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人送到了她们也就该回去了,要什么道谢。
安芝转身时,背后传来那孩子的哭腔:“爹,他们说娘去接了弟弟回来,就不要我了。”
随后是柔声安抚:“谁说的,不会有这样的事,你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你娘只是接你弟弟回来团聚,怎么会不要你。”
安芝扭头,他们已经走进医馆里面了,抬起头看上面的牌匾,李氏医馆四个字烫在上面。
李氏……他姓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