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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过, 恰逢昨日下过一场雨,天气徒然变得凉爽不少。
雨水滋润过后的侯府,无论是树木,还是园子里的花草都焕然一新。水灵灵的绿叶, 嫩得滴翠。
她将将走近景修玄院子, 守在门外的左三便略弯着身子上前, 低声道:“夫人,侯爷不在, 匡少爷在里面。”
左三说完, 打开院门。
自从那日在庄子上见过后,她已有多日没有见到庭生。想到那个美少年, 她脚步不由得朝院子里走去。
匡庭生一身的黑色劲装,正在校场上练剑。那剑在他的手中如银蛇一般, 忽上忽下,左右突击。凌空翻越间, 他身起如惊鸿, 剑尖指向校场旁边的槐树。
剑气所到之处, 落叶纷纷。
拇指般大小的槐树叶子洋洋洒洒飞舞着, 落在他的发间肩头, 以及地上。地上的绿叶围着他,形成绿色的圆圈。少年如玉,立在当中, 身姿遒劲, 令人赏心悦目。
她站在边上, 静静地看着,眼睛里全是欣赏。
须臾间,他看到了她,挽一个剑花收在背后,朝她走来。
“师母。”
他的脸一直绷着,五官精致,额间全是汗水,几丝绒发湿湿地贴在皮肤上。练武过后脸色透着红润,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美得眩目。
“我没有打扰你练武吧?”
匡庭生以袖为帕抹了一把汗水,收剑入鞘。动作潇洒,随意利落。
“没有,我正好练完。”
“没有就好,你祖母和母亲最近身子好吗?”
听她提到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匡庭生绷着的脸色变得有些缓和。自打贤王送了两箱蜜蜂到府里,府里最近倒是热闹了不少。
祖母虽然抱怨过府里养蜜蜂不成体统,可是她人却是常往园子里走动了。最新移种过来的花已经开放,姹紫嫣红很是喜人。
两个姐姐每日里也有了事情,或是思量着哪种花要开去赏个花,或是去采几朵插在玉瓶中装点房间。
总而言之,比起从前,府里多了生气。
“劳师母问起,她们一切都好。”
她露出笑意,能感觉出来他说这句话时的情绪。想必最近匡家确实太平无事,他的眉宇间比初见时少了一丝郁色。
而且在面对自己时,他变得尊敬了不少,不复最开始时的冷傲。
院子里很清静,静到能听到外面的左三恭敬的声音,在向侯爷及另一位被称为殿下的人行礼。
她转过头,思量着。
宁王殿下?
匡庭生已把剑放进兵器架头,心里疑惑着,宁王怎么会突然来侯府?
正当他们各自琢磨时,院子的门从外自内推开。景修玄陪着一位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走进来,少年生得俊美风流,狭长的桃花眼看到他们以后,还微挑了一下。
她匆匆一瞥后,立马低下头去行礼。
“景夫人不必多礼。”
宁王的声音有着少年独有的清脆,还带着一丝慵懒。
她行完礼,便要退到一旁。
匡庭生也跟着行过礼,宁王眯起眼,被对方精致的五官惊到。虽然曾经见过,却不曾离得如此之近。这位匡公子,长得还真是不比美人差。
他眸中闪着流光,似玩笑般道:“一段时日不见,骁骑将军越发的貌美了。”
匡庭生自一出生,便被破例封为骁骑将军。匡家世代忠良,为护大赵安稳几乎断了血脉。对于匡家这唯一的骨血,陛下圣眷有顾。
然貌美一词出口,听到匡庭生的耳中,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顶。
“殿下,臣乃男子!”
仅是简单的几个字,字字如咬出来一般,饱含愤怒。
宁王以扇掩嘴,笑道:“匡公子息怒,本王不过是开个玩笑。”
“殿下的玩笑令臣想起战死的长辈们,臣差点以为殿下是在嘲笑我们匡家阴盛阳衰。天下人皆知我们匡家除了臣,全是女眷,殿下是不是因此而轻视为臣?”
宁王笑意不变,眼底多了一份慎重,“匡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本王真是无心之言。谁人不知你们匡家是大赵的功臣,没有你们匡家就没有大赵如今的国泰民安。”
这话说得也不对,匡家是臣子,宁王给匡家如此戴高帽,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可就会变味。
“殿下,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国若有难,无论是匡家还是其他人家,上阵杀敌都是义不容辞的。为臣子,仅尽职责,不敢居功。”景修玄淡淡地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郁云慈一眼。
郁云慈心下明白,当即站出来,“殿下,请容臣妇告退。”
怎么知宁王摇了一下扇子,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眼神就看了过来,“本王记得景夫人是郁家的姑娘,说起来还是表亲,景夫人不必如此拘谨。”
郁云慈可不敢接他的话,什么表亲?她可不认。
宁王把扇子收起来放在手心中敲着。见她只顾低头,不敢搭腔,扬唇一笑。
“本王最是喜欢市井趣事,最近可是常听闻景夫人的名字。景夫人孝名远扬,为讨还生母嫁妆不惜与生父交涉,令人佩服。”
郁云慈听不出他语气中是讽刺还是真心,这些皇家人,一个两个说话真真假假。宁王是良妃所出,良妃因为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丢尽脸面。身为人子,宁王不可能是在夸自己。
“不敢当殿下的夸奖,臣妇不过是谨遵生母遗命,拿回本该是自己的东西而已。”
宁王重新打开扇子子,轻摇着,眼底的笑意不减,“本该是自己的?景夫人说得好。”
景修玄垂了一下眼眸,什么是本该?
皇子们可不会被这两个字所束缚,天下万物,包括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都是要去争去抢的。在天家人的眼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应该属于某一个人。
“殿下,您不是要看那《赏美图》的真迹吗?请随臣来吧。”
他说着,人已迈开腿。
宁王倒没有计较他的无理,锦安侯这人心思深沉,能力极强。连父皇都赞誉有加,说他的武学不愧师承匡家,风骨极似武神。
这样一个助力,宁王就算拉拢不了,也不会轻易得罪。
不过仅是见过一面,郁云慈对宁王的印象很不好。不光是因为他是方家的外甥,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一身的风流气。
眼见着景修玄与宁王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她与匡庭生出了院子。
“自那日一别后,我们锦儿时常念叨他的庭生哥哥。”
檀锦人小,可是记事却很清楚。庭生虽然不爱讲话,却心思纯良,锦儿念过几回。
匡庭生想起那个软团子一样的小人儿,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少年一笑,抵得过万千花开。连她都有些看痴了,赞叹着他的好相貌。
美貌于女子而言是锦上添花,对男子来讲,尤其是一个武将来说,可能就只是烦恼。刚才宁王说他貌美时,他的眼神明显变得锐利。不过因为宁王身份尊贵,才没有当场发作。
“锦儿很可爱。”
他说着,看向她。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年昂首挺胸迈开步子,侧目看去,他的耳根有一些红。可能还是很不适应与人交往,她想着,心里更加疼惜。
她是妇人,匡庭生再小,在外人眼中也是男子。男女独处,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好。所以他们去的是檀锦的院子。
檀锦一听喜乐说舅母和庭生哥哥一起回来了,小短腿一滑,就从榻上爬下来,跑出院子来迎接他们。
“舅母…庭生哥哥…”
他唤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小小的身子,动作颇为得体,令人莞尔。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乐趣,檀锦兴高采烈地领着匡庭生去看养的那几只毛辣子。许是法子还算可行,那几只毛辣子被养得生龙活虎。
匡庭生看着筐子里的虫子们,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师母同意你养的?”
“是舅母同意的。”檀锦挺了挺小胸脯,以证明自己没有说慌,“舅母说别看虫子们现在这么丑陋,等它们长大后就会结成茧子,然后变成飞蛾。庭生哥哥…等它们变成飞蛾时,锦儿可不可以邀请你来看?”
小人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点了点头。
“庭生哥哥太好了!”檀锦高呼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高氏,低声道:“除了舅母,锦儿最喜欢庭生哥哥。”
孩子的声音软糯,又带着孺慕。纯真的眼神,没有染上一丝世俗的灰尘。
便是性子冷漠如匡庭生,都不由得有些动容。
“庭生哥哥…也喜欢锦儿…”
听到他的回答,小人儿笑得眉眼弯弯。
“师母知道的真多,她怎么能知道虫子能变成飞蛾?”他喃喃地问着,眼神看着那些毛辣子。实是看不出来,这样的虫子会成为能飞的蛾子。
一听人夸奖自己舅母,檀锦与有荣焉,骄傲地抬起头,“舅母最厉害,她什么都知道。还有那些漂亮的蝴蝶,同样也是虫子变的。她说只要认真去观察,就会发现很多很多的…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匡庭生低喃着,心头一缩。
此时,郁云慈进来,身后跟着采青。采青的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碟凉粉。虽然今日天气不算太热,但还是没什么胃口。
凉粉正好,开胃消暑。
她让灶下做的凉粉与现在的有些不同,面粉是洗过的,去掉面筋。澄出的淀粉加牛乳制成凉粉,再用薄薄的刀片片出来,伴以切片的水果,再洒些糖霜,最后淋上玫瑰酱。
这样的做法,与她上次做的冰碗有些类似。
凉粉闻起来奶香杂着果香,令人食指大动。
“先吃点东西吧。”
她招呼两个看虫子的孩子,孩子们挤在筐子前,很是专注。庭生虽然老成,可到底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童心未泯。
匡庭生拉起锦儿,见他身上不知何时沾着一片叶子,自然地拂掉。
郁云慈暗自点头,她果然没有看错。庭生是个好孩子,不光有担当,还有爱心。
檀锦日日与她吃在一起,最近已经吃过不少好吃的新鲜东西,倒是见怪不怪。匡庭生没有吃过这样的凉粉,现在的凉粉大多是浇上酱醋汁调成的。
同样的食材,甜咸两种不同的做法,味道是天差地别。
匡庭生用了一口,就爱上了爽滑香甜的味道。檀锦眼珠子一转,凑进他的跟前,“我舅母想法子做出来的东西最好吃,庭生哥哥…你以后常来吧。”
郁云慈笑看着檀锦,小人儿现在是越来越活泼。
“锦儿说得没错,你跟着侯爷习武,时常出入侯府。若是有空,可以常来走动,锦儿必然欢喜。”
闻言,匡庭生微微点了一下头,很是郑重。
“远远就闻到香味,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外面传来宁王的声音,庭生和檀锦同时起身,与郁云慈一道站着。话音一落,就见宁王自己打帘进来,后面跟着的侍卫守在门口。
这座院子是檀锦的,宁王就是误闯也不算是多么失礼。
他摇着折扇,踱到桌边,看到桌上的凉粉。
“这是什么吃食?”他问道,仿佛才看到郁云慈,“景夫人也在,本王唐突。听闻这是府中表少爷的住所,被香气所引,随意就走了进来。”
“王爷好兴致。”
除了这句话,她想不到还可以说什么。一个王爷,在别人的府中随意乱走。居然走到后院,还说什么唐突?
本来就是唐突!
什么闻到味道,他又不是狗鼻子,能在外面闻到凉粉的味道?
宁王像是听不出她话语里的不满,收起折扇,指着那凉粉,“本王瞧着这吃食甚是让人垂涎。”
对方好歹是王爷,她再是不情愿,也不能得罪。于是侧过头,低声吩咐采青。采青连忙出去,很快再端来一碗凉粉。
前次贤王也是,在她这里用过冰碗。
现在又有这位宁王,不是说皇子们最忌讳在外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赵家的兄弟都与众不同,就不怕他们府上的吃食不干净。
凉粉摆在桌上,宁王掀袍坐下。
朝匡庭生和檀锦招了招手,“你们也一起用吧。”
“臣不敢。”匡庭生低着头,拉着差点走过去的檀锦。
他们不动,宁王不以为意,自顾地吃起来。一口入嘴,他眉头一扬,凤眼一挑,眉梢间风流毕露,似是有些惊讶。
这滋味果真不错。
吃完凉粉后,宁王道:“景夫人心思倒是巧,此样吃食比起御膳房做的冰糕也是不差的。”
“粗鄙之食,不敢当殿下夸奖。”
宁王站起来,“哗”一下抖开扇子,眼眸流转,从她的身上到匡庭生的身上,最后轻笑。笑意风邪肆,意味深长。
他才出了院子,就看到赶过来的景修玄。
景修玄冷着眉眼,他明明把宁王送到府门外,怎知宁王居然折返。
“王爷,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宁王笑道:“正是,本王看过侯爷的那幅《赏美图》,总觉得少了些意思,所以才会折回来。”
“既然画没能让王爷尽兴,王爷大可再寻其它的名迹,何故走到臣的内院?”
“既然是赏美,画里的美人哪有活生生的更吸引人。”宁王凤眼一转,看着走出来的郁云慈和匡庭生,笑意更深。
景修玄冷眼微沉,浑身散发着寒气。
郁云慈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风横扫过来。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等众人看清时,他已欺身近到宁王的跟前,手中多了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