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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儿半夜口渴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点眼缝,猛然看见床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和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惊吓,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轻,在黑暗的夜里像是哄人入眠的睡曲, 关玉儿的心安了下来, 接着他听见瓷杯身盖轻微的碰撞,她的背脊被人微微托起,嘴唇碰到了茶杯, 温开水下肚, 她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又安心地睡了下去。
方金河坐在床沿边, 初夏的夜里的凉气依旧微冷,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冷气侵袭着他挺直的背脊,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透着点儿微光, 玻璃窗外的天色很黑,但也并非不能视物, 他的轮廓在暗色中微微模糊, 身体静静伫立如暗夜里高大危险又孤独的猛兽。
他垂着眼睛看了关玉儿许久, 久到他晃过神来已经是后半夜,他的影子与黑夜融为一体,庞大地笼罩在床头, 盖着关玉儿闭着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他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
从前他的目标只有两个, 买个院子,娶个媳妇,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现在已经实现了,他娶了喜欢的媳妇,住着比关家还有好的房子,院子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
但现在他发现还远远不够,因为人是活的,想法永远在变,媳妇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她会让人越来越喜欢,你会想对她越来越好。
而这个世道,已经乱了起来。
刘立有一点说得很对,他没有保护好她。
若是关玉儿没有这样聪慧,他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刘立已经把今天他们的计划全盘招了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无法想象关玉儿会遭遇到这些恶事,他设身处地的想着关玉儿当时的心境与动作,在这样一个周全地、被人谋算好的圈套里,能够全身而退并且还打了敌人的巴掌,连方金河都没办法做到这样。
稍微有点闪失,就会被人得逞。
这样需要人的时刻,他恰巧不再她身边。
他曾听人说,女人如果学得越多,越是独立,就表示着她没有被好好的疼爱。关玉儿这样聪慧,懂得这样多,就像什么也不需要他也能好好地、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是不是他在她心中并没那么值得依靠?
方金河开始反思自己。
他想将她好好的养着,钱财、产业,随意她使用,可是他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需要工作,他揽了中区商会会长一职,中区的刺头太多,他得拔了这些刺头才行。
方金河其实一点也不缺钱财,他在上元、在京城,有着日进斗金的大好产业,他就是窝起来娇养关玉儿一辈子也绰绰有余。
但是方金河实在看得太清楚了,他的眼睛与他的脑袋,远远比常人看见的、琢磨得更多——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能够安安稳稳窝起来的地方,世道已经乱了起来,如果无法自保,会被暴风卷进旋涡里,不,应该说是,无法驾驭,就会深陷淤泥。
他不缺钱财,缺的是权利。
而牢靠的权利是建立在功绩之上。
其实在当年,在他在上元的时候,没什么人看逆他的麟。但是那是在刀口上跳着舞,总有一天会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方金河实在是太过理智,他就像天生能看透这些东西的本质,他坐在上元,一呼也是百应,也是无人敢欺,但是那些都是假象,假象上不得台面,总有一天会被撕破,摧枯拉朽,被规则狠狠地踩在脚底。
就像他义父自尽的那个雨夜,他被狠狠地打了脸。
国家已经乱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太多,方金河担任商会会长,本是个文职,但是因为是他当着,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因为方金河要有作为,有作为就得强硬,然而他手上的权利跟不上他的手段与态度,权利不强硬,他这样强硬,就会有危险。
方金河不怕什么危险,但是今天他突然就怕了。
因为他身边有了关玉儿,关玉儿就如与他一体,他的事总会牵连到她。
方金河在某一瞬间想着或许要限制关玉儿的活动范围,把她藏起来,危险就不会蔓延。
但他这个想法一冒出头,他就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
凭什么要关玉儿活得不自在?说到底,是他的本事不够大。
被窝里的关玉儿翻了个身,小声的呓语,好看的唇微张,在说着什么梦话,嘟囔着、无知无觉又显得稚嫩可爱,方金河忍不住伏下身来注视着她。
他把耳朵贴了过去,试图听一听她在说些什么,然而梦中的言语晦涩难懂,方金河难以理解,只觉得她的声音濡濡地带着娇气,方金河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脸。
他的手放过去,细腻的触感就蔓延进了他的心脏,就像有根轻飘飘的羽毛拂了拂他的胸口,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柔软起来。
他又想伸手过去捋一捋她额间的发,正在这时,关玉儿又动了一下,她翻了个身,一把将他的手搂在怀里当做了枕头。
方金河弯着眼睛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他脱了冷硬的外套,轻手轻脚的缩进了被窝里。
关玉儿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了过来,方金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抱了抱,温度终于蔓延了过来,他的心就像被填的实实的,终于安定了心。
好软。
方金河又摸了摸她温凉的头发,然后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有个软乎乎的媳妇可真好,他又把被子整了整,让她躺得舒舒服服,他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想着,怎么着还是看他媳妇儿的想法,明天问问她。
他可是想把她栓在身上,恨不得挂在口袋里。
要不给她也弄个小职位,免得跟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打牌听戏,最好是时时刻刻能看着的小职位。
…….
关玉儿第二天醒来,听说刘立把能招的都招了。
“乔司令的太太?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怎么要害我?”
阿香嘟囔道:“她肯定是嫉妒小姐!她一定是个丑八怪!”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起来,又问:“那个乔严呢,方金河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人,扣着,还是放人?”
正在这时,外头的门一开,只见外头是方金河。方金河穿着个衬衫,眼睛看着她,直直地走了过来。
“怎么?”关玉儿有些惊讶,“今天又不放假,你不去上班,还在家里?”
方金河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摸住关玉儿的指尖,挨着她坐在了她旁边:“今天也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也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你可别好奇去看那两个混账。”
关玉儿翻了个大白眼:“我可不想看这两什么人,我说方金河,你是不是把人怎么样了?你怎么打算的?”
方金河顺手剥了颗葡萄喂她,见着关玉儿张嘴就吃了下去,他不动声色的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又去剥第二颗,一边也在说话:“人好好的呢,就是不太想回家,玉儿,你觉得呢,这两个人怎么着,放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吃白饭?”
关玉儿仔细思考了一下,她笑了起来:“你都说他们不想回去了,我们还能推人走吗?上回不是我去找你乔厚德才放人的嘛,这回也得他来接人啊!这才叫礼尚往来。”
方金河的又给她喂了颗葡萄,他笑道:“我媳妇儿这么多主意,要不帮你老爷出谋划策怎么样?我哪里正缺个‘参谋’,宝贝玉儿你要不要来呀?”
关玉儿手指戳了戳他:“你肯定是想了很久了,”她慢悠悠地瞥了瞥他,片刻后哼哼道,“主意还挺多的嘛,我知道你想什么!”她就着他的手再吃了一颗葡萄,“既然你想好了,我当然是去的!顺便看看你在外头有没有不检点!”
“媳妇儿,我哪敢啊!”他赶紧说,“我坦坦荡荡,要不然敢这样正大光明的监督我?”
关玉儿噗嗤笑一声:“哟,还是我监督你呢?明明是你监督我呢!”她也没生气,她心思向来细腻,方金河一开口她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肯定是昨天的给他提了醒,怕她出什么事。
方金河笑了笑:“对对对,我监督你,那你应不应?”
“当然应!”她其实有点儿想去,如今她身体好了点可以到处走走,她并不喜欢捂在家里,说到底她就是个好折腾的性子,“快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得走正常的路数进去,要写文章还是什么本事?你别给我开后门!”
方金河的手指磨了磨她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路数可是我定的,只要我满意,宝贝儿,你得讨好你的上司,知不知道?”
关玉儿刚想锤他一下,外头的老管事就过来禀报有事。
方金河咳了一声,立刻正经了起来:“什么事?”
“老爷,外头来了一位姑娘,名叫巧乐,说是打探到她丈夫被方公馆请来了,特意来接他!”
“谁?”
“是刘立的太太。”
方金河的眼睛眯了起来:“我媳妇来接我,怎么立刻就有人来学了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够不够分量,这里是哪儿!”
关玉儿眼眸动了动:“先让她进来。”
“怎么?”方金河说,“玉儿是想让她就把人接走?”
关玉儿笑了起来:“这大概是来探风是丫鬟,我探探她来做什么,看看后边的人教她怎么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