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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儿坐在汽车的后排,开车的是方公馆的老司机张叔, 副驾驶座坐的是程棠的一名手下, 名叫阿云, 程棠坐在关玉儿左手边。后头还开着几辆车, 车里都是好手。
关玉儿其实也不太喜欢坐汽车,但她好歹不像她爹一样坐上去就吐, 她只是有些难受, 她也刻意练过怎样坐汽车才让自己舒服,因为上流的淑女们多数是坐汽车的,倘若你不坐,抬着土轿子,常年一辆人力车,必然会被人笑话, 关玉儿向来端着架子, 自然不会被人看低。
虽说她性子娇气, 但也及其好强, 就像今日有人欺上家门,她当然不会软弱。
她很会判断形势, 倘若今日的事对方太过强硬,无法转圜,她肯定要缩在屋里。但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听了人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对方虽说来者不善, 但是段数不高, 她足以应对。
道路并不平整,车身有些摇晃,关玉儿眼睛直直盯住前方,这是她发现的能让自己坐车舒服点的方法之一,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棠说话:“若方金河什么危险,你能救出他么?”
程棠愣了一下,关玉儿沉默了一路,这会儿突然和他搭话,一问却是这样问。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方太太,您对您先生是有什么误解?”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瞧见他左手微抬,袖口露出了小麦色的手腕,竟是带着一串佛珠。
“这话怎么说?你认识方金河很久了吗?他之前是做什么的?”关玉儿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突然又觉得方金河没良心,她不问就不会主动说的吗?她其实并不想通过别人知道他的事,她更想要他亲口说。
“你还是别说了。”关玉儿又改了口,“你告诉我如果他有什么危险,你们能不能救他就行。”
程棠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好像低落了几分。
他本以为方金河娶了这样一位太太,大约会放在心上,方金河花了大功夫让他守着方公馆保护她时他是这样想的。
不过现在看来方金河好似也没那样放在心上。
仿佛不那么信任她,连从前做什么也不告诉她。
听说这位方太太是平阳出了名的大美人,也不知道方金河用了什么手段弄到了手,还让她心甘情愿。她不仅仅是有张好皮相,从她刚才处理闹事的手段可以看出,这位方太太十分的聪明,而且处处护着方金河。就连知道他在桂西,也心心念念千里迢迢地来接人。
程棠有点为这位方太太可惜,方金河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清楚楚,方金河从来是装模作样的,肚子里都是黑的,行事也十分凶恶,听说当了中区的商会会长后改了点毛病,但他可不认为方金河是改了,他只是在收敛。
方金河此人唯利是图,待人向来凉薄,少有人看得透他,他从来不把心思和目的给人猜到。这位太太这样漂亮聪慧又通透,跟了方金河,也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当真是可惜。
程棠微微转头看了眼关玉儿,从他这边只能瞧见她漂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跟蝴蝶翅膀似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娇美又清透,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他动了点儿心思,他觉得方金河这样的人迟早得因为某些利益卖了这位漂亮的太太,这位太太看似聪明,却已经把心思放到了方金河身上,女人一旦把心思放到男人身上,在某方面就会犯傻,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也不知道。他琢磨着也许可以从方金河手里把人要过来。
他听着关玉儿的话,突然笑了一声:“太太好胆量,也不清楚我们能不能救人,就先一步让我们去桂西,太太您猜猜我们有没有本事将方先生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他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有本事的。关玉儿看得出这些人很厉害,她甚至可以琢磨出桂西的乔厚德并不敢动方金河,带人过去是出于某种威慑。关玉儿去接人是为了让方金河更有“面子”,这个“面子”是可以凸显底气,倘若他完好无损的从司令府出来,接他的人也等着,必然底气十足。
乔厚德没什么理由为难方金河,就算他要为难也不会伤人。假设他有歹心,方金河有危险,关玉儿正好带了人,好好操作也是能救人。再万一程棠等人没本事救人,关玉儿其实还有一手准备。
黎家混的是官场,她今天做了什么,她小舅黎永义已经知道了,她也特意嘱咐了阿香要怎么行事。
倘若今日回不了平阳,才会动用黎家的关系,如果回得来,就没什么必要。
关玉儿心里在演算着待会是什么情况,她并不希望动手,如果正面对上他们绝对没有胜算,这是桂西的地盘,乔厚德手里头有兵。
稍微好点儿是用小聪明让程棠救人,但这也是次等。
关玉儿最崇尚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她认为动了手的都算是次等。她自小身体娇弱,都养在家里,也看过许多书,兵书也在其中,她心里衡量的胜与败与平常人不同,如果是惨胜,在她心里与败无异。她谋求的是以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
程棠见她不答话,以为是自己的语气惹了人生气了,他又说:“太太放心。”他看关玉儿不说话,又再开口,“我方才的话语是失礼了,请您别放在心上。”
关玉儿笑了一声:“我是在想事呢,你刚才那样说就是有把握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轻易的来桂西,而且你身手这样好,做事也牢靠,必然能平安的带回我先生。”
程棠眼珠子盯着她,神情温和了一点,他心里想着你家先生可不用你操心,乔厚德不敢动他,就是动了他,他也有本事出来。
但是程棠这会儿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已经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能从方金河手里得到这位太太,而这位太太对她先生了解得好像并不多,这可正好,他还挺喜欢关玉儿的,这样通透的美人儿好好养着还挺不错,若是她乖巧又合意,索性就娶了,反正他身边正缺个女人。
程棠看着她笑了起来:“承蒙太太的信任,程某必然如了太太的愿,不负太太的重望。”
关玉儿挑了挑眉:“我先生肯定也是和我一样信任你们,今日若是方金河回来了,肯定会重赏各位。”
…….
到了桂西的城区已经是下午,进了城汽车就直直开向司令府。
让关玉儿意外的是程棠轻车熟路,知道司令府在哪里。
乔厚德的司令府修得十分富贵奢华,不过价钱花大了,却丝毫没有品位。
据说这司令府是乔厚德自己设计的,把能显摆的都修上,门口放的雄狮是最贵最大,还按照风水师傅的批语将大门、树草、朝向、形状等等按照老方法修好。但这毕竟是司令府,乔厚德也要跟时代,这府邸既有西式,又是按照中式的风水,揉合得乱七八糟,单单一瞧,十分别扭,跟土财主的老窝似的。
车停在乔厚德的司令府门口,门口站着七八个大兵守着,大门是西式的铁门,可见到里面站着更多的兵。
关玉儿透过车玻璃仔细看着乔司令府的建设,不过他们车一停,门口几名大兵就过来敲车门。
程棠还没等人询问,就开了车门下去,关玉儿摇下车窗。
“什么人?”
程棠笔直站着那里,说:“银海的程棠,路过桂西,特来看望乔司令,不知道乔司令有没有空?”
那名大兵听得一惊,态度立刻恭敬起来:“您请稍后!小的立刻去禀报!”
银海的程棠?关玉儿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从大兵的反应来看,此人也许来头不小,而且认识乔厚德,看样子很说得上话。
那为什么方金河不直接让他来桂西?
大约过了五分钟,司令府里走来了一名身材矮小的方脸男人,那男人笑出一脸皱子,旁边的侍卫们将大门打开,那男人还没走到跟前,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程老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想起老哥我了?快快快!今日正好有件事,你也来了,咱们可以一起商议啊!”
程棠微微笑了一下:“乔司令,今日可不是我来——”
他话音刚落,关玉儿已经开了车门,尖细的高跟鞋踩在了地上,露出漂亮的脸蛋和高挑的身材。
“哟。”乔厚德盯住关玉儿愣了半晌,接着他露出了然的笑意,“这位是?”
关玉儿笑得礼貌得体:“乔司令,我是方金河的太太,特意来接我家先生的。”
“我是护着方太太来的。”程棠说。
方金河立刻打开了房门,让自己的亲信赶紧去把家里的大夫找来,他眼皮动了一下,又特意嘱咐躲着闲人,别让人看见。
新婚的洞房不能有外男,但大夫大多数是男人,有的新娘子体弱一点,撑不住婚礼生了病,丈夫又不请大夫,难免落下病根,有的还会闹出人命,夫家只说晦气。
方金河不在意那些门门道道,但他也特意认真学了步骤,瞧了婚俗,知道平城有这个说法,可他媳妇的身体要紧,好好的才是实在的,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礼节,其实都是虚的。
但他不能让人看见,第一是这对关玉儿不好,第二是新婚燕尔的大夫进了婚房,指不定会有人说三道四。
他向来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说三道四,但他如今娶了媳妇,夫妻乃是一体,虽说外头提倡什么男女平等,外国还有什么妇女运动,然而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苛刻的,外人谈论的都是女人,他们喜好谈论女人的奇事坏事,带着隐秘的心思不怀好意。
关玉儿又是个娇气的性子,年纪不大,见识不多,闷在家里的时间长,少有露面,被人捧着宠着惯了,徒然这么在人们口中被不怀好意的谈论,必然心里难受,指不定还要大哭一场。
方金河觉得她哭起来很好看,但这并不代表别人能弄哭她,这是他媳妇,自然要欺负也得他独自欺负,旁人若是敢僭越,他可不能忍。
再有今日是关玉儿第一日进门,若是就这么病了,关家得怪罪他。
方金河如今权势钱财远远高于关家,他不怕关家,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任何势力,他做的只是蛰伏和得利。他从前就不怕关家,现在更不是,他怕的是“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