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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一肚子怨气的回到家, 根儿娘正好起夜碰见, 好奇地看着她:“你刚才出去了?”
玉莲沉闷地嗯了声。
“心里难受, 出去走走。”
根儿娘理解她, 但是出于身份,还是叮嘱了一句:“你个大姑娘家的, 夜里还是别到处走, 影响名声。”
玉莲听着这话就来气, 心想要不是他们, 她早就和她的行槐哥在一起了, 可以和他住他们家宽敞的东厢房, 何必挤在这个小破屋里。
要是没有他们就好了……怎样才能没有他们……
玉莲看着根儿娘的背影,心底生出个主意。
根儿家在南山坡脚下有块半亩大的地,每年都会用来种黄豆, 黄豆成熟采摘后,一半拿去卖,另一半则晒干保存,留着自己吃和来年当种子。
以往玉莲是从不碰这种农活儿的,今年她却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帮忙晒豆子。
这让全家人受宠若惊,劝她几句后见她还是坚持, 就把晒黄豆的任务交给她。
豆子是在七月末八月初时收的,正值一年里最热的时候。玉莲每天晒豆子收豆子, 原本白嫩的皮肤黑了好几度, 一度累到想要放弃。
但是想想自己的计划, 她还是选择坚持下去。
把所有黄豆晒完的那一天, 玉莲捧出一碗黄豆炖猪蹄,放在当天的晚饭桌上。
“叔叔婶婶、根儿哥,我知道你们以前对我很好,是我一直不懂事,也不知道帮家里的忙……这是我亲手做的,可能不大好吃,大家都给点面子,多吃一点好不好?”
三人非常感动,拿起筷子把黄豆炖猪蹄吃了个精光,连滴汤都没剩下。
期间根儿娘招呼玉莲一起吃,她摇头,脸上挂着微笑,心脏却紧张得砰砰直跳。
很小时她就听人说过,吃下发霉的豆子后人就会变成傻子,找神医也治不好。
要是根儿一家都傻了,那不就没人能管得着她了?
届时就算村里有人说闲话,她也无所谓,毕竟男人都傻了,怎么还可以嫁呢?他们自己怎么不去嫁村口那个傻子?
吃完饭后,玉莲主动去洗碗,同时仔细观察他们,生怕豆子少了不起作用。
忐忑地等到后半夜,三人先后捂着肚子叫了起来。玉莲蹭得一下坐直身体,心道终于来了。
她竖着耳朵在屋子里听,他们的惨叫声越来越响,其中还掺杂着呕吐声。
呕出来之后不会就失效了吧?
玉莲跑到厨房倒了一大碗水,端去根儿爹娘的屋子,想靠水把他们喉咙里要呕出来的豆子压回肚子里去。
可是才一进门,她手里的碗就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顾不上捡,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只见床下床上全是呕吐物,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酸臭味。根儿爹和根儿娘穿着背心短裤翻来滚去,布料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叫得声音沙哑,面如蜡色,模样比鬼好不了多少。
这……是正常的吗?
玉莲看得心惊肉跳,想走近一点查看,却听见根儿娘猛地呕出一大口东西,里面赫然夹着血,鲜红刺眼。
吐血了……要死人了……
玉莲混乱起来,再也不敢管什么计划,捂着耳朵尖叫一声,逃出这个地狱般的屋子。
三人的惨叫最后惊动村长,是村长叫了人连夜把他们用牛车送去大夫家,请求医治。
大夫给三人把过脉,摇头,说来得太晚,已经没救了。
几十个村民围着三人站成一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口接一口的吐血,最后死去,再无动静。
众人心情沉重,没有人愿意说话。村长出于责任问玉莲:“他们怎么会这样?”
玉莲只是想让他们变傻,没成想居然直接死了,正魂不守舍着,闻言后凭直觉推卸责任,编造出一番谎话。
“婶婶说她想吃猪蹄,晚上就炖了猪蹄吃……我胃口不好吃不下,就他们三个吃了,所以才……”
“猪蹄是谁做的?”
“是、是婶婶。”
玉莲看着三人满身鲜血和呕吐物的惨烈死状,知道不能承认是自己害的,一口咬定是根儿娘做的猪蹄害死了他们。
这种事情村民没有本事查证,外面到处都在打战,正乱着,官府也没工夫来管。再者小村子里平白死了三个人,容易引起骚乱。
村长秉着息事宁人的想法,让人帮玉莲赶紧处理后事,第二天就把三人都埋了,屋子也清扫干净,他们生前之物该烧的烧该埋的埋,怎么方便怎么来。
玉莲穿着雪白的孝服去给他们送葬,回家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点回不过神。
以前她总希望那一家三口赶紧消失,还恨过亲生父母,怪他们没把自己卖到有钱的人家。
可现在他们真的不在了,她突然六神无主,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根儿家的房子是她的、钱是她的、地也是她的,然而有什么用?她只想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而已,为他生儿育女,当个贤妻良母。
笃笃——
院门被人敲了两下,玉莲回过头,看见赵行槐推着自行车站在院门外,白色的短袖衬衣衬得他英俊非凡,如同夜空中唯一的明星般闪耀。
“我听说根儿一家三口都吃东西中毒了,有这回事么?”
他好听的声音响起,彷徨的玉莲终于找到自己的主心骨,不管不顾地叫了他一声,飞扑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
赵行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怕被人看见。
玉莲不肯撒手,趴在他怀中哭成个泪人儿,把他胸前的衣襟都给打湿了。
“行槐哥,你娶我吧,娶我好不好?”
赵行槐本想拒绝,毕竟根儿才死了一天,他就娶他的小媳妇不大好。可是转念一想,只要他娶了玉莲,那么根儿家的财产也都是他的了。他得趁着玉莲对自己一片情深时抓住机会,否则万一被哪个男人捷足先登,那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如此想着,赵行槐改了主意,即便已经看见身后路上有村民经过,他仍义无反顾地把玉莲拥入怀中,并且拍着她的背脊说:“好,我们这个月底就成亲。”
这句话不轻不重,被那村民听进耳里,晚上时已经传遍全村。
人心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当根儿还活着时,玉莲要是和赵行槐勾搭那就是水性杨花,发现了要浸猪笼的。
可根儿死了,大家知道她要给赵行槐当妾后,不但没人指责她,反而很多男人都在羡慕赵行槐,娶了一个有田有屋的漂亮小寡妇。
他们的婚姻变得名正言顺,而且比苏丫那次隆重得多,因为玉莲很舍得给自己花钱,心底又藏着暗暗比较的心思,给自己和赵行槐做了全套新衣服,还从根儿家的存款里拿出一半,请全村人吃肉喝酒,风光的不得了。
沈梅花沾光得到一套新衣服,一分钱不用花就白娶个漂亮儿媳妇,开心地咧着嘴,露出一口因为生吃苦瓜变成绿油油的牙,
玉莲开心、赵行槐开心、沈梅花开心,村民有不要钱的肉吃,恨不得手舞足蹈。
全村人宛如在过一场盛大的狂欢节。
除了苏丫。
但她不是因为他们的婚礼闷闷不乐,而是另外一件对于她来说更重要、影响力更大的事——周太太要走了。
周太太在赵家村待了四个来月,是带着任务来的。然而任务迟迟无法完成,周显昌那边只好放弃,让她回到沪城去。
周太太一来对任务抱有遗憾,二来舍不得苏丫。
临走的前一天,她把苏丫叫到自己房间,捧着她的手问:“小丫头,听说你丈夫又娶女人了?”
苏丫点头。
“那你以后得吃亏啊,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周太太点头,放开手望着窗外说:“远的我也去不了,但是能带你去沪城。那里繁华热闹,又数不清的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电灯汽车,你见都没见过……只要手里有钱,你可以天天吃肉吃点心。”
苏丫迟疑道:“可是我哪儿来的钱呢?”
周太太在那边是早有丫鬟的,没必要再养活一个她。
“这有什么难的?你有个好手艺,到了那边我把有钱的姨太太们都介绍给你,保管没几年,你就是沪城最有名的梳头师了,洋文怎么说来着?Modelling division!”
苏丫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太太说笑了,我哪儿有那本事。”
“你呀,就是太谦虚了。”周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又问:“难道你爱上你那个小丈夫了?”
苏丫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你给我一句准话,到底走还是不走?”
苏丫一时间拿不准注意。
周太太伸出的橄榄枝对于她来说,是出人头地最好的机会,很可能因此走上人生巅峰,完成第三个任务。
可是过不了几个月,那些土匪就要来村里了。要是她现在离开,届时有机会赶回来救大家吗?
还是说两个任务之间,必须只能选择一个完成?
苏丫向周太太要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周太太爽人爽语,让她在周宅的马车开动前给出答案就好。
苏丫一夜未眠,坐在窗前看着天亮了,忙拿起手边的布包跑到周宅去,找到周太太。
对方已经在梳妆打扮,准备动身回城,一双美目从镜子里瞥着她问:
“如何?想好了么?”
苏丫点点头,走到她身后,“想好了。”
周太太看见她手里的布包,心情大好,“你放心,等到那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绝对不让你挨饿受冻……你的手艺也可以发扬光大,到时候学生一收、学校一办,说不定还能立传成书呢。”
苏丫却摇摇脑袋,歉疚地低着头。
“抱歉太太,我不能去。”
周太太手里的动作停下,错愕地回过头。
“为什么?”
“赵家村是我的家,虽然这里的日子累了点苦了点,可我还是想留下。”苏丫双眼盯着地面,撒了个谎。
周太太怔了半响,发出一声叹息。
“唉,好吧……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你毕竟这么小……”她灵机一动,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和白纸,刷刷地写下一行字和一串号码,还有她的名字,递给苏丫说:
“这个你收着,千万别弄丢了。”
“这是?”
“第一行是我的地址,你改主意了随时可以去找我。第二行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到了沪城就可以打给我,一般车站外的酒店都有,花几块钱就好了。第三个是我的名字,你要是记不得就把它带在身上,省得到沪城以后遍地都是周太太,到时该找不到我了。”
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苏丫捏着那张纸,心头浇了蜜似的。
自己当初靠近周太太只是利用她而已,对方却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苏丫感激道:“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
周太太笑着,眼里藏着抹伤感。她揉揉眼角,余光瞥见苏丫的布袋,不解地问:“你既然不和我走,怎么行李都带来了?”
“哦,这是我连夜给您做出来的新衣服……”
苏丫打开布袋,从里面取出一件淡粉色旗袍,做功精巧,衣襟上还有几个别致的盘扣,版型简直是为周太太量身定做的,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周太太喜欢得很,马上就拿去试穿。
她还没化好妆,却正好配上清新淡雅的旗袍颜色,整个人如芙蓉出水般俏丽。
不一会儿,管家进来说马车备好了,要走。
周太太抱了抱苏丫,恋恋不舍地乘车离去。
苏丫沿着街道独自走回赵家,感觉赵家村似乎清冷了很多。
根哥一家三口死了,周太太走了,傻子几天都难得露一面。
村子像是瞬间沉寂下来,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