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挟恩

绿意生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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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日, 卫恒都极为忙碌。他虽然不说, 我却知道, 若不是为了早些将我救出来,他就无须改变原本的行军方略,以致现下多出许多事来。

    我便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为他分忧,他却不许。

    “阿洛, 这几天让你跟着我在军营里, 已是累你吃苦受罪了, 如何还能再让你像个丫鬟那样服侍于我。”

    他叹息道:“这都是出于我的私心,我本该将你送回邺城才是, 可是我又怕,怕万一再有什么意外……你再忍耐几日,等打败了章羽,咱们就能搬到零陵城里去小住几日, 再不用住在这简陋的营帐里。”

    三日后,他手下那三万人马终于攻破了章羽的防守, 将之击溃同他汇合到一处, 可是不等他带兵入驻零陵城中, 卫畴便一纸诏令,将他召回了邺城, 另派卫仁为将, 接替他继续征讨章羽。

    接到诏令后, 卫恒沉默良久, 眼见他即将扫平荆州六郡, 立下极大的功劳,他的父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将他召回,实是……

    他手下那些将领更是群情激愤,搬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在那使者面前替他辩驳。

    他却止住众人,朝那使者一拱手,说了一句,“谨遵父王钧令。”

    见他回到内帐,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正想安慰他,他却抬首冲我笑了笑道:“如此甚好!省得你再跟着我行军打仗,吃苦受累。你这几个月瘦了不少,早该回邺城好生调养才是。”

    “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无论是哪里,都好。”我环住他,将头贴在他心口,轻声道。

    他的心情这才好过许多,抱住我道:“我本就是为了夫人才主动请缨来攻打荆州,如今心愿已了,是该回去了。”

    第二日,他便带着我启程沿长沙、襄阳、樊城,一路往北而返。

    行至樊城时,因他要同卫仁行交接兵权等事,便多待了两日。

    我见他忙得废寝忘食、不可开交,怕他忘了吃药,便亲自将汤药给他送去。

    出来时,好巧不巧,正好在走廊下碰见吴良。

    我朝他行了一礼道:“当日多亏先生相救,大德没齿难忘,原该早些向先生道谢的,因未得便,方一直拖到如今。”

    吴良忙作揖还礼道:“夫人言重了,在下愧不敢当。良既为中郎将的属官,自当尽忠职守,为中郎将效犬马之劳,不敢居功。”

    许是我心中那一抹疑虑仍在,我便想试探试探他,便道:“先生此言差矣,救命之恩,非同一般,若他日先生有所求,我自当尽力相报。”

    若他仍旧说一堆谦辞之语,那我心中仅存的那一丝疑虑便会烟消云散,可是他却略一犹豫,朝我拱手道:“在下心中是有一桩为难之事,本不该同夫人提及,只是……”

    我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还是微微笑道:“先生但说无妨。”

    “夫人可知家兄已于半年前死于疫症。”

    我点了点头,静待他的下文。

    他道:“家兄临终前留下亲笔书信一封,是写给中郎将的,他在信中只恳求了中郎将一件事,便是想将我那胞妹吴宛托付于中郎将,求中郎将将她收为妾室。”

    “还请夫人恕罪,我那胞妹吴宛自从被中郎将救过一次后,自感无以为报,便想以身相许。甚至立誓非她这恩人不嫁,她从未奢望过正妻之位,只求能在中郎将身边侍巾奉帚,余愿足矣!”

    “家兄怜她一腔痴情,便答允定要为她做成这个媒人,竟在临终前亦惦念此事,哪知中郎将看过书信后,竟仍是不肯答允纳舍妹为妾。”

    前世的时候亦曾有这一出,吴桢在临死前还不忘修书一封让卫恒纳了他的妹子,可是卫恒却不肯答应,是吴宛借故到我面前故作姿态,我才做主替卫恒纳了她进门。

    不想这一世,这吴家兄妹又将算盘打到我头上来。

    我温言道:“中郎将既这样说,定会对你们兄妹另有补偿。”

    吴良点头道:“不错,中郎将说会另行为舍妹择一佳偶,风光将她出嫁。”

    “宁为穷人妻,莫为富室妾。如此难道不好吗?”我问道。

    吴良略一踌躇,面有难色道:“原本在下亦作如是想,可哪知……半年前,中郎将为了救夫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当时因在下随军出征,怕留胞妹一人在家中,受嫡母嫡姐欺辱,便将她带在身边。”

    “她见中郎将伤得极重,尹寺人亦受了伤无法看护中郎将,她便主动前去照料他,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照看了中郎将月余。就连擦身喂药这些亲近事体,也全都是亲力亲为,是以……”

    这便是前世我之所以会答应吴宛进门的原由之一。

    卫恒的身子,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被她给看了去,于一个女子的名节而言,确是极大的妨碍。

    何况,前世时吴宛同我使了个心机,她当时想法子让我见她,却并不是哭着喊着想要进门给卫恒做妾,而是百般推辞。

    彼时我刚产下琮儿不久,虽已出了月子,因体虚仍旧在房中休养。她很聪明,并未直接求见于我,而是先命人送上几双她亲手缝制的婴儿小鞋,做工极是精细,比我的女红还要出色许多。

    人有时的心思很是奇怪,我明知她就是那个雪夜陪在卫恒身边,替他扫雪披衣的女子,心中既不想见她、怕见她,却又想见她。

    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卫恒青眼。

    于是我命人请她进来小坐片刻,随意聊了几句,谢过她送来的衣物后,她突然泪水涟涟地跪地朝我致歉。

    说她对不起我,为了向卫恒报恩,便在我不在时,侍奉在卫恒的病榻之前,照料了重伤的他有大半年之久。

    “夫人,小女原想着中郎将曾舍命救过我,小女此举,只为报恩,只盼中郎将能早些痊愈,并不曾想过别的,哪知……哪知中郎将感念我对他的细心照料、痴心一片,竟说……竟说想纳小女为妾……”

    前世时,我无此机缘,不曾在离魂时能看到卫恒不在我面前时的举动,他当时一到我面前又待我极为冷淡,什么也不愿同我多讲。

    是以,我当时听吴宛如此说,也就信以为真,当真以为是卫恒想要主动纳她为妾,便忍着心中苦涩问她是否愿意。

    她的回答竟是不愿。

    “小女原就不敢奢望,如今见到夫人,更是自惭形秽。夫人您如明珠美玉一般,小女便如那道旁的野草,如何能入中郎将的眼?您同中郎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小女不愿给中郎将做妾,若是夫人不嫌弃,只求能侍奉在夫人身边,为奴为婢,替中郎将侍奉好夫人及小公子,亦是报了中郎将对小女的大恩。”

    我如何听不出来她这一番话是以退为进,可仍是让她如愿了,只因当时卫恒在我面前从来都戴着一副极其冷淡嫌弃的面具,让我误以为他不喜欢我,更是不愿同我相伴在一起。

    他那时除了初一、十五,夜夜都宿在书房里,自我有了琮儿后,更是不曾在我房中过夜。

    我便想,既然我不能陪在他身边,倒不如替他选一个他喜欢之人,陪着他、照料他,也免得他总是独宿书房,孤单寂寞。

    所以,我便说服吴宛留了下来。

    前世的时候,并不需要她这位胞兄吴良出马,单凭吴宛一人,便顺利地达成所愿,同我姐妹相称,做了卫恒的妾室。

    可是这一世,自从给我还了一回衣裳后,她就再不曾到我面前露面,没再照着前世的路子走。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的卫恒改变太大,同我极是亲近,让她觉得再在我面前说些卫恒想主动纳她之类的鬼话,实是太容易被戳穿,便隐身到幕后,换了她胞兄吴良出马,想用救了我的恩情来让我答允。

    我忍不住会想,若不是存了这个挟恩以报的心思,当日吴良是否会放箭救我?

    若他当真是为了他妹妹的缘故,才这般讨好我和卫恒,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只为让卫恒纳了他妹妹,他会甘心只让他妹妹居于妾室之位吗?

    自从我两次离魂看到不少前世时我不知道的情形后,我便越发怀疑前世时我被毒酒赐死的真相。

    卫恒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便是我被章羽掳去长达数月之久,还在此期间产下一子,他也不曾多说什么,不等我同他解释,他便认下了琮儿。当时有些谣言说琮儿不是他的亲骨肉,他还命人彻查,严加惩处。

    这样的他,怎么会在后来那样狠心,要赐我毒酒,还在我死后,命人以糠塞我口、以发覆我面,这般折辱于我?

    若不是他突然换了个人,性情大变,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让我和他之间生出极大的误会来。

    若当真如我猜想的这样,那前世时,害我无辜冤死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