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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眸看向卫恒, 烛光下, 他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 还带着种别样的认真。
前世的时候,他从不曾这样看过我,若是他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一次,我所有的矜持与自伤自怜都会化为齑粉, 再不会做出那些自以为是贤良淑德, 实则却让自己堵心的傻事来。
他凑过来, 轻柔地吻了吻我的眉心,“万事有我, 明日我会同吴良说清楚,你别多想,早些睡吧!”
我确是疲倦已极,也再不愿去想这些事, 既然他说万事有他,那我便信他一次, 看他如何替我挡去那些总会到来的风雨。
许是将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丢了给他, 这一夜我睡的安稳无比, 竟一直睡到巳时才醒。
“为何不叫我起来?”我问那名卫恒临时找来服侍我的婢女。
“将军见您睡得香,吩咐我们不许扰了您。”那婢女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虽然年纪有些小, 人却机灵。
我见她手里抱着个匣子不放, 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么宝贝?”
她忙捧到我面前,“这是将军出门前交给婢子的,说是等夫人一起来,就马上拿给您看。”
我打开匣子,见里面放着块丝帕,拿出来一瞧,竟是他昨夜说要写给我的字据。
那上头只写了八个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却并未签字画押,也未再写什么若违此誓,当如何如何之类的话。也是,若是男子要变心,便是立再多的字据,发再多的盟誓又有何用?不到人生终点,谁知道他是言出必行,还是出尔反尔?
可看着他亲笔所写的这八个字,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欢喜。也不知捧着那帕子看了多久,刚将它收起来,卫恒便走了进来。
不等我迎上前,他已快步走到我面前,抱着我的双肩细细端详着我道:“想是昨夜睡得好,你今日气色总算好了许多。”
我还是头一次睡了这么久,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便嗔了他一眼,“为何不让人叫醒我,不是说今日要启程回邺城吗?”
他扶我坐下,“明日再走也不迟,你再好生歇息一日。”
顿了顿,他又道:“我已经同吴良说明白了。往后,他和他妹妹都再不会打扰到你。”
“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自然是先骂了他一顿,我的家事岂是他一个幕僚可以过问的?然后再许他些好处也就罢了。”
“子恒可是又要升他的官职?”我问道。
卫恒摇了摇头,“目下我还没这个能力,想提拔谁便提拔谁。但我许诺他,若我登上世子之位,则他必为我的左膀右臂,待我承继王位后,他便会得享侯爵之尊,丞相长史这个位子也会是他的。”
一个普通士族家中的庶子,能被封为侯爵,从而跻身高位,简直可谓是一步登天。卫恒许诺给他的这锦绣前程实是太过优厚。
可是不知为何,想到他那文弱清秀,看似无害的外表,和他那暗藏锋芒,笔势凌厉的字迹,还有他挟恩以报的心机,我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子恒这是打算重用他吗?”
“撇开他某些小心思不谈,吴良此人,实是个人才,便是称他为奇才也不为过。若论奇谋妙策,无人能出其右,便是荀渊也多有不及。我此番之所以能如此神速的打败章羽,夺下荆州,他功不可没。”
我想了想,道:“既然他如此得你赏识,你就不怕,再三推拒纳他妹妹为妾,会让他对你心生不满?”
当年亦曾雄霸一方的刘玄之所以兵败被杀,便是因为不肯将爱女嫁与麾下一名老将为妻,结果那老将怨愤之下,趁刘玄外出狩猎时,起兵反叛射杀了他,夺了他的城池,亦强占了他的女儿。
卫恒道:“这倒无妨。他想将妹妹送到我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罢了。我既已许了他前程,纳不纳他妹子便无关紧要了。”
“那……吴宛呢?”便是吴良满意于卫恒所许诺的高官厚禄,可吴宛没能得偿所愿,她又岂会甘心?
“吴良已经答应会替她另择佳偶,我到时只需当个媒人,再送份厚礼便是了。”
我有些欲言又止,“你……”
纠结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当年总去吴家喝酒,吴宛还品读过你的诗,她对你示好了那么多年,你就当真不曾——”
“不曾!”他答的斩钉截铁。
“我原本只当她是友人之妹相待,不过觉得她温顺乖巧,不让人生厌罢了。可是那天听到她同你说的那些话,我才发现,她竟不是她面上表露出来的那般单纯柔善,而是颇有心机。”
“这样的女子,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进府的。”
我将头靠进他怀里,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能重活一世已然不易,我只想好生珍惜现下所拥有的一切。
至于前世是谁害了我,或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该我知道的,等到了那一日,我自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而那些欠了我的,天理昭彰,也总该是要还回来的。
了悟到这一点,我便不再纠结是否要和卫恒提及前世之事,既然他对前世一无所知,只有那一个模糊的梦境,我又何必让他知道那些前尘往事,让他烦扰自责呢?
十余日后,我和卫恒终于回到邺城,刚一入城,拜见过姨母,就听说了两件大事。
这两件事都和卫玟有关,先是在上元节那晚,他喝醉了酒,酩酊大醉之下,竟然擅闯司马门,在只有天子才能行走的“驰道”上驾车奔驰。
那司马门从来都是天子专用,或是天子的使者方可通行,擅闯者依律死罪。
卫玟此举,无异于以下犯上、僭越皇权,惹得卫畴震怒不已。
他虽是大雍真正的执权柄者,而雍天子不过是他的傀儡,但在这些君臣之礼上,卫畴却从不曾凌驾于雍天子之上,藐视君威,落人以口舌。
是以,他当晚便将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儿子抓了起来,关入天牢之中。
一时朝中分为两派,一派力主严惩,认为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上书卫畴,要他依律将卫玟问斩,便是难以割舍骨肉亲情,做不到大义灭亲,也当严加惩处,将卫玟贬为庶人,流放到南越之地,以儆效尤。这些人中甚至还有卫玟的岳父崔公。
另一派则是百般替卫玟求情,将卫畴为大雍所立功勋全都细数了一遍,恳请雍天子法外开恩,念在卫畴有大功于国,赦免其子的酒后失仪之罪。
这般在朝堂上争吵了十余日,直到卫畴发话,才尘埃落定。
虽然恼怒异常,可卫畴到底还是舍不得他这个儿子。在卫璜死后,他便对卫玟寄予厚望,虽然卫玟此举,令他大失所望,可毕竟,那是他疼爱了近二十年之久的爱子。
他没要卫玟的命,甚至只对他罚俸一年,降了他的爵位,仍旧留他在邺城。
可是在三日后,却一纸诏令,将他的妻子崔妩赐死。理由是崔氏素日所穿衣衫太过奢侈华美,竟作皇室中人打扮,有违禁令,太过逾越,直接赐了她毒酒一杯。
当卫玟终于从天牢放出来,回到他的府邸时,迎接他的已是他发妻冰冷的尸体。卫玟当场就晕了过去,跟着便大病了一场,至今未愈。
卫畴的心思,从来最是难测,谁也不知他突然赐死崔氏,背后究竟是何缘故,是为了以此来警告卫玟,还是不满崔公竟也上书要致自己的女婿于死地,干脆先把他的女儿给赐死。
可不论是什么缘故,卫畴此举都让我一时间有些寝食难安。
我和崔妩虽然并不怎么亲近,但毕竟都是嫁给卫畴之子为妻,同是卫畴的儿媳,见她就因为穿了几件漂亮衣裳,就被舅氏赐死,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更何况,我前世亦是被毒酒赐死,心中对此本就存着极大的阴影。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有些心神不宁。
原本我就在回来的路上感了风寒,一听到崔氏的死讯,心中难受之下,第二日便越发厉害起来,浑身发热,四肢乏力。
卫恒忙命尹平再去把太医请来,诊过脉后,也不知那太医和卫恒说了些什么,他回到我床前时,脸色有些阴沉,极是难看。
我心中暗自一惊,这些日子,他在我面前时几乎从未沉过脸,怎地现下面色竟如此难看?
“可是太医说了些什么?”我不由问道,“是我这病……”
他看着我,脸色渐渐和缓下来,抬手替我理了理滑落到鬓边的发丝,安慰我道:“夫人勿忧,太医说你这病并不如何厉害,不过是染了风寒。只是你这大半年来心中忧惧煎熬太过,有些耗损心神,再加上近来又旅途劳顿,这才病来如山倒。”
“太医说你只要放宽心,别再思虑过重,这病没几日便会痊愈。”他加重了语气,再三叮嘱我道。
一回了邺城,便有极多的公务等着他,尤其是现下卫玟又受了罚,养病不出,卫畴便把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他去料理。
他怕我一个人独自在府中,心中烦闷,想要推辞,我却不愿他为了我而耽误正事,便再三劝他去了相府议事,央他接了卫珠来陪我。
哪知不过两日未见,卫珠竟比我刚回来时憔悴了许多,愁眉不展,眼底一丝笑影也无。
她一见到我,便扑到我怀里哭道:“嫂嫂,你向来疼我,你救救珠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