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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正想拜托荀渊一件事, 便道:“不如我送先生出去吧。”
待缓步走到了庭院里, 见荀渊迟迟不言, 我便道:“岩弟他很是敬爱先生,此番他伤到了腿,需卧床休养月余,还请先生得闲时能常来教导于他。”
荀渊恭谨道:“臣之前曾同娘娘说过, 臣欠了您的情, 一直想要报答于您, 难得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臣自当遵命。”
我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昨晚又来缠绕着我的噩梦,又道:“也不知道我这个姐姐还能陪在他身边多久。若是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还请荀先生看在岩弟是您的弟子,喊您一声先生的情份上, 能够看顾于他。”
荀渊忙道:“娘娘何出此言?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或许会让娘娘觉得阴云密布、风刀霜剑, 但请娘娘放心, 陛下他一定会护娘娘周全的, 也会将那在背后弄鬼之人查出,请您切勿过于忧虑!”
我不由微微笑道:“原来是陛下让你来宽我的心的?”
荀渊身形一顿, 张口想说些什么, 目光闪了闪, 却又咽了回去, 只是点头道:“陛下忧心您, 微臣……自当替陛下分忧。”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让我心中有些微微的不适。
我止住脚步,“请荀先生慢走。”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忽然听他低语道:“便是陛下不能护您周全,荀某也定会……”
我心头一震,简直疑心是我幻听了,再回过头去,只见他高瘦的背影匆匆离去,犹如落荒而逃一般。
原本我还在犹豫是否再拜托他一件事,可是如今看来,倒是当离这位荀先生远些才是。
只是岩弟他……,也不知嫂嫂何时能被卫恒的人带来洛阳,若是有嫂嫂守在这里,便是我真出了事,以嫂嫂的身手,或许能护着岩弟逃离洛阳,到那处桃源隐居起来。
可惜三日过去了,仍不见嫂嫂前来。
卫恒虽然每日都会派人来问侯于我,送来各种药膳补品,可是对是谁诬陷于我,又故意想要害死岩弟,却仍是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这让我心中益发焦虑,尤其是每晚我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所纠缠。梦里不论我怎么逃,那一杯毒酒都会出现在我面前,有时是卫恒端来给我,有时又是另一个面目模糊不清之人。
我不知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还是说,这些梦是在预示着什么。
若是后者,若我接下来的命运真如那梦中预示的那样,仍是逃不过那一杯毒酒,有些事,我便该预备起来了。
那个方子,我早已烂熟于心,眼下岩弟又正在服药治伤,吩咐买药之人多买几味我所需的药材也极为容易。替岩弟煎完药后,我便按着那个方子,将我所需的药煎了出来。
思及仓公曾托付我的事,我又请尹平回宫一趟,同卫恒禀明,说是为了岩弟的伤能早些痊愈,我想将仓公的《苇叶集》取来,从中查找几个治外伤的良方。
待得尹平去后,我看着岩弟服下汤药,沉沉睡去,我便回房换上一身男子的衣裳,女扮男装出了弟弟的府宅,在洛阳街头信步而行。
自从洛城城破,我和母亲、嫂嫂还有岩弟逃难到许都后,我几乎便再没像个普通人那样随意的到街市上去逛过。
上一次这般在街市上行走,还是许多年前,我让卫玟带着我去兰台查找宛城之战时,他带着亦是女扮男装的我在街市间闲逛,非要给我买蜜饯吃,还碰到了骑马经过的卫恒。
也不知卫玟和姨母能否逢凶化吉,虽然这几日都是平安无事,可越是这般平静,我的心中就越是不安,总觉得那躲在暗中害我之人,很快便要射出他最后一支毒箭,正中我的心口,彻底将我置于死地。
若仍旧是像前世那样毒酒赐死的话,我倒是不怕,已想好了法子应对,可让我为难的是——当我躲过了那致命的毒酒后,该当何去何从。
如果那毒酒当真是卫恒赐给我的,是他要我死,那我即便是饮下毒酒后逃过一劫,也是不能再留在皇宫之中,肯定是要想办法逃出来的。
可要如何才能逃出来呢?无人接应,肯定是不成的,到那时,岩弟和嫂嫂也定是会受我牵连,自身难保,也是无法将我的“尸体”从宫中运出来的。
我曾经犹豫过,是否请荀渊相助,他是卫恒如今最为倚重的重臣,时常出入宫禁,又是岩弟的先生。他又总说欠了我的人情,愿为我效劳以报。或许可以请他护住岩弟和嫂嫂,再将我的“尸体”在下葬时偷换出来,交由嫂嫂带回洛城同父母长兄安葬在一起。
可是上次在他同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便打消此念,宁愿另想个法子,也不愿再去找他求助。
又或者,我心里始终不愿相信卫恒会当真赐死于我。这一世他待我的情意巍峨如山,深沉如海,便是前世时,我同他之间相敬如冰,他亦肯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我不信为了我连命都能豁出去的男人,会舍得杀了我。
前世他赐我的那杯毒酒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若是这一世仍照着前世的老路走,那么早有准备的我,便可利用这个机会,不但置之死地而后生,还能找出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彻底解开我前世最大的心结。
若是这样的话,我也就不用发愁,饮下毒酒后如何出宫了。倒不如趁着现在还在宫外,随心所欲的在这街市间闲逛一番。
我正想得出神,忽然鼻尖一痛,竟是没留神前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正待同那人道歉,忽然就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那人抬手轻刮了刮我的鼻尖,“夫人这是在想谁呢,这般走路不看路,直直的往为夫怀里钻?”
我一时只觉得自己如身在梦中一般,喃喃道:“陛下怎么来了?”
卫恒凑到我耳边道:“朕自然是来接朕的皇后回宫的,阿洛可觉得惊喜?”
我踮起脚尖,也凑到他耳边道:“欢喜无限!”
若不是我现在身着男装,又是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我早就扑到他怀里了。
他握紧我的手道:“朕先去的云阳侯府,却没见到你,险些又将朕的心给吓出来,你倒好,竟敢一个人偷偷出来闲逛?看朕回头如何罚你!”
我笑看着他道:“若我当真是独自出来的,子恒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虽然卫恒不曾告诉过我,我却是知道的,除了尹平,他还在我身边留了四名侍卫,暗中保护于我,也是因此,我才敢女扮男装,出来透透气。
他笑了笑,“你倒是会挑时候,趁着尹平回宫,自己跑出来,莫非你是故意支开他的?”
“你又疑我?我让他去取《苇叶集》不过是为了查几个治外伤的方子罢了。且仓公曾托我为他的遗著觅得传人,我见为岩弟治伤的一名太医不错,想传给他。”
卫恒道:“椒房殿的所有东西都被送去彻查,一时找不出来,等找到了便拿来给你。”
说完,他携了我手,信步朝前走去,“怎么想起来到这街市上来逛了?”
“岩弟喝了几天汤药,嫌弃药苦,闹着要我这个阿姐买蜜饯给他下药吃。我便想出来走走,久在宫中,有些怀念这民间百姓的世俗烟火。”
卫恒似乎心情甚好,“那为夫便陪夫人也领略一番这民间烟火。”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陛下可是忙完了那些事体,得了些空闲?”
卫恒声音低沉下来,“那背后陷害你之人和害岩弟坠马之人,已经有些眉目了,新查出的证据均指向安顺公刘燮同他的夫人。想不到朕那位长姐竟然仍是不知悔改!”
我却隐约觉得这些事当不是刘燮和卫华做的,便是卫华嫉恨于我,可她又为何要取我阿弟的性命?
我正想再仔细问上一问,便听卫恒又道:“倒是有个好消息,夫人听了一定欢喜。”
他故意顿了顿才道:“朕派去的人已经找到太后和子文,他们当日从车窗里被甩了出来,挂在一株树上,幸而被一个隐居山中的采药人所救,便一直在那隐士的药庐里养伤。朕这回派了重兵好生保护他们,过些日子,等他们伤好了,便接他们回来。还有你的嫂嫂,再有三日便会到洛阳。”
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轻声道:“子恒……”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压低了声音道:“为夫总算实践了对夫人的承诺,夫人该当如何赏我才是?”
此时我们正好走到一家蜜饯铺子旁,我顽心忽起,拈起一枚摊子上的杏脯送到他口边道,“赏夫君一枚蜜饯可好?”
他张口笑纳,故意咬了咬我的指尖,抱怨道:“小气鬼!一颗蜜饯就想把为夫打发了不成?”
我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别闹我,等我给岩弟买好了蜜饯送回去,便同夫君回宫,任凭夫君处置,可好?”
他这才放开我,立在一边笑看我点了七八样岩弟爱吃的蜜饯,忍不住又道:“你们姐弟倒是都爱吃甜食,我记得你最爱吃那西极石蜜,怎么不也顺便买上一包?”
我原本极喜这些蜜饯甜果,可是此时站在这蜜饯摊子前,闻多了这香甜之气,却觉得心口有些发腻,不大想食用,便道:“自尝过了从西域贡上的西极石蜜后,便再吃不惯别的了。”
“那夫人不妨尝尝看,出自为夫之手的这西极石蜜味道如何?”
卫恒笑着从怀中取出个玉盒,打开来从中取了一颗蜜糖送到我唇边。
那西极石蜜竟是入口即化,甘甜可口,还带着一丝我最爱的桂花甜香。
“出自子恒之手?莫非是你亲手做的不成?”
卫恒摸了摸鼻子,“倒也不全是,只是用来做这一盒西极石蜜的甘蔗是为夫亲手所种,也算是出自为夫之手。若不是事务繁忙,我倒是真想从头到尾,亲手给你做这蜜糖来吃。”
他这些话简直比那西极石蜜还要甘甜惑人,把人的心都甜化了。
许是他也怕甜坏了我,又呈上来一小碟子醋,“为夫这蜜糖比起子文曾在街头买给你吃的味道如何?可是更为甜美?”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难为他竟还记在心头。
我忍不住嗔道,“夫君简直就是大齐醋王!”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凑到我耳边又低语道:“你的醋王夫君只想现下立刻回宫,同夫人好生醋海兴波,被翻红浪……”
我原本想再回去云阳侯府,同岩弟告个别,再叮嘱他几句要紧的话,可耐不住身边这醋王的连声催促,只得管店家借了笔墨,在我随身带的帕子上匆匆写了几句,连同买好的蜜饯封在一起,命人替我带回去给岩弟。
卫恒正心情大好地要扶我上车,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个四、五岁大的幼童,一头撞到我身上,抱着我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道:“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