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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王萧叡英姿俊挺,多年的行军生活使他养成了站立如松的习惯。当他劲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望楼下面的时候,洛阳城的贵女们都不由得心中一动。
然而她们很快便想起了这位殿下当年正是因为触怒了天子才被贬为庶人的,虽然如今恢复了王爵,又被召回到京中,但四年的时光毕竟是过去了,与成安殿下、汝南殿下相比,这位刚刚回到洛阳的平原殿下实在根基不深,前程未明。
都是大魏第一等的人家熏陶出来的贵女,政治嗅觉自然是敏锐的,因而在没有弄清楚天子的心意之前,谁也不敢冒昧地上前与平原王攀交情。
阿妧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少男少女们互相厮见过,正在说笑,而且隐隐是以两个皇子为中心站开的,其中一个就是方才跟萧叡比试过一场的成安王萧权,而另一个应当就是他的同母兄弟汝南王萧叙。
萧叡站的位置不很偏,但他话少,周身的气质既沉且严,虽然年纪轻轻,威势已然凝于骨中。几个年轻的公子站在他身侧,也都不敢开口。
有一种热闹之中的孤寂。
因为人太多,阿妧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她一只手扶在楼梯的栏杆边上,小心地避免撞到别人,这样走了几步,才来到萧叡的身旁。
“方才我跟着女郎们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表哥了。”她当时在楼上,不远处的园子里战况正激烈,因而也看了一时,这会儿不由好奇问道,“这样冷的天,也能打马球吗?”
萧叡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闻言笑了。他就是方才萧权突然发难的时候把刀递给萧叡的人,此刻听见少女娇软又带点稚气的声音,不由笑道:“我大魏武风盛行,男子无不崇尚骁勇矫健,这样的天气算得了什么?若是再冷一点,没准可以看见我们在冰上打马球。”
“真的?”阿妧长在荆襄,从来没听说过还能在冰上打马球。
萧叡垂目看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向往之色,开口道:“击鞠除了娱乐,还有讲武之意,划分战队,彼此追跑拦截,以检验双方的骑术水平与配合能力。”
“这么复杂吗?”阿妧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随即想到先前萧叡在场上的英姿矫健的模样,不禁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表哥胜了这么多场,是不是说明你的骑术特别高超?”
先前那人仿佛觉得她有趣,又呵呵地笑起来。
阿妧有些恼,她本来是看萧叡一直沉默着,想跟他说说话罢了,就算找的话题有些尴尬,这人一直笑她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时间被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原先莹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长长的眼睫先是低垂下去,扑扇了一下,而后又缓慢地抬起来,视线向着萧叡的面上投去,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萧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抬手指了下身后那人:“河东陆家的二公子,陆劭。”
阿妧对他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出于礼貌,还是微微转头看向他,面带微笑地问候致意。
旁边公子女郎们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将阿妧的声音盖了过去。她于是没再说话,顺着那谈笑声望过去。
听见一个浅紫衣衫的女孩子道:“你既然看不上,那就归我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香瓜,上下抛掷着。那香瓜是黄铜浇筑而成,金灿灿的,样式精致漂亮,本是一个县侯家的公子方才赢了马球得的赏。
那公子似乎与她相熟,也不以为忤,只笑着道:“哪里会看不上,不过你要是喜欢,就只管拿去。只是有一条,一会儿姑娘画的岁朝若是赢了彩,也要把得的赏回送给在下才行。”
那女子闻言佯怒:“小气!真当本姑娘贪你这点子东西不成?”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欣。
周围人看着都齐齐笑起来,阿妧也能看出那两人明显是郎有情妾有意,故意在耍花腔,也被逗笑了,微微抿着唇,嘴角上翘。
这时候有人大声地道:“殿下,咱们上去吧!姐姐们估计都等急了。”
论地位这里是萧叡为尊,众人都看向他,见他点了点头,于是欢呼一声,呼朋结伴地上了望楼。
阿妧站在萧叡旁边,见他不动,于是跟他一起等了片刻,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与他一道走上楼梯。
望楼一共五层,因顶层风大,故而女孩子们只在三楼画岁朝。快要到的时候,萧叡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妧也站住,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自袖中摸出了一串藏红色的沉香手串,递给她。
“给……给我的?”阿妧有点惊讶。
“我不信佛,留着也无用。”
阿妧明白过来,这是他在马球赛上赢得的。低头看了一眼,沉香的颜色极深,质地细腻温润,显是上品。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儿送入鼻端。
虽然他说是自己用不上才送给她的,但是在阿妧看来,萧叡此举应当是示好的意思,她心里自然高兴,因而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同时压低了声音向他道:“一会儿要是我画的岁朝得了赏,表哥也收下好不好?”
她主动这么说,倒也没有联想到方才楼下的那一幕,只是单纯的投桃报李。
萧叡却没有点头,只淡淡道:“再说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妧回头,看见魏帝在几位宗亲大臣的陪同下也步上楼梯,下面站立着侍卫仪仗。
“你们在玩什么?朕在下面都听到笑声了。”魏帝的脚步很快,一边步向室内,一边说道。经过阿妧身旁的时候抬手免了她的行礼,叫她与萧叡一道进来。
“是陛下。”“参见陛下。”“王爷。”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行礼声音。
一个女官上前道:“回陛下,遵皇后娘娘的意思,姑娘们画好了岁朝图,正在请郎君们品鉴。”
萧谡道:“可有了结果?”边说边移步到一张画案前。
“回陛下,还没有。”
“正好,朕跟几位爱卿转到这里,也一道看看。”
闻言,萧谡身后的宗亲大臣也跟上他脚步,一起上前。
第一幅图就是崔青蘅的寒山孤松图,魏帝看了片刻,点点头,抬头见崔氏女立在案旁,没有说什么,径自转到了下一张画案前。
接下来的几幅图均是草草扫过一眼,不予置评。那几张画的主人见到魏帝这个样子,心中不免失望,又有些惭愧,怏怏地垂下头去,而快要轮到的则在心里暗暗焦急。
阿妧也感到有点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双眼一直追随着魏帝的动作。萧叡看她一眼,随后又转开了视线。
“这个倒还有些意思,”魏帝停下了脚步,指着案上的图画对胞弟萧怿道,“你看这青山的着色——”
“是,”任城王萧怿接过他的话,“这种调色的技巧和运笔的手法都相当成熟,又有一定的灵气,实属难得。”
被魏帝和任城王两人一道夸赞,特别是方才经过那几张画案的时候,魏帝的神情还稍稍绷着,此刻却眉目舒展,于是众人的眼睛也都向她看过来,阿妧的脸不由得微微生出些晕红。
“陛下过誉了。”
她向魏帝施了一礼,起身之后面带笑意地看向萧叡,甚至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重又被魏帝吸引过去,悄悄地向萧叡眨了眨眼——你看,我说陛下他会喜欢的吧?
萧叡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阿妧没有来得及在意这一点,因为她听见魏帝问道:“小阿妧,这是你一个人画的吗?”
语气很和蔼,令阿妧没有什么顾虑,她很诚实地道:“回陛下,臣女在作此画之前曾向叡表哥请教过。”她站在魏帝的身边,伸手在画上点了一下,“这两只猫儿其实是表哥看我画得不太好,才又添上的。”
魏帝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温和的神情稍稍减淡了。
任城王萧怿道:“这一处增添得倒是绝妙,既填补了原本的不足之处,又于静物之中展现生机与活力,且此处的画工显然更要精妙一些。”
任城王本身就是大魏数一数二的才子,倚马千言,落笔成赋,于诗画琴棋等方面造诣颇深,他这样说,大家也都信服。
魏帝闻言,先是不语,而后摇了摇头:“岁朝是格式画,摹静物已是足够,强要出新反而不美。”
萧怿没有分辩,他的这位皇兄远远不是表面上那般的宽厚平和。微垂下眼睫,道了声“是”。
阿妧有些糊涂了,先前看魏帝的样子,他对自己的那幅岁朝分明没有什么意见啊,怎么一听到萧叡也有参与就变了态度?
魏帝也只是偶然兴起,这才上楼来看看,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再品评下去了,只向着儿郎们道:“既然是皇后交付你们的差事,那朕就不越俎代庖了,你们接着评鉴。”又转头看向阿妧,“小丫头,你的画不错,也请大家一起看看。若能拔得头筹,朕有赏。”
阿妧想着这赏是要送给萧叡的,不由好奇,仰着脸问道:“是什么啊?”
魏帝却笑着摇摇头:“不可说。”随后就在大臣们的陪同下出了屋子。